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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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從剛剛開啟的縫隙中洶湧而出,裹挾著比通道裏更加刺骨的陰冷和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年水鏽、朽木和某種……淡淡腥甜的鐵鏽氣味。那氣味讓陸明舒胃部一陣翻攪。
    暗門之後,是更深的未知。
    她握著銀簪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金屬觸感是此刻唯一的倚仗。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耳膜,但她強迫自己將呼吸壓到最低,幾乎停滯。
    縫隙不大,僅容一人側身擠入。裏麵沒有一絲光亮,隻有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聲響。
    是退,還是進?
    退,或許能暫時安全,但將永遠錯過可能藏在其中的、關乎陸沉舟生死、關乎這場巨大陰謀核心的線索。進,則可能直麵無法預料的危險——殺人不眨眼的“青蚨”,致命的機關,或是別的什麽更可怕的東西。
    【生存時間倒計時:26天23小時41分07秒……】
    猩紅的數字在意識深處冰冷地閃爍,像最終的倒計時,也像無聲的鞭策。
    她沒有退路。
    深吸一口冰冷汙濁的空氣,陸明舒側過身,將身體緊緊貼在潮濕滑膩的磚壁上,一點點向那道黑暗的縫隙挪去。銀簪的尖端向前,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
    擠進暗門的瞬間,一股更強的陰風撲麵而來,帶著刺鼻的氣味。她腳下踩到了什麽滑膩的東西,差點摔倒,連忙扶住旁邊冰冷的石壁穩住身形。指尖觸感粗糙,布滿濕滑的苔蘚。
    眼睛在絕對黑暗中完全無用。她隻能依靠觸覺和聽覺,還有那被係統強化後、似乎比常人稍敏銳一些的直覺。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側耳傾聽。
    除了自己壓抑到極致的呼吸和心跳,還有遠處隱約的、幾乎被隔絕的池水微瀾聲,這裏似乎……什麽都沒有。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隻有一片沉沉的死寂,仿佛剛才開啟暗門的“哢噠”聲和她感受到的震動,都隻是幻覺。
    但空氣中那股淡淡的鐵鏽腥甜味,卻更加清晰了。
    她試探著,用腳尖輕輕往前探了探。地麵濕滑不平,似乎鋪著碎磚石,有的地方還有積水。她小心翼翼地邁出第一步,鞋底摩擦地麵發出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一步,又一步。她像盲人般摸索著前進,左手扶著冰冷濕滑的牆壁,右手緊握銀簪前指。通道似乎並不寬敞,高度也有限,她需要微微低頭才能避免撞到頂部垂下的、濕漉漉的、不知是石鍾乳還是其他什麽的東西。
    走了大約十幾步,腳下忽然踢到了一個硬物。她猛地停住,渾身汗毛倒豎。用腳尖試探著碰了碰,那東西有些軟,又有些硬,似乎是……布料包裹著什麽?
    她蹲下身,強忍著惡心和恐懼,伸出左手,顫抖著摸向那個物體。
    觸手是濕透的、粗糙的棉布,裏麵包裹的……是堅硬的、不規則的、邊緣似乎有些鋒利的東西。她輕輕撥開濕布一角,指尖觸碰到冰冷、光滑、帶著弧度的表麵……還有一道深深的凹槽。
    是瓦片?還是……瓷器的碎片?
    她腦中立刻閃過祠堂裏,陸沉舟掰斷後丟入香灰甕的狼頭令牌和那個白底青花瓷瓶的碎片!難道這裏也有?
    她摸索著,將那包東西整個拿起來。入手頗沉。濕布散開,裏麵果然是幾塊破碎的瓷片和一小塊變形的金屬,邊緣鋒利。瓷片的花紋和質地,與她在祠堂找到的極其相似!金屬碎片上,也能摸到模糊的紋路。
    有人將另一部分(或許是更關鍵的)碎片,藏在了這裏?是陸沉舟?還是別的什麽人?為什麽分開藏匿?
    這個發現讓她精神一振,恐懼都暫時被壓下了些許。她將這些碎片用濕布重新小心包好,塞進懷裏。雖然冰冷濕透,但這是重要的線索。
    她繼續前行。通道似乎開始向下傾斜,空氣中的水汽更重,鐵鏽味也愈發濃鬱。又走了一段,前方隱約似乎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的、搖曳的光亮?不是自然光,更像是……燭火?
    陸明舒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她放輕腳步,幾乎是用腳尖點地,一點點靠近那光亮的來源。
    光亮來自通道一側一個稍微開闊些的凹陷處。那裏似乎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小石室,角落裏點著一盞極其簡陋的、幾乎快要熄滅的油燈,燈焰如豆,勉強照亮周圍尺許範圍。
    借著這微弱的光,陸明舒看到了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石室的地麵上,散落著一些雜物:半截斷裂的繩索,幾塊沾著深色汙漬的破布,還有一個打翻的、看不出原本用途的木盒。而在石室最靠裏的角落,靠著冰冷的石壁,坐著一個人!
    不,那不是坐著……那人的姿勢極其怪異,頭顱歪向一邊,以一種人類頸椎絕不可能達到的角度,軟軟地耷拉著。身上穿著黑色的夜行衣,但早已被汙水浸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僵硬的輪廓。臉上覆蓋著一層汙濁,看不清麵容,但那雙眼睛——空洞地大睜著,映著微弱的燈焰,卻沒有任何神采,隻有死亡留下的灰敗和凝固的驚駭。
    頸骨呈現不自然的扭曲。
    是那個“青蚨”殺手?還是……另一個受害者?
    陸明舒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她認出了那種死法——剛才上麵守衛提到的,“青蚨”慣用的“鎖喉扣”,幹淨利落地扭斷頸骨!
    這個殺手,死在了這裏?被誰殺的?是內訌?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油燈的光搖曳了一下,將那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顯得格外猙獰。
    陸明舒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去看那具恐怖的屍體。她的視線掃過石室其他地方。除了那些雜物,石壁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她強忍著恐懼和惡心,湊近了些。
    刻痕很新,像是用尖銳的石頭或金屬匆忙劃上去的,淩亂而潦草:
    「丙九非路……鷹已折翅……火雷是餌……宮燈將熄……」
    又是這些詞!丙九,鷹,火雷,宮!但意思似乎更明確了——丙九哨卡不是出路(或者不是真正的通道?),夜鷹小隊(鷹)已經遭遇不測(折翅),火雷營確實是誘餌,而“宮燈將熄”……“宮燈”指代什麽?宮廷的燈火?還是某個代號“宮燈”的人或物?將熄,意味著即將覆滅或失勢?
    刻痕旁邊,還有一個更加潦草、幾乎無法辨認的符號,像是一個扭曲的箭頭,指向石室另一側,一片被陰影籠罩的、看起來格外光滑的石壁。
    那裏有什麽?
    陸明舒的心髒狂跳起來。她握緊銀簪,朝著那個方向,極其緩慢地挪動腳步。
    油燈的光太弱,照不到那片區域。她隻能隱約看到石壁的輪廓,似乎比周圍的牆麵更加平整,像是人工修葺過。
    就在她距離那片石壁還有幾步之遙時,腳下忽然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石板!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中卻異常清晰的碎裂聲響起!
    陸明舒渾身一僵,瞬間冷汗浸透了裏衣。
    幾乎在同一時間,那片光滑的石壁方向,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像是無數細小的砂石在滑落,又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石壁後麵移動?
    她猛地後退一步,銀簪橫在胸前,死死盯著那片黑暗。
    “沙沙”聲停住了。
    但一種更加沉重、更加壓抑的“哢……哢……哢……”聲,卻從石壁深處傳來,緩慢,規律,仿佛巨大的齒輪在鏽蝕中艱難轉動。
    緊接著,那片看似平整的石壁,竟然從中間,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越來越大,向兩側滑開,露出後麵一個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洞口!一股更加陳腐、更加陰冷的氣息,如同沉睡巨獸的吐息,從洞口中噴湧而出!
    暗門之後,還有暗門?!
    而這一次,暗門是被她觸動了機關打開的!
    陸明舒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她不知道這扇門後會是什麽——是逃出生天的通道?是藏匿秘密的密室?還是……通往更可怕地獄的入口?
    那“哢哢”的齒輪轉動聲終於停止,暗門完全洞開,裏麵漆黑一片,深不見底,隻有陰風陣陣。
    就在這時,她懷裏的那塊包裹著碎片的濕布,似乎微微發燙了一下?不,不是發燙,是裏麵某塊瓷片,似乎在微微震顫,與某種東西產生了共鳴?
    她下意識地掏出濕布,打開。在油燈極其微弱的光線下,她看到那幾塊瓷片中,有一塊內壁刻著模糊字跡的(正是寫著“火雷…三九…鷹”的那塊),邊緣正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幾乎肉眼難辨的淡青色熒光,一閃,又滅了。
    是巧合?還是……這東西,與這扇暗門後的某種東西,存在聯係?
    沒有時間思考了。遠處通道入口方向,隱約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呼喝聲!是上麵的守衛被剛才石板碎裂的聲音驚動了?!
    前有未知的黑暗深淵,後有追兵。
    絕境!
    陸明舒咬緊牙關,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她將濕布重新塞回懷裏,不再猶豫,朝著那扇剛剛開啟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暗洞口,猛地衝了進去!
    就在她衝入洞口的刹那,身後傳來守衛驚怒的吼聲:“什麽人?!”以及急促逼近的腳步聲。
    她頭也不回,拚命向前奔跑。洞口後麵是一條更加狹窄、更加陡峭向下的石階,幾乎垂直,她隻能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向下滑去。粗糙的石階刮破了手掌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但她全然不顧。
    不知道向下滑了多久,也許隻有十幾息,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終於,腳下猛地一空,她整個人從石階盡頭跌出,摔在了一片冰冷堅硬、布滿碎石的地麵上。
    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眼前金星亂冒。她掙紮著爬起來,回頭望去。頭頂的洞口隱沒在黑暗中,隻有極其微弱的光線透下,隱約能看到石階的輪廓。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喊聲似乎被隔斷了,變得模糊而遙遠,但並未消失——他們很可能正在下來!
    這裏是一個比剛才石室稍大一些的地下空間,似乎是天然岩洞的一部分。空氣比上麵更加汙濁陰冷,帶著濃重的水汽和泥土味,還有一種……淡淡的、似曾相識的檀香氣?非常非常淡,幾乎被其他氣味掩蓋。
    岩洞的一側,是黑沉沉的地下水潭,水麵幽暗無光,不知深淺。另一側,則堆放著一些用油布遮蓋的、大小不一的箱籠,還有幾個散落的木桶。
    這裏像是一個秘密的儲藏點,或者……中轉站?
    陸明舒沒有時間去查看那些箱籠。她的目光,被岩洞最深處,石壁上的一點微光吸引。
    那不是什麽燈燭的光,而是一種柔和的、仿佛自然散發的、淡淡的乳白色暈光,來自石壁上鑲嵌著的一樣東西。
    她踉蹌著走過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石壁上,被人為開鑿出了一個淺淺的壁龕。壁龕裏,端端正正地放著一盞燈。
    不是油燈,也不是燭台。那是一盞造型古樸奇特的蓮花燈座,通體用一種溫潤剔透、似玉非玉的白色石料雕成,蓮花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燈座中心,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卻自然散發出那層柔和的乳白色光暈,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而在蓮花燈座旁邊,壁龕的內壁上,刻著幾行清晰的小字,字跡與陸沉舟書房中某些批注的筆跡,有七八分相似,卻似乎更顯蒼勁古拙:
    「此燈名‘寂照’,乃先帝賜予吾陸氏,鎮守北境氣運之物。燈在,則北境安;燈熄,則劫起。」
    「吾今以此燈為憑,立誓於此:凡陸氏子孫,當以血肉戍邊,以忠魂守土,絕不負先帝所托,絕不容外寇染指分毫!」
    「然,朝中有魍魎,勾結外敵,覬覦此燈,欲亂我邊陲,毀我柱石。吾心甚憂,恐力有未逮。後世子孫若見此燈與銘文,當知先祖苦衷,亦當警醒,慎之,重之!」
    「鎮北侯陸韞絕筆。」
    陸韞!那是陸沉舟的祖父,上一代鎮北侯,也是陸家軍威最盛時的統帥!他竟在這裏留下了這樣的銘文和這盞神秘的“寂照”燈!
    這燈……就是陸沉舟書房裏,趙衡他們覬覦的“那件東西”?或者說,是其中之一?先帝賜予,鎮守北境氣運?這說法近乎玄奇,但在這種隱秘之地,以如此鄭重的方式留存,絕非玩笑。
    “燈在,則北境安;燈熄,則劫起。”難道北境如今的危機,與這盞燈有關?有人想讓它熄滅?
    “朝中有魍魎,勾結外敵,覬覦此燈,欲亂我邊陲,毀我柱石。”這與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趙衡背後的“大人物”,兀良哈部,他們的目標,或許不僅僅是火器秘方或邊防圖,更是這盞被賦予象征意義甚至可能蘊含實際秘密的“寂照燈”?
    陸沉舟知道這燈在這裏嗎?他知道他祖父留下的警告嗎?他將狼頭令牌和瓷瓶碎片分開藏匿,是否也與保護這盞燈有關?
    陸明舒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想要觸碰那溫潤的燈座,卻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停住了。
    不能碰。這燈太重要,也太詭異。而且,追兵快到了。
    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她環顧四周。除了來時的陡峭石階,這個岩洞似乎沒有其他明顯的出口。地下水潭幽深莫測,不知通往何處。
    難道要潛入水潭?可她不識水性,何況水下情況不明。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際,目光掃過那些堆放的箱籠。其中一個箱籠的油布沒有蓋嚴實,露出了一角裏麵的東西——竟然是幾套折疊整齊的、侯府親衛的製式黑衣,還有……水靠?
    這裏竟然備有潛水的裝備?是誰準備的?陸沉舟?還是別的什麽人?
    沒有時間細想。她迅速衝過去,扯出一套最小的水靠和黑衣,也顧不得冰冷濕透,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水靠是皮質,堅韌貼身,黑衣套在外麵。
    剛穿戴完畢,頭頂石階方向就傳來了清晰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喘息聲!追兵下來了!
    陸明舒最後看了一眼壁龕中那盞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寂照燈”,咬了咬牙,轉身衝向水潭邊。
    潭水冰冷刺骨,瞬間淹沒了腳踝。她回頭看了一眼追兵火把的光亮已經出現在石階盡頭,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猛地紮入了漆黑冰冷的潭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全身,耳中隻剩下汩汩的水聲。眼前一片黑暗,隻有上方微弱的光亮漸漸遠離。她胡亂地揮舞著手臂,憑著本能向前遊去。水靠多少提供了一些浮力和保暖,但冰冷的潭水仍然讓她四肢迅速麻木。
    不知道遊了多遠,肺裏的空氣即將耗盡,眼前陣陣發黑。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前方隱約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天光!
    是出口!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拚命向那點亮光遊去。光線越來越強,水流也開始變得湍急。終於,“嘩啦”一聲,她破水而出,劇烈的咳嗽起來,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眼前是一個不大的、被亂石和枯草半掩的洞口,外麵是陰沉的天色和……熟悉的景物?
    這裏似乎是侯府最東北角圍牆外,緊鄰著一條流入城中的小河岔道!這條水道,竟然與荷花池下的地下水係相通!
    她掙紮著爬上岸,渾身濕透,冰冷刺骨,不住地顫抖。回頭望去,那個出水口隱蔽在亂石雜草中,毫不起眼。
    暫時……安全了?
    不,追兵很可能也會發現這條水道。她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這裏是侯府後街的背麵,更加荒僻。她必須找個地方換掉這身顯眼的黑衣和水靠,然後……想辦法回府,或者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可她現在這副樣子,能去哪裏?
    她忽然想起翠珠紙條上提到的“廚下張嬸”。張嬸家似乎就在後街仆役聚居區,靠近河邊洗衣碼頭的地方。
    或許……可以冒險去那裏?
    她拖著冰冷沉重的身體,沿著河岸,避開大路,在荒草和亂石間踉蹌前行。每走一步,都耗費巨大的力氣。身上的黑衣濕透緊貼,水靠更是冰冷僵硬。手掌和膝蓋的傷口被冷水浸泡,疼痛加劇。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暈厥過去時,前方出現了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屋,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炊煙和菜油味。是仆役聚居區。
    她勉強打起精神,辨認著方向,朝著記憶中張嬸家所在的那排房子摸去。天色愈發陰沉,像是又要下雨,街上幾乎看不到人。
    終於,她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有些掉漆的黑木門。她鼓起最後一點力氣,上前,輕輕叩響了門環。
    一下,兩下,三下。
    門內傳來一陣窸窣聲,然後門被拉開了一條縫。張嬸那張布滿皺紋、帶著驚愕和警惕的臉露了出來。
    看到門外這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穿著侯府親衛黑衣卻身形單薄的“人”,張嬸明顯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
    “張嬸……”陸明舒用盡力氣,發出微弱嘶啞的聲音,“是我……陸明舒。”
    張嬸的瞳孔驟然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又飛快地看了看左右,然後猛地一把將她拉了進去,迅速關上了門。
    屋內光線昏暗,陳設簡陋,但很幹淨。一個泥爐上燒著水,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小、小姐?您怎麽……”張嬸的聲音都在發抖,看著陸明舒這身打扮和狼狽的樣子,顯然嚇壞了。
    陸明舒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幾乎站立不穩,嘴唇凍得青紫,牙齒咯咯作響:“別問……快……給我找身幹衣服……還有……有沒有傷藥……”
    張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扶著她坐到屋裏唯一一張破舊的木凳上,轉身去裏間翻找。很快,她拿出一套打著補丁但洗得很幹淨的粗布衣裙,又翻出一個小陶罐,裏麵是氣味刺鼻的褐色藥膏。
    “小姐,您先將就換上,這是我閨女的舊衣裳,幹淨著。”張嬸將衣服遞給她,又指了指角落一個用舊布簾隔開的狹小空間,“去那裏換吧。這藥膏是土方子,治外傷止血的,有點疼,但管用。”
    陸明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過衣服和藥膏,走到布簾後。冰冷的濕衣服脫下,換上幹燥粗糙但溫暖的布裙,感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她快速處理了一下手上和膝蓋的傷口,藥膏刺激得傷口一陣刺痛,但也帶來些許暖意。
    換好衣服出來,張嬸已經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她:“小姐,快喝點熱水暖暖。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您怎麽從……從那邊過來?還這副打扮?”她指了指後窗方向,那裏隱約能看到河岸。
    陸明舒捧著溫熱的粗陶碗,熱水下肚,驅散了一些寒意。她看著張嬸擔憂而困惑的眼睛,知道此刻不能再完全隱瞞。
    “張嬸,府裏出事了,荷花池發現了屍體,你知道吧?”她低聲問。
    張嬸臉色一白,點了點頭,聲音發顫:“聽、聽說了,鬧得人心惶惶的……難道小姐您……”
    “我去後花園附近查看,不小心……跌進了水裏,從一條舊水道漂了出來。”陸明舒半真半假地說道,省略了密道和“寂照燈”的部分,“這身衣服……是為了遮掩。”
    張嬸顯然不太相信“跌進水裏”就能弄成這樣,但看著陸明舒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的疲憊驚悸,沒有再追問,隻是歎了口氣:“小姐,您這是何苦……侯爺將您留在院子裏,定是為了您好。外頭現在……不太平。”
    “我知道。”陸明舒垂下眼,“但我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張嬸,你之前給我的暗示,我看到了。‘品石軒’……那裏有什麽特別嗎?還有,今日‘劉記’糕點鋪,你說遇到宮裏采辦的內侍,是真的嗎?”
    張嬸的臉色更加緊張,她走到門邊,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才走回來,壓得極低的聲音道:“小姐,有些事,不是我們做下人的該打聽的。‘品石軒’……老侯爺在的時候,就不太讓人靠近,說那裏風水不好,陰氣重。至於宮裏的人……”她頓了頓,眼神閃爍,“老奴也是聽鋪子老板隨口一提,真假不知。但小姐,老奴在府裏幾十年,有些事……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這府裏頭,看著平靜,底下……水深著呢。侯爺不容易,小姐您……更要小心。”
    她的話含糊其辭,卻印證了陸明舒的許多猜測。張嬸知道一些內情,但不敢明說,隻能用這種方式提醒。
    “張嬸,謝謝你。”陸明舒真誠道,“今日之事,還請務必保密。我歇一會兒就走,不能連累你。”
    “小姐說的什麽話。”張嬸連忙道,“您就在這兒歇著,等天色再暗些,老奴想法子送您回去。隻是……您現在這樣回去,怕是瞞不住……”
    確實,她這副樣子,又消失了這麽久,舒雲軒那邊肯定已經發現不對勁了。王婆子和翠珠不知道急成什麽樣,莫七的人恐怕也在找她。
    回去,該如何解釋?
    陸明舒蹙起眉頭。懷裏那些瓷片和金屬碎片濕漉漉的,貼著皮膚冰涼。還有那盞“寂照燈”和陸韞侯爺的銘文,不斷在她腦中回響。
    必須盡快將密道和燈的事情,想辦法傳遞給陸沉舟!還有那些碎片,需要重新拚湊解讀。
    可怎麽傳遞?莫七現在可信嗎?那個竹林暗衛呢?
    就在她思緒紛亂之際,張嬸家那扇薄薄的木門,忽然被輕輕敲響了。
    節奏很特別——兩長,一短,一長。
    張嬸的臉色驟然變了,不是驚恐,而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著緊張和一絲……期待?
    她看了陸明舒一眼,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然後快步走到門邊,同樣用那種特殊的節奏,輕輕叩了叩門板。
    門外安靜了一瞬。然後,門縫下,悄無聲息地塞進了一個小小的、折疊起來的紙方。
    張嬸迅速撿起紙方,關好門,走回來,將紙方遞給陸明舒,聲音壓得極低:“小姐,是給您的。”
    給她的?在這裏?
    陸明舒心中驚疑,接過紙方展開。上麵隻有一行簡潔的字,筆跡與陸沉舟有三分相似,卻更加冷硬:
    「亥時三刻,老地方。帶齊所見之物。勿誤。」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墨點,但在墨點旁邊,極其隱晦地描畫了一個……振翅欲飛的隼鳥側影。
    是“青隼”的標記!是那個竹林暗衛?還是莫七?
    他們竟然知道她在張嬸這裏?還約她再次見麵?
    “老地方”……是指白馬寺竹林?
    陸明舒捏著紙條,指尖微微發顫。這到底是救命的繩索,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但無論如何,這似乎是她目前唯一的,能與陸沉舟一方核心力量取得直接聯係,並將密道中發現的關鍵信息傳遞出去的機會。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敲打著屋頂的瓦片,也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亥時三刻……
    她必須做出決斷。
    【生存時間倒計時:26天19小時14分22秒……】
    冰冷的數字,與窗外冰涼的雨聲,一起在她耳邊回響。
    她抬起頭,看向張嬸,眼中隻剩下孤注一擲的平靜。
    “張嬸,我需要你再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