歸途與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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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船,吃水很輕,但船上每個人的心情,卻沉甸甸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大戰之後、神經驟然鬆弛下來的疲憊,以及一種混雜著勝利喜悅、後怕、還有對未來更清晰預感的複雜情緒。
銀票和沉甸甸的銀子被小心地藏在船艙夾層裏,那是西河村七百多人十五個日夜用命換來的“第一桶金”,也是西河村未來發展的根基。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筆錢,燙手。是用血汗和與清瀾郡地頭蛇徹底撕破臉換來的。
肖揚站在船頭,江風拂麵,帶著上遊特有的、略帶清冽的氣息,吹散了些許碼頭的喧囂和血腥記憶。他腦海中,係統解鎖的【基礎軍事訓練】模塊正在自動運轉,結合繳獲的青狼幫兵器和紫霄宗李煥帶來的那些“淘汰”舊兵器(幾把製式腰刀、幾杆長槍)的數據,開始生成一套最適合西河村目前情況的、融合了基礎隊列、兵器使用、簡單戰陣配合的初步訓練方案。
“趙鐵山那家夥,看到這訓練法子,肯定要樂瘋了。”肖揚嘴角微不可查地牽動了一下。有了這個,護衛隊的戰力才能真正成型,而不是靠著一股血勇亂打。
但他心思很快又轉回清瀾郡。周顯最後那怨毒的眼神,青狼幫的虎視眈眈,還有碼頭上那些形形色色目光……西河村這次亮相,確實足夠“驚豔”,但也徹底將自己暴露在了風口浪尖。周家父子絕不會善罷甘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下一次,對方會用什麽手段?
而且,紫霄宗李煥的及時出現和力挺,是福是禍?他看中的,是西河村的潛力,是那些“廢料”的加工價值,還是……別的什麽?這份“人情”,將來要用什麽來還?
正思索間,負責瞭望的村民忽然低呼:“肖先生,前麵有船,好像是朝我們來的!”
肖揚抬頭望去,隻見上遊江麵拐彎處,兩艘熟悉的小型貨船正順流而下,朝著他們迎來。船頭站著的人,身形有些眼熟。
是黑水鎮王管家派來的船!船頭站著的,正是王管家本人!
兩船很快靠近。王管家站在船頭,老遠就堆起滿臉笑容,連連拱手:“肖先生!恭喜恭喜!凱旋而歸!老朽在此恭候多時了!”
他的態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甚至帶著幾分諂媚。顯然,清瀾郡碼頭發生的事情,已經通過某種渠道,飛快地傳回了黑水鎮。
“王管家客氣了,何來凱旋之說,不過是完成約定罷了。”肖揚淡淡回應,示意己方船隻減速。
“肖先生過謙了!”王管家讓自己的船靠攏,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副“我與有榮焉”的表情,“郡城碼頭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周公子……嘿嘿,這次可是栽了個大跟頭!肖先生真乃神人也!能在那等局麵下,不僅全身而退,還把錢貨兩訖,更是讓紫霄宗的李執事都出麵力挺!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肖揚的神色,見他依舊平靜,心中敬畏更甚,繼續道:“我家鎮守大人聽聞此事,對肖先生更是欽佩有加!特意讓老朽在此等候,一是再次恭賀,二是……想問問肖先生,那‘簡化版’的磚,不知何時可以……傳授?我們黑水鎮,願意再出兩條同等貨船,換取這配方,並且承諾,以後西河村有任何貨物需要經黑水鎮轉運,我們隻收半成泊位費!”
條件又優厚了。看來,西河村在清瀾郡碼頭的強硬表現和背後的紫霄宗關係,讓黑水鎮徹底下定了“投資”的決心,甚至有些急於綁定。
肖揚略一沉吟。黑水鎮這條地頭蛇,用得好了,是臂助;用不好,也可能反噬。但目前來看,合作利大於弊,尤其是在西河村需要盡快打通下遊渠道、獲取更多資源的時候。
“王管家言重了。配方之事,好說。等我回村,與工匠確認無誤後,自會派人送去。至於船隻和泊位費,就按王管家說的辦。另外,”肖揚話鋒一轉,“我西河村欲在村中開設一小小集市,互通有無。不知黑水鎮可有興趣,派一兩家信得過的商戶,前來設個攤位?售賣些鐵器、鹽、布匹等物。我村可用山貨、磚瓦,甚至未來的其他產出交換。”
開設集市?互通有無?王管家眼睛一亮。這不僅僅是生意,更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捆綁和勢力範圍的延伸!西河村這是要真正“立”起來了!
“有興趣!太有興趣了!”王管家連連點頭,“肖先生放心,此事包在老朽身上!回去就稟明鎮守,挑選最可靠的商戶,帶上最好的貨品,前去貴村!價格,絕對公道!”
“那便有勞了。”肖揚點頭。
又寒暄幾句,王管家心滿意足地告辭,帶著船返回黑水鎮報喜去了。
看著黑水鎮的船遠去,肖揚若有所思。與黑水鎮的“蜜月期”看來還能持續一段時間,這為西河村爭取了寶貴的發展時間和一個相對穩定的下遊通道。
船隊繼續上行。歸心似箭,船行如飛。
遠遠地,西河村碼頭那熟悉的輪廓,出現在了視線盡頭。夕陽下,碼頭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幾座瞭望塔更高了,岸邊的防禦工事也明顯加固了。碼頭上,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似乎全村的人都出來了,正翹首以盼。
當肖揚的船緩緩靠岸,跳板放下時,碼頭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肖先生回來了!”
“回來了!都回來了!”
“銀子和貨呢?換到了嗎?”
人群蜂擁而上,將肖揚和歸來的勇士們團團圍住。老村長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抓著肖揚的手,老淚縱橫。林清雖然竭力保持鎮定,但眼中也滿是血絲和期盼。趙鐵山拄著拐杖,擠在最前麵,咧著嘴傻笑。
“鄉親們!”肖揚提高聲音,壓下歡呼,“我們,回來了!貨,交了!錢,拿到了!”
他示意身後的村民,將幾個沉重的木箱抬上岸,當眾打開!
白花花的銀子,在夕陽下反射著誘人的光芒!還有那一疊蓋著大錢莊印記的銀票!
“噢——!”
更狂野的歡呼聲直衝雲霄!許多人相擁而泣。十五天的地獄煎熬,無數次的絕望與堅持,在這一刻,終於化為了實實在在的收獲和勝利的甘甜!
“不僅是錢!”肖揚繼續道,聲音帶著自豪,“我們在清瀾郡碼頭,當著成百上千人的麵,驗貨,交割,拿錢!周顯想賴賬,紫霄宗的李執事親自為我們說話!清瀾郡的人現在都知道,西河村出來的貨,硬!西河村的人,骨頭更硬!”
“從今天起,再沒有人敢小瞧我們西河村!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在清瀾郡,打出了名號!”
“但是!”肖揚語氣陡然一沉,歡呼聲也隨之低落下來,“這僅僅是開始!周顯丟了這麽大的人,絕不會罷休!青狼幫死了曹雄,折了麵子,更不會放過我們!從今往後,西河村,再無寧日!我們要麵對的,是更陰險的算計,更凶狠的報複!”
他看著一張張從狂喜中冷靜下來的臉,聲音鏗鏘有力:“所以,我們不能停!不能鬆勁!碼頭要更堅固!村子要更興旺!我們的刀,要更快!我們的拳頭,要更硬!”
“這筆錢,不是讓我們享福的!是用來買鐵,造兵器!買糧,積存糧!修路,建房子!開集市,吸引人來!讓我們西河村,真正變成誰也啃不動的硬骨頭!”
“大家說,幹不幹?!”
“幹!”
“跟著肖先生!幹到底!”
怒吼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少了盲目的狂熱,多了沉靜的決絕和清晰的目
標。
接下來的幾天,西河村進入了新一輪的建設高潮。但這一次,更加有序,目標更加明確。
肖揚召開了全村大會,公布了這筆錢的詳細使用計劃:
軍事優先:拿出三成,通過李煥的渠道和黑水鎮,購買一批質量更好的生鐵、皮革、弓弦,用於擴充護衛隊裝備和製造更多弩箭。同時,啟動【基礎軍事訓練】模塊,由趙鐵山負責,對所有青壯進行輪訓。
基礎建設:拿出兩成,繼續加固碼頭和村內防禦,修建正式的倉庫、集體宿舍(改善居住條件),並開始鋪設從碼頭到後山的硬質道路。
產業發展:拿出兩成,擴大磚窯規模,籌建正式的“工坊區”,嚐試利用紫霄宗廢料和本地資源,開發更多產品(如簡易陶管、瓦片、甚至嚐試煉鐵)。同時,開辟更多藥圃和試驗田。
民生與儲備:拿出兩成,購買足夠全村食用半年的糧食、鹽、布匹等生活物資,建立村庫儲備。同時,改善公共夥食,獎勵有功人員。
教育與吸引人才:拿出一成,正式設立“村學”,由林清和吳郎中等人,教授孩童識字、算數、醫藥常識。並進一步提高外來技術人才的待遇。
計劃公布,無人反對。經曆了生死與共,所有人都清楚,這些投入,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林清變得更加忙碌。他不僅要管生產、管賬目,還要協助肖揚規劃村子的整體發展,起草各項規章製度,甚至開始著手編纂更詳細的《西河村誌》和《周邊風物誌》,為將來培養更多管理人才做準備。
老韓的磚窯成了“技術研發中心”,不僅磚的產量質量穩步提升,還真的燒製出了合格的陶管和瓦片,雖然粗糙,但解決了排水和屋頂的大問題。他甚至帶著幾個徒弟,開始摸索著用簡陋的坩堝,嚐試熔煉那些繳獲的、含鐵量較高的青狼幫廢兵器,夢想著有朝一日,西河村能自己打出第一把合格的鋼刀。
趙鐵山則徹底成了“趙教頭”。拖著未痊愈的傷腿,整天泡在新建的、用木柵圍起來的訓練場上,吼聲震天。按照肖揚提供的訓練方案,結合他自己在生死搏殺中總結的經驗,操練著那些同樣嗷嗷叫的漢子。隊列、刺殺、格擋、配合……雖然簡陋,但那股子精氣神,已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吳郎中的藥圃也初見規模,幾種常見的療傷草藥長勢喜人。他還帶著幾個心靈手巧的婦人,嚐試配製一些驅蟲、防瘟的簡單藥散,大大改善了村裏的衛生條件。
《西河簡報》變成了正式的“旬報”,內容更加豐富,甚至開始出現由林清主筆的、文筆略顯稚嫩但充滿激情的“評論”文章,講述西河村的變化,宣揚“自立自強、團結奮進”的村風。
變化,在西河村的每一個角落悄然發生。那種蓬勃向上的生機,如同後山春天瘋長的野草,無法遏製。
然而,平靜的水麵下,暗流更加洶湧。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肖揚正在“書房”與林清推敲一份與紫霄宗下一階段合作的草案,趙鐵山忽然臉色凝重地敲門進來。
“肖先生,林工曹,巡邏隊在鷹嘴岩上遊五裏處的江邊,發現了這個。”趙鐵山將一塊濕漉漉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放在桌上。
木牌邊緣焦黑,似乎被火燒過,但正麵雕刻的圖案卻清晰可辨——三條扭曲糾纏的水紋,中心是一個猙獰的狼頭。
青狼幫的令牌!而且是……內堂的令牌?樣式與之前曹雄那些外堂的不同,更加精致,透著一股陰森。
“在哪裏發現的?隻有這個?”肖揚拿起令牌,入手冰涼沉重,木質特殊。
“隻有這個,卡在岸邊的石頭縫裏。看痕跡,不像是無意中掉落的,倒像是……故意留下的。”趙鐵山沉聲道,“另外,這兩天,上遊負責瞭望的兄弟報告,夜裏偶爾能看到對岸山林中有不明顯的火光閃動,很快又消失,不像是獵戶或樵夫。”
“對岸?”肖揚眉頭緊鎖。西河村所在的東岸,是連綿的峭壁和山林,人跡罕至。而對岸,雖然也是山嶺,但地勢相對平緩,據說有一些零星的獵戶和更小的村落,但也屬於三不管地帶。
青狼幫的人,跑到對岸去幹什麽?留下令牌,是示威?還是……標記?
“加強戒備,尤其是晚上和對岸方向的瞭望。”肖揚吩咐道,“另外,明天派兩個最機靈、最熟悉山林的後生,想辦法悄悄過江,去對岸那個方向探一探,不要深入,隻看外圍情況,有沒有大隊人馬活動的痕跡。注意安全,一有不對,立刻撤回。”
“是!”趙鐵山領命而去。
林清看著桌上的令牌,憂心忡忡:“肖先生,青狼幫這是……不甘心在正麵動手,想把戰場引到我們背後?還是說,他們找到了其他對付我們的法子?”
“都有可能。”肖揚摩挲著冰涼的令牌,眼神幽深,“周顯在碼頭吃了虧,明麵上暫時不敢有大動作。但青狼幫這條惡犬,恐怕不會等太久。對岸……是個麻煩。我們西河村背山麵水,易守難攻,但若是背後山林裏被人做了手腳,或者藏了人,就麻煩了。”
他走到牆邊,看著那幅越來越精細的地圖。西河村像一顆釘子,楔在怒江東岸。而此刻,地圖上對岸那片模糊的區域,仿佛也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看來,我們的發展速度,還得再快一點。”肖揚低聲道,“敵人,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了。”
他目光掃過地圖,最終停留在西河村後那連綿的群山,和村前滔滔的怒江。
“光守不夠,還得能攻。光有村子不夠,還得有眼睛,有耳朵,能看得遠,聽得清。”
“林清,從明天起,兩件事提上日程。”
“第一,選拔一批最機靈、最忠誠、對山林最熟悉的年輕人,成立‘偵緝隊’,不參與正麵戰鬥,專司偵察、探聽、傳遞消息。由你負責初步篩選和訓練,我親自定章程。”
“第二,開始規劃‘二期擴張’。以現有碼頭和村寨為核心,向東西兩側延伸。東側,沿山修建隱蔽的哨所、倉庫,甚至開辟第二條退路。西側,在江對岸,尋找合適地點,建立前出哨站,哪怕隻是幾個隱蔽的觀察點,也必須把對岸的情況,掌握在我們手裏!”
林清深吸一口氣,感覺到了更重的責任,但也湧起更強烈的鬥誌:“明白!我這就開始準備!”
肖揚點點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江風嗚咽,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西河村這艘剛剛起航的小船,還未駛出港灣,便已身處驚濤駭浪之中。
但,那又如何?
他握緊了拳頭。
釘子已經釘下,就不會再拔出來。
不僅要釘得深,還要釘得牢,釘得讓所有想拔釘子的人,都崩斷指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