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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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並非全然無聲。
石板合攏的刹那,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光線和空氣流動的微響,但另一些聲音,反而在這絕對封閉的狹小空間裏,被放大、扭曲,變得更加清晰可聞。
首先是自己的呼吸——粗重,急促,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壓抑不住的恐懼,在四壁間形成微弱的回音,敲打著耳膜。接著是心跳,那擂鼓般的撞擊聲,仿佛要從喉嚨裏蹦出來。然後,是血液流過太陽穴的汩汩聲,還有赤足踩在冰冷石板上,細微的摩擦聲。
陸明舒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極致的黑暗剝奪了視覺,其他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她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石灰粉和黴味,混合著自己身上尚未散盡的淤泥水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和檀香混合的陳舊氣息,與那“隱泉洞”中的味道有幾分相似,卻又更淡,更悶。
這裏,是方掌櫃口中的“暫時安全”之地。
安全嗎?
她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將臉埋入臂彎。冰冷的布料貼著皮膚,帶來些許微弱的真實感。腦海裏,不受控製地反複閃現著之前的畫麵:白馬寺竹林狂暴的雨幕,如毒蜂般密集襲來的弩箭,玄七擋在身前那寬大僧袍卷起的勁風,他肩頭綻開的血花,還有他最後將她推開時,那雙冰冷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複雜光芒……
以及,更早一些,那具浸泡在荷花池汙水中的仆婦屍體,祠堂裏陸沉舟焚信時平靜到詭異的側臉,竹林裏周瑩那身刺目的寶藍色和蒼白如紙的臉……
無數的麵孔,無數的死亡,無數的謎團,像一團糾纏不清、沾滿血汙的亂麻,將她緊緊纏繞,越收越緊,幾乎窒息。
而這一切的中心,都指向那個此刻遠在北境、生死未卜的男人——陸沉舟。
他到底在下一盤怎樣的棋?棋盤有多大?對手是誰?賭注又是什麽?他的命?北境的安寧?還是……整個王朝的氣運?
而她,陸明舒,重生一世,帶著滿腔悔恨和那該死的“係統任務”,本以為可以撥亂反正,彌補過錯,可如今看來,她就像一顆被隨手放置在棋盤邊緣的、微不足道的石子,甚至可能連石子都算不上,隻是被激蕩的棋局偶然濺起的一粒塵埃。她的掙紮,她的窺探,她的恐懼,在這樣宏大而血腥的陰謀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無力。
【生存時間倒計時:26天06小時48分55秒……】
冰冷的數字,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識深處無聲閃爍。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減少,而她卻隻能像老鼠一樣,躲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穴裏,等待著未知的裁決。
絕望,如同這密室的黑暗,一點點蠶食著她緊繃的神經。
不!不能就這樣放棄!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驟然擦亮的一點火星,微弱,卻頑強。
她猛地抬起頭,盡管眼前依舊一片漆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舊傷傳來的刺痛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親眼見過陸沉舟的結局,見過那亂葬崗的淒涼。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是讓她在這裏自怨自艾,坐以待斃的!
玄七用命換來的生機,張嬸冒著風險提供的幫助,方掌櫃看似冷漠實則將她藏匿的舉動……這些,難道不也是這盤棋中,屬於她這一方的、微小的力量嗎?
陸沉舟將她排除在外,或許是真的為了保護她,但何嚐不是一種信息隔離?他需要她“安分”,需要她“無知”,需要她作為一個“正常”的、受驚嚇的妹妹,待在安全的籠子裏。
可她偏不!
她要活下去,要改變他的命運,就必須知道更多!必須擁有自己的力量,哪怕這力量再微弱!
她開始摸索四周。密室裏並非空無一物。剛才方掌櫃說,這裏有幹糧、水、傷藥和幹淨衣服。
她小心翼翼地移動身體,手腳並用地在地上摸索。指尖很快觸碰到一個粗糙的陶罐,裏麵裝著冰冷的清水。旁邊是一個粗布包袱,打開摸去,是幾塊硬邦邦的、應該是粗糧餅子。還有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聞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藥膏氣味,與張嬸給她的類似。包袱最底下,疊放著一套幹淨的、同樣是粗布質地的衣裙。
她摸索著,就著冷水,勉強咽下小半塊粗糲的餅子。幹澀的食物劃過喉嚨,帶來些許真實的飽腹感。然後,她找到傷藥,摸索著給自己手上和腳上最嚴重的幾處傷口重新塗抹。藥膏刺激傷口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嘶嘶抽氣,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做完這些,她換上幹淨的衣服,雖然同樣粗糙,但幹燥溫暖的感覺讓她幾乎喟歎出聲。她將換下的濕衣擰幹,鋪在一邊。
體力稍微恢複,腦子也開始重新轉動。
這裏是什麽地方?方掌櫃說這是侯爺留下的隱秘暗樁之一。一個棺材鋪下的密室……用來做什麽?藏人?藏物?還是……傳遞消息的中轉站?
她開始更仔細地探索這個密室。地方不大,大約隻有尋常房間的一半大小。除了她剛剛發現的那些生存物資,似乎再沒有其他東西。牆壁是堅硬粗糙的石塊砌成,摸上去冰冷濕滑,有苔蘚的痕跡。地麵也是石板,縫隙裏有些沙土。
她一點點敲擊著牆壁和地麵,傾聽聲音是否有異。大部分地方都是實心的悶響。直到她摸索到靠近角落的一塊石板時,敲擊聲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空洞感。
有暗格?
她的心跳加快了。仔細摸索那塊石板邊緣,果然發現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用指尖感覺到的縫隙。她試著用力推、抬,石板紋絲不動。
一定有機關。
她回想著方掌櫃打開入口的方式——在牆上的某塊磚上按了幾下。機關會不會也在牆上?
她轉身,開始一寸寸地摸索身後的石壁。石塊大小不一,拚接得並不十分齊整。她的手指在粗糙冰冷的石麵上劃過,不放過任何一點可能的突起或凹陷。
時間在黑暗中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的指尖因為反複摩擦而有些火辣辣地疼時,忽然,在靠近她肩膀高度的一塊石磚側麵,她摸到了一個極其微小、幾乎像是天然石紋凹陷的小坑。
是這裏嗎?
她用指甲試探著摳了摳,小坑似乎比周圍的石麵稍微深一點。她回憶著方掌櫃的動作,猶豫了一下,將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沒有反應。
她又試著左右旋轉、前後推拉,那塊石磚都紋絲不動。
難道不是?
她有些氣餒,但又不甘心。目光(雖然看不見)重新落回那塊發出空洞聲響的石板上。機關會不會和重量或者位置有關?
她嚐試著整個人站到那塊石板上,用力踩了踩。石板依舊穩固。
或許……需要同時觸發?
一個念頭閃過。她退回牆邊,再次用力按住那個小坑,同時,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那塊石板靠近牆根的邊緣。
“哢……”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機括轉動聲響起!
緊接著,那塊原本嚴絲合縫的石板,靠近牆根的一端,竟然微微向上翹起了一條縫隙!
成功了!
陸明舒心中一喜,連忙鬆開手,蹲下身。石板掀開後,下麵是一個扁平的、大約一尺見方的暗格。暗格裏沒有金銀珠寶,也沒有機密文件,隻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
一把匕首。匕首很短,沒有鞘,刃身黝黑無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幾乎隱形,隻有觸手時才感覺到那鋒銳冰涼的質感。柄是木質的,纏繞著粗糙的防滑麻繩。
還有一個小小的、扁平的鐵盒,鏽跡斑斑,入手沉重。
她拿起鐵盒,摸索著打開。盒蓋有些緊,她費力才撬開一條縫。裏麵沒有想象中的書信或地圖,隻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以及幾片幹枯破碎、幾乎一碰就碎的……花瓣?還是樹葉?
她用手指撚起一點粉末,湊到鼻尖。氣味很淡,有種奇異的、混合著塵土和某種植物根莖的苦澀氣息。而那些幹枯的碎片,已經完全辨認不出原本的模樣。
這是什麽?毒藥?還是某種信號或標記物?
匕首和這盒意義不明的粉末、枯葉……放在這隱秘的暗格裏,顯然不是無的放矢。是留給藏身者的防身武器和……某種可能在極端情況下使用的“工具”?
陸明舒將鐵盒重新蓋好,和匕首一起,小心地藏在自己新換上的粗布衣裙內層。不管是什麽,有武器在手,總多一分安全感。
做完這些,她重新坐回角落,背靠著石壁,將匕首緊緊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現在,她需要思考下一步。
方掌櫃讓她待在這裏,不準出去,不準發聲。但外麵到底怎麽樣了?周瑩的屍體被發現了嗎?永定侯府會有什麽反應?侯府內部呢?翠珠和王婆子她們會不會因為她的失蹤受到牽連?莫七那邊,是否收到了玄七出事的消息?北境……陸沉舟到底怎麽樣了?
無數個問題盤旋在腦海,卻沒有一個答案。
她就像被扔進了一口深井,四周是光滑的井壁,隻能看到頭頂那一小片天空(還被她自己蓋上了石板),對井外的一切,一無所知。
這種被動等待的感覺,幾乎要將她逼瘋。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流淌得格外緩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長、碾磨。她隻能通過自己逐漸感到饑餓和困倦的生理反應,來大致估算過去了多久。
大概……又過去了一天?或者更久?
她再次吃了一點幹糧,喝了幾口水。體力在恢複,但精神上的煎熬卻在加劇。黑暗和寂靜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她開始出現幻聽,仿佛能聽到遠處隱約的喧嘩、馬蹄聲、甚至兵器交擊的聲音。她知道那很可能是自己的臆想,但無法控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會瘋的。
必須做點什麽,哪怕是……弄出一點聲音,證明自己還活著。
她開始嚐試用匕首的柄,輕輕敲擊石壁。篤、篤、篤……單調的節奏,在密閉空間裏回蕩。
敲著敲著,她忽然停住了。
不對……這聲音……似乎有些……不同?
她換了個位置,再次敲擊。聲音依舊沉悶。但當她敲到靠近密室入口方向(她根據記憶和氣流微弱變化判斷)的那麵牆壁時,敲擊聲似乎……稍微清脆了一點點?而且,回聲似乎也略有不同?
難道這麵牆後麵……是空的?或者有通道?
這個發現讓她精神一振。她仔細地、有規律地敲擊著那麵牆壁的不同部位,側耳傾聽回聲的細微差別。
果然,在靠近牆壁中下部、大約到她膝蓋高度的位置,敲擊聲的空洞感最為明顯!而且,當她將耳朵緊緊貼在那塊區域時,似乎能感覺到……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氣流?非常非常微弱,若非在這絕對寂靜和專注的狀態下,根本不可能感知到。
牆後有空間!甚至可能有極其隱秘的通風口或縫隙!
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加速。方掌櫃知道這個密室裏有另一個出口或夾層嗎?如果知道,他為什麽沒有提及?如果不知道……那這後麵會是什麽?
是另一個更隱秘的藏身點?還是……一條通往別處的通道?甚至,可能是當初修建者留下的、連方掌櫃這個“主事人”都不知曉的暗道?
探索的欲望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她開始用手和匕首,仔細摸索那塊發出空洞聲響的石壁區域。石塊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門或機關的痕跡。
她試著用力推,用匕首的刃尖沿著石縫撬,都毫無作用。
一定有開關。就像之前那個暗格一樣。
她回想著開啟暗格的方式——同時觸發牆上的小坑和石板的特定位置。那麽,開啟這麵牆的機關,會不會也隱藏在別處,需要某種聯動?
她再次開始對整個密室進行地毯式的摸索,這一次,目標不僅僅是尋找機關,更是尋找可能與這麵“空牆”產生聯係的、不同尋常的細節。
時間在黑暗中再次流逝。饑餓、疲憊、困倦不斷侵襲著她,但她強迫自己保持專注。手指因為反複摩擦而破皮,滲出血絲,她也渾然不覺。
終於,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指尖在靠近密室天花板角落的一塊石磚上,摸到了一些……刻痕?
非常淺,非常模糊,像是用尖銳物隨意劃上去的,又被歲月磨蝕。她努力辨認著,借著匕首柄輕輕刮去表麵的浮塵和苔蘚。
刻痕似乎是幾個符號,或者說是……殘缺的字?
她一點點摸索,在心中勾勒。
第一個,像是一個歪斜的“口”字。第二個,是兩道平行的豎線。第三個……似乎是一個點?
口……丨丨…丶?
這代表什麽?密碼?方位指示?
她的目光(雖然看不見)下意識地投向那麵“空牆”。牆的高度……她估算了一下,如果那“口”字代表一個空間或入口,兩道豎線代表高度或位置,那個點……
她走到“空牆”前,蹲下身,用手丈量著。從地麵往上,大約到她膝蓋高度的位置,就是敲擊聲最空洞的地方。如果那兩道豎線指代的就是這個高度範圍……
那麽那個“點”,是否意味著需要在這個高度範圍的某個“點”上施加壓力或觸發?
她開始在那個高度範圍內,仔細地按壓每一塊石磚。從左到右,從上到下。
一塊,兩塊,三塊……
就在她按壓到靠近牆壁右側邊緣、一塊看起來與其他石塊並無二致的青磚時,指尖忽然感覺到磚麵似乎微微向內側凹陷了一絲!極其細微,如果不是她全神貫注,幾乎感覺不到!
就是這裏!
她沒有立刻用力按下去。機關可能連著陷阱。她深吸一口氣,將身體盡量側開,然後用匕首的柄部,對準那塊微微凹陷的石磚,用力一捅!
“咯噔……”
一聲清晰的、機括咬合的輕響傳來!
緊接著,麵前那麵原本嚴絲合縫的石壁,從中下部,悄無聲息地、向內旋轉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縫隙後麵,是更加深沉的黑暗,以及一股更加陳腐、仿佛封存了數百年的陰冷空氣,撲麵而來!
真的打開了!
陸明舒的心髒狂跳起來,握著匕首的手心裏全是冷汗。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屏息凝神,側耳傾聽。
縫隙後麵,沒有任何聲音。隻有那股陰冷的氣流,緩緩湧出。
等待了片刻,確認沒有危險(至少沒有立刻的危險),她才小心翼翼地,將身體貼近那道縫隙,向內窺視。
裏麵依舊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但空間似乎比她現在所處的密室要大一些,氣流也似乎……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鐵鏽和塵土之外的、更奇怪的味道。
是繼續留在這個已知但令人窒息的囚籠,還是冒險進入這個未知的、可能藏著生路或死路的黑暗空間?
【生存時間倒計時:25天19小時14分33秒……】
倒計時無聲地催促著。
陸明舒咬了咬牙,將剩下的幹糧和水用包袱皮包好,綁在身上。然後,她握緊那把黝黑無光的匕首,側著身,一點點擠進了那道剛剛開啟的、通往未知的狹窄縫隙。
身後的石壁,在她完全進入後,悄無聲息地,重新合攏。
最後一絲來自“安全屋”的微薄氣息,也被徹底隔絕。
她徹底置身於一片全新的、純粹的黑暗和未知之中。
腳下是鬆軟的、厚厚的積塵。空氣凝滯陳腐,帶著更濃的鐵鏽味和一種……類似硝石又混合著別的什麽的幹燥氣味。這裏似乎是一個更大的地下空間,或者……通道?
她不敢大意,用匕首向前探路,摸索著前進。走了大約十幾步,腳下忽然踢到了什麽東西,骨碌碌滾出去老遠,在寂靜中發出空洞的撞擊聲。
她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向前摸索。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圓柱形的金屬物體。撿起來,入手沉重,表麵粗糙,似乎鏽蝕得很厲害。形狀……有點像火銃的銃管?但更短,更粗。
難道是……廢棄的火器零件?這裏曾經是軍械庫?或者……與“火雷營”有關?
這個猜測讓她心頭一凜。她繼續向前摸索,很快又碰到了其他類似的金屬部件,散落在地上。
這裏,難道是一條廢棄的、通往某個秘密軍械庫或試驗場的通道?與侯府荷花池下的“隱泉洞”有關聯嗎?還是獨立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繼續前行。通道似乎很長,蜿蜒曲折。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光亮?
不是燈光,也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種幽藍色的、非常黯淡的熒光,如同鬼火,在前方的拐角處隱隱約約。
那是什麽?
陸明舒的心提了起來,放輕腳步,貼著牆壁,緩緩靠近拐角。
熒光來自牆壁上。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些鑲嵌在石壁裏的、鴿子蛋大小的、不規則的石頭,正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幽藍色光芒。光線太暗,隻能勉強照亮周圍尺許範圍,映出牆壁上粗糙的開鑿痕跡和厚厚的灰塵。
是某種會發光的礦石?螢石?
借著這微弱詭異的光,她看到,拐角之後,通道變得更加寬敞,地麵上的灰塵中,開始出現一些清晰的腳印——不是她的。腳印淩亂,大小不一,有些很新,有些則被灰塵半掩,似乎最近一段時間,不止一批人從這裏走過!
這裏有人活動!
這個認知讓她瞬間繃緊了神經。她握緊匕首,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通道深處,一片死寂。
但那些新鮮的腳印,卻明明白白地指向通道更深處。
去,還是不去?
跟隨著腳印,可能會遭遇未知的危險,甚至可能直接撞上那些留下腳印的人。但退回原路,也隻是回到那個令人絕望的封閉密室。
也許……前麵有出口?或者,能發現更多關於陸沉舟、關於這場陰謀的線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滿灰塵汙垢的粗布衣裙,又摸了摸懷裏那盒意義不明的粉末和枯葉。或許……可以冒險偽裝一下?
她抓起一把地上的灰塵,混合著鐵鏽碎屑,胡亂抹在臉上、脖子上、手上,又將自己的頭發扯得更亂。然後,她將包袱皮解下,隻拿著匕首和那個小鐵盒,深吸一口氣,朝著腳印延伸的方向,踮起腳尖,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向前摸去。
幽藍色的礦石光斷斷續續,勉強照亮前路。通道似乎沒有盡頭,空氣中的鐵鏽和硝石味越來越濃。兩旁的牆壁上,開始出現一些人為的標記——用炭筆畫出的箭頭,或是刻下的簡單符號,指向不同的岔路。
她選擇跟著最新鮮、最密集的那串腳印。
又走了一段,前方隱約傳來了聲音!
不是人聲,而是一種低沉的、有規律的“嗡嗡”聲,像是……某種機械在運轉?還夾雜著極其輕微的、金屬碰撞的叮當聲。
陸明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更加小心,將自己完全隱入牆壁的陰影裏(盡管那陰影在幽藍光下也很淡),一點點挪過去。
聲音的來源,是通道盡頭一扇虛掩著的、厚重的鐵門。鐵門上鏽跡斑斑,但門軸似乎剛剛上過油。嗡嗡聲和叮當聲,就是從門縫裏傳出來的。
門後是什麽?軍械工坊?秘密試驗場?還是……別的什麽?
她湊到門縫邊,極力向裏窺視。
門內的空間很大,光線比通道裏明亮許多,似乎點著許多火把或油燈。影影綽綽能看到一些巨大的、形狀奇特的金屬框架和工具的影子,還有幾個穿著深色短打、看不清麵容的人影在忙碌,正是他們製造了那些嗡嗡聲和叮當聲。
這裏……竟然是一個隱藏在地下的、正在運作的工坊!
看那些金屬框架的輪廓……似乎是在組裝或者調試某種大型的機械?是攻城器械?還是……火炮?
難道這裏就是“火雷營”在京城的秘密據點?還是說,是另一個與“火雷”相關的、連陸沉舟都可能不知道的隱秘所在?
陸明舒正震驚間,忽然,工坊內一個背對著門口、似乎正在查看圖紙的人,轉過了身,對著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麽。
雖然距離遠,聲音模糊,但借著晃動的火光,陸明舒看清了那人的側臉!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
那張臉……她絕不會認錯!
竟然是——白日裏在白馬寺碑林前,與她有過短暫交鋒、眼神怪異的永定侯世子,周顯!
他怎麽會在這裏?!在這個隱秘的地下工坊裏,指揮著這些看起來絕非善類的人,擺弄著這些危險的機械?!
永定侯府……果然與這樁涉及北境、涉及“寂照燈”、涉及無數人命的巨大陰謀,脫不了幹係!周瑩的死,恐怕也絕非偶然!
而更讓她心底發寒的是,周顯此刻臉上那種與白日驕矜截然不同的、陰沉、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狂熱的表情,讓她毫不懷疑,他所圖甚大!
她必須立刻離開!把這裏看到的一切,想辦法傳遞出去!
她剛要悄悄後退,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塊鬆動的碎石!
“哢啦……”
一聲輕響,在相對安靜的通道裏,顯得格外清晰!
工坊內的嗡嗡聲和叮當聲,瞬間停住了!
“誰在外麵?!”一個粗嘎的厲喝聲從門內傳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朝著鐵門方向奔來!
暴露了!
陸明舒魂飛魄散,轉身就跑!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來時的方向狂奔!
身後,鐵門被猛地拉開,憤怒的吼叫聲和追趕的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而來!
“站住!”
“抓住她!”
幽藍的礦石光在眼前飛快掠過,通道如同沒有盡頭的噩夢。她慌不擇路,看到岔路就鑽,隻想甩掉身後的追兵。
然而,地下通道錯綜複雜,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經能照到她的後背!
絕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她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時,前方通道一側,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其低矮、被破木板半掩著的洞口,裏麵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處。
沒有時間猶豫了!她猛地一矮身,不顧一切地鑽了進去!
洞口後麵是一條更加狹窄、更加陡峭向上的坡道,她手腳並用,拚命向上爬。身後的追兵趕到洞口,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很快,有人也跟著鑽了進來!
坡道盡頭,是一塊活動的木板。她用力頂開,新鮮的、冰冷的空氣瞬間湧入!
外麵是黑夜,似乎是在某條僻靜小巷的牆角。她爬出來,來不及看清周圍,立刻將那木板按回原處,又搬起旁邊幾塊廢棄的磚石壓住。
做完這些,她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劇烈喘息,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暫時……逃出來了?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那些追兵會不會很快從別的出口追來。她隻知道,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一個驚天秘密——永定侯世子周顯,正在京城地下,秘密經營著一個可能與“火雷”相關的危險工坊!
而這個秘密,很可能與陸沉舟麵臨的危機,與那盞“寂照燈”,與所有的一切,都有著直接而致命的聯係!
她必須立刻找到方掌櫃,或者……任何能聯係到陸沉舟一方的人,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她掙紮著爬起來,辨認了一下方向。這裏似乎是城南更偏僻的地方,遠處有零星的燈火。
她必須立刻離開,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躲藏,然後想辦法聯係……
就在這時,巷口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
是巡城的兵馬司!還是……永定侯府的人?!
陸明舒臉色煞白,轉身就想朝巷子另一頭跑。
然而,巷子另一頭,也出現了晃動的人影和火把的光芒!
前後都被堵住了!
她絕望地環顧四周,這是一條死胡同!除了剛才爬出來的那個隱秘洞口(已被她堵住),再無其他出路!
火光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士兵盔甲的反光和冰冷的麵孔。
無處可逃了。
她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握緊了手中那把黝黑的匕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就算是死,也絕不能再像前世那樣,任人宰割!
然而,預想中的擒拿或格殺並沒有立刻到來。
士兵們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住,火把的光照亮了狹窄的巷道,也照亮了她狼狽不堪、卻挺直脊背的身影。
一個穿著低級武官服飾的人走上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她,最後落在她臉上,眉頭微皺。
“你是何人?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武官的聲音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
陸明舒張了張嘴,正想編造一個身份,忽然,武官身後,一個穿著尋常布衣、看起來像是個文吏模樣的人擠上前來,湊到武官耳邊,低聲快速說了幾句什麽,目光還不斷瞥向陸明舒。
武官的臉色微微一變,再次看向陸明舒時,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原本的冷硬中,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或者說,是某種接收到上級特殊指令後的審慎。
“帶走。”武官揮了揮手,語氣卻不像是對待普通嫌犯,“小心些,別傷著她。”
兩名士兵上前,動作並不粗暴,甚至稱得上“客氣”地將她手中的匕首取下(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反抗),然後一左一右,看似押送,實則更像是“護送”地,將她帶出了小巷。
巷子外,停著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半舊不新的青篷馬車。
士兵將她帶到馬車邊。車簾掀起,裏麵坐著一個人。
借著火把的光,陸明舒看清了那人的臉。
她的呼吸,瞬間停滯。
馬車裏的人,也正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沉澱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凝重,以及一絲……她看不懂的複雜微瀾。
竟然是——本該遠在北境巡邊的鎮北侯,陸沉舟!
他……回來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在這裏?是專程來“接”她的?還是……這一切,依舊在他的預料和掌控之中?
陸沉舟的目光在她沾滿灰塵汙垢、卻難掩驚愕的臉上停留片刻,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卻依舊平靜無波:
“上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