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驚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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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鴿。”
窗外那刻意壓低、帶著沙啞變調的兩個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陸明舒心中激起千層駭浪。信鴿?是指傳遞消息的途徑?還是某個人的代號?
她僵在窗邊,指尖抵著冰涼濕潤的窗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是陷阱?還是來自那個神秘地窖老者,或者方掌櫃一方的援手?陸沉舟知道嗎?門外那兩個沉默的丫鬟是否察覺?
短短一瞬,無數個念頭閃過腦海。最終,對信息的渴求和對破局的孤注一擲,壓倒了謹慎。她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將窗戶推開一條僅容手掌通過的縫隙。冰冷的夜風和細密的雨絲立刻鑽了進來。
“什麽信?”她同樣壓低了聲音,對著縫隙外問道。
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後,一樣小而輕、用油紙嚴密包裹著的東西,被從縫隙塞了進來,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聲。
“子時三刻,後園聽雨軒,西側第三根廊柱下。”那個沙啞的聲音急速說道,語速快得驚人,“看完即毀。勿留痕,勿與人言,包括……侯爺。”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衣袂拂過瓦片的窸窣聲,隨即一切重歸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陸明舒緊張過度產生的幻聽。
隻有地上那個小小的油紙包,證明著剛才的真實。
陸明舒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迅速關上窗,閂好,然後彎腰撿起那個油紙包。入手很輕,幾乎沒什麽分量。
她走到離窗戶最遠的床邊,放下帳幔,將自己完全遮擋住,這才就著床頭小幾上燭台的光,小心翼翼地拆開油紙。
裏麵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隻有巴掌大小的薄紙,紙質粗糙泛黃,像是從什麽舊賬本上撕下來的。紙上沒有抬頭,沒有落款,隻有一行用炭筆匆匆寫就的蠅頭小字,字跡潦草而用力,似乎書寫者處在極大的緊張或急迫之中:
「毒已入骨,非‘寒潭棘’不可解。藥在燈下。慎用,僅可暫抑。真解在‘宮’內‘長春’處。速決!」
毒已入骨?
陸明舒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猛地攥緊了紙片,紙張邊緣割得指腹生疼。毒?誰中毒了?陸沉舟?還是……她猛地想起陸沉舟略顯蒼白疲憊的臉色,還有他在祠堂時那一聲壓抑的咳嗽和指縫滲出的血跡!難道他……
‘寒潭棘’?那是什麽?一種解藥?藥在燈下?燈……是指這房間裏的燈?還是指某個特定的、有燈的地方?
她的目光倏地投向床頭小幾上的燭台。銅製的燭台,造型普通,除了燭淚,並無異常。
不,不會這麽簡單。送信人冒著巨大風險,絕不會隻是為了告訴她解藥就在這觸手可及的燭台下。
‘宮’內‘長春’處……‘宮’,果然又指向了皇宮!‘長春’?是指長春宮?還是某個代號為‘長春’的人或物?真解在那裏……
這封信的信息量太大,也太駭人!如果陸沉舟真的身中劇毒,且已“入骨”,那他的生命倒計時加速,是否就與此直接相關?下毒者是誰?是周顯背後的人?還是‘宮’裏那位?‘寒潭棘’能暫抑毒性,真解卻在皇宮內……這幾乎是一個死局!陸沉舟知道他自己中毒了嗎?如果他不知道……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緊迫感扼住了陸明舒的喉嚨。她必須立刻確認!
她將那行字反複看了幾遍,直到每一個筆畫都刻入腦海,然後毫不猶豫地將紙片湊近燭火。橘紅的火舌瞬間吞噬了脆弱的紙張,化作一小撮灰燼,飄落在冰冷的磚地上。
做完這些,她吹熄了燭火,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裏,隻有窗外透進的、極其微弱的天光,勉強勾勒出室內物體的模糊輪廓。
子時三刻,後園聽雨軒,西側第三根廊柱下。
距離子時三刻還有一段時間。她需要養精蓄銳,也需要理清思路。
毒……陸沉舟……解藥……皇宮……
如果這封信是真的,那麽陸沉舟的處境比她想象的更危險萬分。敵人不僅要奪權奪利,更要他的命!而且是這種陰毒緩慢、可能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方式!
她必須拿到那個能“暫抑”毒性的‘寒潭棘’!必須去聽雨軒!
可是,陸沉舟明早就要送她去莊子,外麵還有丫鬟守著,她如何能半夜溜去後園聽雨軒而不被發現?
焦慮如同螞蟻,啃噬著她的神經。她強迫自己躺下,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試圖在混亂中尋找一絲清明。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她默默計算著更漏,聆聽著外麵的動靜。守夜的丫鬟似乎換了一次班,腳步聲輕微,交談聲低不可聞。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終於,估摸著子時將近。陸明舒悄悄起身,換上了一身顏色最深的寢衣(丫鬟準備的都是素色),又將頭發用布條緊緊束起。她將‘青隼令’和那個小鐵盒貼身藏好,然後赤足走到門邊,側耳傾聽。
門外隻有均勻細微的呼吸聲,守夜的丫鬟似乎睡著了。
她輕輕撥開門閂,將門拉開一條縫隙。廊下掛著氣死風燈,光線昏黃。一個丫鬟靠坐在門邊的矮凳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另一個不見蹤影,可能去耳房休息了。
機會!
陸明舒屏住呼吸,像一抹真正的影子,從門縫中滑出,緊貼著牆壁,迅速繞過打盹的丫鬟,閃入庭院一側的陰影中。秋夜的寒露打濕了她的赤足和單薄的寢衣,冰冷刺骨,但她渾然不覺。
她對侯府內宅的路徑還算熟悉,避開幾處可能有人值守的廊廡和路口,專挑花木繁盛、假山疊石的陰影處潛行。夜風穿過枝葉,發出嗚嗚的聲響,掩蓋了她細微的腳步聲。
後園聽雨軒,位於花園西北角,臨著一小片人工湖,是個賞景的僻靜去處,平日裏少有人至,尤其在這樣的雨夜。
她很快摸到了聽雨軒附近。軒子建在水邊,隻有一條曲折的回廊連接岸上。回廊簷下掛著幾盞白紙燈籠,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投下搖晃不定的光影,更添幾分淒清詭秘。
她伏在回廊入口處的太湖石後,仔細觀察。回廊上空無一人,隻有燈籠的光暈和湖水拍打岸邊的細微聲響。
西側第三根廊柱……
她數著柱子,目光鎖定目標。那根柱子靠近水麵,一半隱在燈籠光的邊緣陰影裏。
確認四周無人後,她如同狸貓般竄出,迅速靠近那根廊柱。柱子是木質的,刷著暗紅色的漆,在潮濕的空氣中顯得顏色深沉。她蹲下身,用手摸索著柱子底部與石板地麵的接縫處。
果然,在靠近水麵的那一側,柱根處有一塊活動的木板!她用力一摳,木板應手而開,露出後麵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裏,放著一個用蠟密封的、隻有拇指大小的羊脂玉瓶。玉瓶溫潤潔白,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就是它了!‘寒潭棘’!
陸明舒心中一喜,立刻將玉瓶取出,塞入懷中。入手冰涼,仿佛真的帶著寒潭的氣息。她將暗格恢複原狀,不敢久留,立刻轉身,準備按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聽雨軒臨水的窗扇內,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逝!
軒子裏有人?!
這個認知讓她渾身汗毛倒豎!是誰?這麽晚了,怎麽會在這裏?是埋伏?還是……碰巧?
她不敢動彈,緊緊貼在廊柱後的陰影裏,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過了半晌,軒子裏再無任何動靜,也沒有人出來。那點亮光仿佛隻是她的錯覺。
不能再等了。無論裏麵有沒有人,她都必須立刻離開!
她再次確認四周,然後沿著來時的陰影,飛快地逃離了聽雨軒的範圍。直到重新回到那個臨時安置她的小院附近,躲在一叢茂密的芭蕉後,她才敢稍稍喘息。
懷裏的玉瓶冰涼地貼著皮膚,提醒著她剛才冒險的收獲。她成功了,拿到了‘寒潭棘’。
可是,接下來呢?這藥該怎麽用?給陸沉舟?如何給他?直接告訴他他中毒了?他會信嗎?這藥本身是否安全?萬一……是另一個陷阱呢?
還有,真解在‘宮’內‘長春’處……皇宮大內,守衛森嚴,她如何進去?就算進去了,又如何找到‘長春’?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紛亂的思緒再次湧來。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先回去,不能被發現。
她觀察著小院門口。那個打盹的丫鬟似乎醒了,正揉著眼睛,有些茫然地四下張望。陸明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另一個丫鬟從耳房方向走了過來,低聲對守門的丫鬟說了幾句什麽。守門丫鬟點點頭,兩人一起離開了門口,似乎是要去取什麽東西。
天賜良機!
陸明舒抓住這短暫的間隙,如同離弦之箭般衝過庭院,閃身進了屋子,反手輕輕合上門,插上門閂。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劇烈地喘息著,冷汗這才後知後覺地濕透了裏衣。
安全了……暫時。
她走到床邊,再次點燃蠟燭。昏黃的光線下,她取出那個羊脂玉瓶。瓶子很小,很精致,蠟封完好。她不敢輕易打開,隻是緊緊攥在手裏,仿佛攥著一線渺茫的希望。
‘毒已入骨’……這四個字像詛咒一樣盤踞在她心頭。
她必須盡快想辦法,確認陸沉舟是否真的中毒,以及……如何將這藥交給他。
直接去找他?以他今晚的態度,恐怕連見都見不到,更別提讓他服下這來曆不明的“解藥”了。
或許……可以想辦法混入他的飲食?但陸沉舟身邊的防備,尤其是入口之物,定然極其嚴密。
或者……通過莫七?莫七現在是什麽立場?他是否知道陸沉舟中毒?如果知道,他為何不采取行動?
一個個方案浮現,又一個個被否定。似乎每一條路,都布滿荊棘和未知的危險。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以及丫鬟恭敬的稟報聲:“小姐,侯爺命太醫過來,為您請脈安神。”
陸沉舟派太醫來給她診脈?在這個時辰?
陸明舒心中一凜,迅速將玉瓶藏入枕下,整理了一下寢衣和頭發,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請進。”
門被推開,一個提著藥箱、頭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太醫在一個丫鬟的引領下走了進來。老太醫目光平和,舉止沉穩,向陸明舒微微躬身:“老朽奉侯爺之命,特來為小姐請平安脈。侯爺說小姐白日受了驚嚇,又淋了雨,需仔細調理,以免落下病根。”
陸沉舟……會這麽關心她?還是說,這診脈另有目的?是為了確認她的身體狀況,以便明日順利送走?還是……他察覺了什麽?
陸明舒心中疑竇叢生,麵上卻不顯,隻是伸出手腕,低聲道:“有勞太醫。”
太醫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伸出三指,搭在她的腕脈上,凝神細診。屋子裏一片安靜,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響。
太醫診得很仔細,左右手都診了許久,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良久,他才收回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沉吟道:“小姐脈象浮緊,確有風寒外襲、驚悸傷神之象。但……”他頓了頓,看向陸明舒,“小姐體內,似乎另有一股極微弱、極隱晦的陰寒滯澀之氣,遊走於經絡之間,雖不似急症,卻恐非一朝一夕所致,且有纏綿之態。不知小姐近日,可曾接觸過什麽陰寒之物,或服用過什麽特別的湯藥?”
陰寒滯澀之氣?陸明舒心中猛地一跳!難道是……她也中毒了?還是因為長期服用陸沉舟之前讓人送來的“安神湯藥”?
“特別的湯藥……”她遲疑道,“兄長之前……曾讓人送過一些安神的湯藥。”
太醫點了點頭:“安神之藥,多有寒涼之性,若體質不適,或服用不當,確可能留下些許寒滯。不過小姐體內這股氣,似乎……又略有不同。”他斟酌著詞句,“倒像是……某種外物侵染,緩緩累積所致。小姐可還記得,近日有無受過外傷?或者,有無接觸過某些……顏色特異、氣味獨特的金石草木之物?”
外傷?她身上確實有不少擦傷和割傷,但都是新傷。顏色氣味獨特的金石草木……她猛地想起那個地下工坊裏濃重的鐵鏽硝石味,還有密室裏那個鐵盒中奇怪的粉末和枯葉!難道是在那裏沾染了什麽?
“我……不太記得了。”她含糊道,“白日在外,可能……蹭到過一些不幹淨的東西。”
太醫沒有深究,隻是道:“無妨。老朽先為小姐開一劑疏散風寒、寧神定驚的方子,再佐以溫經散寒之藥,慢慢調理便是。小姐切記,近日需靜養,勿再勞神動氣,更勿接觸陰寒濕冷之物。”他頓了頓,似是無意般問道,“侯爺方才也吩咐老朽順便看看他前些日子偶感風寒,留下的咳嗽可有好轉。不知小姐可知,侯爺近日的湯藥,是府中何人經手?”
陸沉舟的湯藥?太醫在打探這個?是陸沉舟授意,還是太醫自己的試探?
陸明舒搖了搖頭:“兄長之事,我一向不知。”
太醫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不再多問,起身寫了藥方,交給一旁的丫鬟,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告辭離去。
陸明舒躺在床上,心緒卻比之前更加紛亂。太醫診出她體內有“陰寒滯澀之氣”,這證實了她的擔憂——她很可能也受到了某種毒物或有害物質的侵染!是地下工坊?還是別的什麽地方?
而太醫最後那句關於陸沉舟湯藥的問話,更讓她心驚。難道……陸沉舟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起了疑心?或者,太醫是他信任的人,他讓太醫來,既是為了看她,也是為了通過太醫之口,傳遞或確認某些信息?
無論如何,‘寒潭棘’必須盡快想辦法送到陸沉舟手中!
可怎麽做?
她看著枕邊那跳躍的燭火,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上了她的心。
太醫……開藥方……煎藥……
如果,她能設法接觸到給陸沉舟煎藥的人,或者……煎藥的過程……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但除此之外,她似乎想不到更穩妥、更快捷的辦法。距離天亮,距離她被送往莊子,時間不多了。
她必須賭一把。
天剛蒙蒙亮,雨已徹底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小院裏有了動靜,丫鬟們開始準備熱水和早膳,也帶來了一個消息:侯爺吩咐,小姐今日便啟程前往京郊溫泉莊子,車馬已備好,辰時出發。
果然,一刻都不願多等。
陸明舒默默洗漱,用過早膳。丫鬟捧來一套嶄新的、顏色素雅但質地考究的衣裙和披風,還有一雙軟底繡鞋。
“小姐,請更衣吧。車馬已在二門外候著了。”丫鬟恭敬地道。
陸明舒沒有反抗,順從地換上衣服。鏡中的少女,洗淨鉛華,身著淺碧色衣裙,外罩月白繡纏枝梅花的披風,長發挽成簡單的垂鬟分肖髻,隻簪了一支白玉簪。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沉澱著一種與這身恬靜裝扮不符的、深沉的決絕。
她將‘青隼令’、小鐵盒和那個羊脂玉瓶,分別藏在身上不同的隱蔽之處。然後,她對丫鬟道:“我想……再去向兄長辭行。”
丫鬟麵露難色:“小姐,侯爺一早就去了前院書房,吩咐了不見客。而且時辰不早了……”
“就去書房外,磕個頭便走。”陸明舒堅持,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畢竟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丫鬟對視一眼,最終點了點頭:“那……奴婢陪小姐過去。”
陸明舒沒有反對。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她走出了這個小院,朝著前院書房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侯府,籠罩在一片雨後特有的清冷濕潤之中。仆役們安靜地忙碌著,看到她,都垂首避讓,眼神複雜。
書房院外,守衛森嚴。親衛看到她,躬身行禮,卻攔住了去路:“小姐,侯爺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不進去,”陸明舒停下腳步,對著書房緊閉的門扉,緩緩跪了下來,就在冰涼濕潤的石板地上,俯身,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妹妹明舒,拜別兄長。此去莊子,定當靜心休養,望兄長……保重身體,事事順遂。”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院內。
書房內,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陸明舒也不期待回應。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身邊的丫鬟道:“走吧。”
轉身的刹那,她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書房側後方那條通往小廚房的僻靜回廊。她知道,陸沉舟每日的湯藥,都是在那裏單獨由專人煎製的。
時辰還早,煎藥的人,應該還沒開始今天的工作。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幽光。
二門外,一輛青篷馬車已經等候多時。除了車夫,還有兩名看起來沉穩幹練的婆子和四名佩刀的護衛,顯然是陸沉舟安排“護送”(監視)她去莊子的人。
翠珠已經等在車邊,眼睛紅腫,顯然哭過,見到陸明舒,連忙上前攙扶:“姑娘……”
陸明舒對她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說。主仆二人上了馬車。兩名婆子坐在了車轅後加設的小座上,四名護衛則騎馬前後護衛。
馬車緩緩啟動,駛出了鎮北侯府巍峨的大門,匯入了京城清晨逐漸蘇醒的街市。
車廂內,陸明舒閉目靠在車壁上,仿佛疲憊不堪。翠珠也不敢多言,隻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馬車一路向南,朝著城門方向駛去。沿途的喧囂被車廂隔絕,顯得有些模糊。
行至一處相對繁華的十字路口,車流漸密,速度慢了下來。就在這時,拉車的馬匹忽然發出一聲驚嘶,前蹄揚起,馬車猛地一頓!
“怎麽回事?!”車外的婆子厲聲喝道。
“驚了!前麵有輛運菜的車翻了!”車夫緊張的聲音傳來。
外麵頓時一片混亂,驚呼聲、馬蹄聲、貨物翻倒聲混雜在一起。
就在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中,一直閉目仿佛睡著的陸明舒,忽然睜開了眼睛,眼中沒有絲毫睡意,隻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她對翠珠極快地低語了一句:“待在車裏,無論發生什麽,別出來,別出聲。”然後,不等翠珠反應過來,她猛地掀開車簾一角,如同滑溜的魚兒般,在兩名婆子被前方混亂吸引注意力的瞬間,悄無聲息地溜下了馬車,瞬間沒入了旁邊一條擠滿了看熱鬧人群和貨攤的狹窄巷弄!
“小姐?小姐?!”翠珠的驚呼被淹沒在外麵的嘈雜中。
等兩名婆子和護衛發現不對時,巷弄裏早已不見了陸明舒的身影。
“快追!”婆子氣急敗壞地喊道。
然而,早市的人群摩肩接踵,小巷岔路繁多,想要立刻找到一個有意躲藏、衣著並不顯眼的少女,談何容易。
陸明舒在迷宮般的街巷中快速穿行,心髒狂跳,但步伐穩健。她早已計劃好路線。她並沒有走遠,而是繞了一個大圈,憑借著對京城底層街巷的熟悉(前世被趙衡驅使和囚禁時被迫學會的),朝著鎮北侯府的方向,重新潛回。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陸沉舟和那些追捕她的人,絕不會想到,她並沒有逃往城外或躲藏起來,而是會冒險返回侯府附近。
她的目標,是侯府側後方那條巷子裏,一個專收夜香和汙物、每日清晨開工的倒穢處。那裏氣味衝天,人人掩鼻繞行,卻是府內部分粗使仆役和負責倒穢物的婆子進出的一處偏門所在,看守相對鬆懈,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在不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重新混入府內的途徑。
她必須回去。必須在今天,在陸沉舟發現她逃跑、加強府內戒備之前,完成那件事。
‘寒潭棘’……必須送到他手中。
她扯下身上那件顯眼的月白披風,團成一團塞進一個垃圾堆裏,又將發髻打散,臉上抹了些灰土,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不起眼的、匆忙趕路的粗使丫頭。
然後,她朝著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巷口,堅定地走去。
【生存時間倒計時:25天04小時22分08秒……】
倒計時在腦海中無聲跳躍,如同她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賭局,已經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