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新章
字數:6525 加入書籤
殘陽如血,將西河村碼頭染上一層疲憊卻溫暖的金紅。當肖揚、趙鐵山和“探幽隊”幸存的身影,相互攙扶著、帶著一身山林深處的寒氣與傷痕,蹣跚地出現在下遊江道的拐角時,碼頭上早已望眼欲穿的人群,爆發出了壓抑許久的歡呼與哽咽。
“回來了!肖先生他們回來了!”
“鐵山隊長!是鐵山隊長!”
“快!擔架!吳先生!吳先生在哪裏?”
留守的林清、老韓帶著人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傷員接下,吳郎中更是帶著藥童衝在最前,迅速檢查傷勢,指揮著將重傷員抬往新建的、更大也更齊整的“醫護所”。場麵有些混亂,卻透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骨肉相連的急切。
肖揚拒絕了立刻休息的提議,隻是讓吳郎中簡單處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幾處較深的擦傷和淤青。他站在碼頭,看著被小心翼翼抬走的傷員,看著趙鐵山雖然疲憊卻依舊挺直的背影,看著周圍每一張關切、激動、又帶著探尋的麵孔,心中那根緊繃了多日的弦,終於稍稍鬆弛,卻又被一種更沉甸甸的責任感填滿。
出去時一百零三人,回來時九十四人,戰死三人,重傷六人,幾乎人人帶傷。代價不可謂不沉重。但帶回來的東西……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貼身收藏的皮囊,那裏麵,皮質殘角和玉簡碎片的冰涼觸感,以及腦海中那已然激活的【古煉解析】功能,都在提醒他,這次冒險,為西河村,或者說,為即將到來的“西河鎮”,打開了一扇何等重要的門。
“肖先生,您……”林清走到身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後怕。他是除了肖揚外,唯一對探索的深層目的和可能危險有所了解的人。
“我沒事。林清,這次探索,我們……找到了些東西。”肖揚低聲道,眼中光芒閃動,“但更重要的是,我們確認了,西河村,不能再隻是‘村’了。”
林清先是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抑製的激動與了然。他早就等待著這一天。
“通知所有隊長以上骨幹,以及村中所有工匠、教師、醫者代表,一個時辰後,議事堂集合。”肖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另外,讓趙鐵山、老韓、吳先生處理完傷員後,也立刻過來。我們有大事要議。”
“是!”
一個時辰後,擴建後足以容納近百人的新議事堂內,燈火通明。粗大的鬆明火把驅散了傍晚的寒意,也映照著堂內濟濟一堂、神色各異的麵孔。有風塵仆仆、身上帶傷的“探幽隊”骨幹,有留守的護衛隊頭目,有各個工坊的匠人頭領,有村學的先生,有負責倉庫、夥房、後勤的管事,甚至還有幾個最近表現出色、被破格允許列席的年輕村民代表。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藥味、汗味,以及一種莫名的、混合著疲憊、興奮與期待的躁動。
肖揚坐在主位,換了一身幹淨的深色布衣,臉上的疲憊依舊,但眼神卻銳利而明亮。林清、趙鐵山、老韓、吳郎中分坐兩側。趙鐵山胳膊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老韓臉上帶著熬夜趕工的油灰,吳郎中眼中有血絲,但三人的精神都異常亢奮。
“諸位,”肖揚開口,聲音平穩,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竊竊私語,“‘探幽隊’已歸來。此行艱險,折損了三位好兄弟,六人重傷,餘者皆傷。他們的犧牲與付出,西河村永誌不忘。撫恤、獎賞,按最高標準,由林工曹即刻辦理。”
堂內氣氛一肅,眾人臉上露出哀戚與敬意。
“但他們的血,沒有白流。”肖揚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提升,“我們找到了!找到了足以讓我西河村脫胎換骨、真正在這亂世立足的機緣!”
他略去了“玄水宮”的具體名號和過於駭人的細節,隻簡略描述了在百蠻山深處發現的古老遺跡,以及從中帶出的“奇異石板(皮質殘角)”和“記載著古老知識的玉片(玉簡碎片)”,並重點強調了從中學到的、關於“更堅固的建築之法”、“更有效的藥材處理”、“更強身健體的呼吸法門”,以及“某些特殊礦石的辨認與處理技巧”。
“這些東西,”肖揚目光掃過全場,尤其在老韓、吳郎中和其他工匠代表臉上停留,“不是拿來供著看的。是要拿來用的!用來讓我們住得更安穩,活得更健康,武器更鋒利,城牆更堅固!”
“然而,”他頓了頓,聲音轉為沉凝,“機遇越大,責任越重,風險也越高。懷璧其罪的道理,大家都懂。以前我們西河村人少力薄,偏安一隅,尚可勉力求存。但如今,我們有了碼頭,有了產業,有了敢戰之兵,現在又有了這些可能引來覬覦的東西……我們再想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已經不可能了。”
他站起身,走到身後牆上那幅新繪製的、標注了西河村及周邊地形的簡陋地圖前,用手指重重地點在西河村的位置。
“從今日起,沒有西河村了。”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隻有——西河鎮!”
短暫的寂靜後,議事堂內轟然炸開!驚呼、議論、興奮的呼喊交織在一起!雖然早有預感,但由肖揚親口宣布,意義截然不同!村與鎮,一字之差,代表的是規模、是建製、是格局、是未來野心的徹底宣示!
“安靜!”趙鐵山猛地一拍桌子,聲如洪鍾,壓下喧囂。
肖揚抬手示意,繼續道:“既為鎮,便需有鎮的規矩、鎮的製度、鎮的謀劃。經與林清、趙鐵山、老韓、吳先生商議,現公布如下——”
“第一,定名建製。我,肖揚,暫領西河鎮守一職,總攬全鎮軍政要務。林清,任工曹主事,掌民政、財政、戶籍、工程營造、文書律令。趙鐵山,任戍衛營正,掌全鎮防衛、緝盜、征戰。老韓,任匠作司主,掌百工營造、軍械打造、新奇器物研製。吳先生,任醫署主官,掌醫藥救治、防疫養生、藥材培植。此為鎮守府核心。餘下各坊、各隊、各鋪頭目,由各自主官提名,報我核準後任命。”
“第二,頒布《西河鎮約》。”肖揚示意林清。林清起身,展開一卷早已準備好的、寫滿工整字跡的麻布,朗聲誦讀起來。內容涵蓋了戶籍管理、貢獻積分製細則(在原工分製上升級,更細化,涵蓋生產、戰鬥、技術革新、特殊貢獻等)、治安條令、賦稅標準(極低,主要用於公共建設與防衛)、交易規矩、糾紛調解程序等,雖然粗糙,但框架清晰,權責明確,遠比以往的村規民約完備得多。
“第三,重劃城域,大興土木。”肖揚再次指向地圖,“以西河碼頭為核心,劃為港區,專司貨運、倉儲、造船。碼頭後這片坡地,建內城,為鎮守府、匠作司、醫署、庫房及有功之人居所。內城之外,沿山勢建外城,為百姓民居、商鋪、普通工坊。後山險要處,擴建北山堡,為戍衛營駐地及最後屏障。周邊可墾之地,皆為農墾區。明日即開始勘測定樁,招募民夫,先築城牆根基,以木石為骨,逐步替換為我們自己的鐵鱗磚!”
“第四,興文教,聚人才。原村學,擴建為鎮學。分蒙學部(孩童啟蒙)、百工院(傳授匠作、醫藥、數算等實用技藝)、戎學堂(訓練戍衛骨幹)。由林清總領,吳先生、老韓及有識之士任教。另設‘招賢館’,廣納四方有才之士,隻要遵守鎮約,有一技之長,西河鎮必不負之!”
一條條,一款款,清晰明了,描繪出一幅清晰而充滿希望的藍圖。這不是空想,而是基於現有實力、資源、以及剛剛獲得的“技術鑰匙”而製定的、切實可行的發展綱領。所有人都被這宏大的計劃所震撼,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歸屬感與奮鬥激情。
“最後,”肖揚的聲音低沉下來,帶上了一絲肅殺,“機遇與風險並存。今日之後,西河鎮將不再低調。清瀾郡、百蠻山、乃至更遠處,無數眼睛會看過來。有人想合作,有人想占便宜,更有人……想毀了我們。戍衛營需加倍訓練,日夜警戒。所有鎮民,需謹守鎮約,團結一心。外鬆內緊,埋頭發展。我們不去惹事,但也絕不怕事!西河鎮的規矩,就是這怒江邊的規矩!西河鎮的路,誰擋,就碾過去!”
“謹遵鎮守之令!”堂下眾人,無論原先身份,此刻皆心潮澎湃,齊聲應諾,聲震屋瓦。
第一次“西河鎮”全體骨幹會議,在激昂與憧憬中結束。眾人領命而去,連夜開始籌備。議事堂內,隻剩下肖揚、林清、趙鐵山、老韓、吳郎中五人。
燈火搖曳,映照著五張或年輕或滄桑、卻同樣寫滿決心的臉。
“好了,場麵話說完了。”肖揚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現在,說說我們真正的‘收獲’,以及……接下來該怎麽用。”
他小心地從懷中取出皮囊,將皮質殘角和用油布包好的玉簡碎片放在桌上。老韓和吳郎中的眼睛瞬間就直了,呼吸都粗重起來。
“此物,我稱之為‘古地圖殘片’。”肖揚先拿起皮質殘角,沒有提及係統解析功能,隻道,“我對照過,其上紋路,與我們所知的百蠻山邊緣及‘葬雲穀’地形隱約相合,且有一些特殊標記,疑似指向遺跡內部不同區域。可惜殘缺太甚,目前隻能確認我們探索過的廣場位置。但此物材質非凡,與遺跡同源,或有大用,需妥善保管研究。”
老韓顫抖著手接過,仔細摩挲,感受著那奇異的韌性與冰涼:“這皮子……這紋路……巧奪天工!鎮守,此物或許能助我們理解那遺跡的建築布局甚至……機關陣法!”
肖揚點點頭,又指向玉簡碎片:“此物更為奇異,觸碰時,有雜亂畫麵與信息衝入腦海,令人頭痛欲裂。其中似乎包含了一些關於‘呼吸鍛體’、‘材料辨識’、‘簡單符紋’的殘缺法門。但我修為低微,精神力不足,難以盡觀,更不敢深入。強行窺探,恐傷及自身。”
吳郎中急忙道:“鎮守萬萬不可再冒險嚐試!此類古修士之物,多設有禁製,非得其法,不得其門。不如先由老漢我,嚐試用醫藥安神之法,輔以一些寧心靜氣的藥材,看看能否讓鎮守更穩妥地感應其中信息,哪怕每次隻獲取一絲一毫,也好過冒險。”
“吳先生所言有理。”肖揚從善如流,“此事便交由先生。另外,老韓,你來看這個。”他拿起一塊從遺跡廣場邊緣撿回來的、帶有暗色金屬光澤的碎石,“我感覺此石與我們燒製鐵鱗磚所用的‘鐵鱗灰’礦渣,似有相通之處,但質地似乎更密,顏色更深。你用你的法子,看看能否看出什麽名堂。還有,從遺跡附近帶回的幾種植物樣本,吳先生也需仔細研究,注意安全。”
“明白!”老韓和吳郎中珍而重之地接過物品,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林清,你負責統籌。將我們從遺跡中帶出的所有物品、見聞、以及我們討論出的這些可能應用方向(建材、醫藥、鍛體),整理成冊,列為‘甲等’機密,隻有我們五人有權查閱。相關研究,一律在‘內城’規劃區內,設立單獨院落進行,由戍衛營派可靠人手看守。”肖揚吩咐道。
“是!”
“趙鐵山,”肖揚看向他,“你肩上的擔子最重。城牆修建,需要大量人力,也需防備外敵。你從戍衛營和‘探幽隊’幸存者中,挑選最可靠、心誌最堅毅的三十人,我要親自傳授一種從玉簡中得到的、最粗淺的‘抗壓呼吸法’。此法不能讓人飛簷走壁,但長期練習,可顯著增強體力、耐力,對抵抗疲勞、傷痛也有益處。你先練,練好了,再挑人傳授。記住,循序漸進,不得冒進,更不得外傳!”
趙鐵山眼中爆發出駭人精光,重重點頭:“鎮守放心!鐵山曉得輕重!”
安排妥當,肖揚才真正鬆了口氣,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疲憊襲來。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製度的骨架搭起來了,技術的種子播下了,但要讓“西河鎮”真正屹立不倒,成長為藍圖中的那座城,還有無數艱難險阻需要跨越。
幾天後,清瀾郡守方經曆的“賀信”與白沙寨薑老的問候信幾乎同時送到。方經曆的信官樣文章,恭賀“西河立鎮”,並“提醒”需按時繳納“協防稅捐”,並“建議”派員“協助”管理。薑老的信則關切地詢問探索結果,並提到“灰牙”部落最近似乎與更深處某個生番大部落接觸頻繁,讓西河鎮“留意”。
又過兩日,紫霄宗李煥的信使帶來一筆新的礦石廢料交易契約,同時看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聽聞貴鎮此次入山,收獲頗豐?郡守府近日對貴鎮風物,似乎頗有興趣,往來問詢者眾。李兄若有暇,不妨來郡城一敘?”
內外的壓力與關注,已然如影隨形。
肖揚站在剛剛定下基樁、準備修建第一段正式城牆的坡地上,望著腳下初具規模的村落,和遠處奔流不息的怒江,將幾封信的內容在腦中過了一遍,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
來吧。
建城的號角已經吹響,圖紙已經鋪開。
無論是想分一杯羹的,還是想使絆子的,都盡管放馬過來。
西河鎮,將用鐵與火,磚與石,汗水與智慧,在這怒江之畔,一磚一瓦,建起屬於自己的……
不破之城!
夕陽下,他彎腰,親手將一塊銘刻著“西河鎮奠基”字樣的青紋岩條石,穩穩地放入挖好的基槽之中。
泥土覆蓋,夯聲響起。
一個全新的時代,就此奠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