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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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院子在京城的東南角,這裏曾經是某個小官吏的私宅,後來家道中落,宅子也就荒廢了。院子不大,雜草叢生,房屋的窗欞破損,門板歪斜,在月色下像一張張空洞的嘴。影七帶著陸明舒和柳青穿過荒草叢生的庭院,來到後院一處看似普通的柴房前。
他移開堆在牆角的幾捆枯柴,露出一塊鬆動的地磚。用力一按,地磚下沉,旁邊的牆壁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竟是一道暗門。
“進去。”影七低聲說,率先側身鑽了進去。
陸明舒和柳青對視一眼,也跟著進去。暗門在身後合攏,發出輕微的“哢嗒”聲。裏麵是一條向下的石階,很窄,僅容一人通過。影七點燃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狹窄的通道裏搖曳,照亮了濕滑的石壁和腳下蔓延的青苔。
石階很長,向下走了約莫三四十級,才來到一處相對開闊的空間。這是一個地下密室,大約兩丈見方,牆壁用青磚砌成,地麵鋪著石板。密室裏陳設簡單:一張石桌,幾把石凳,一個簡陋的木床,牆角堆著幾個木箱。空氣中有股陳腐的黴味,混合著泥土和鐵鏽的氣味。
“這裏很安全。”影七將油燈放在石桌上,“至少暫時是。”
他轉身看向陸明舒,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確認什麽,又像是在回憶什麽。那眼神太複雜,有痛惜,有愧疚,還有一種陸明舒看不懂的深沉情緒。
“你剛才說,”陸明舒打破了沉默,“我的身世……是什麽意思?”
影七沒有立刻回答。他在石凳上坐下,示意陸明舒和柳青也坐。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那道眉上的疤痕在光影中顯得格外猙獰。
“十年前,宮變那夜,”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在講述一個塵封已久的噩夢,“我奉你父親陸遠誌之命,護送一個人出宮。”
“誰?”陸明舒問。
“一個剛出生的女嬰。”影七看著她的眼睛,“那就是你。”
陸明舒的心髒猛地一跳,幾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柳青也愣住了:“等等……你是說,陸姑娘不是陸遠誌的親生女兒?”
“是,也不是。”影七的聲音很平靜,但那雙緊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陸遠誌確實是你的父親,但你的母親……不是他的妻子。”
密室裏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陸明舒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石桌,努力讓自己站穩。
“我的母親……是誰?”她的聲音在顫抖。
影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你的母親,是宮裏的一個宮女,名叫月娘。”
月娘……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陸明舒腦海中的迷霧。她想起了山鷹的妹妹小月,想起了柳青的妹妹柳月,都叫“月”。是巧合嗎?還是……
“月娘是長春宮的宮女,”影七繼續說,“但她不是普通的宮女。她是……三皇子的心腹,也是三皇子安排在長春宮的眼線。”
三皇子!陸明舒的手緊緊抓住了桌沿,指甲嵌進木頭裏。又是三皇子,十年前宮變的主角,一切悲劇的源頭。
“宮變前三個月,月娘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影七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密室裏卻異常清晰,“孩子的父親是陸遠誌。他們在一次宮宴上相識,後來……有了感情。”
陸明舒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父親和三皇子的眼線有私情,還有了孩子?這在宮廷裏是死罪!
“這件事很快被三皇子知道了。”影七的聲音變得冰冷,“他沒有懲罰月娘,反而以此要挾陸遠誌——要麽投靠他,參與宮變;要麽他和月娘的事就會被揭發,陸家滿門抄斬。”
原來如此。原來父親成為三皇子的幕僚,不是自願的,而是被逼的。陸明舒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對父親的同情,有對三皇子的痛恨,也有對自己身世的茫然。
“陸遠誌選擇了第三條路。”影七說,“他表麵上投靠了三皇子,暗中卻在搜集三皇子謀反的證據,準備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同時,他也在想辦法保護月娘和你。”
“宮變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柳青忍不住問。
影七沉默了。他看著油燈跳動的火焰,眼神變得遙遠,仿佛穿越時光回到了那個血腥的夜晚。
“那夜,三皇子舉兵逼宮。”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陸遠誌按照計劃,準備在關鍵時刻拿出證據,指證三皇子。但就在他要行動時,月娘突然來找他,說三皇子已經知道他是內應,派了殺手來殺他。”
“月娘讓陸遠誌立刻逃走,但她自己……選擇了留下。”影七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說,如果她也逃走,三皇子一定會懷疑,會派人追殺,那樣誰都跑不掉。她要留下來,拖住三皇子的人,為陸遠誌和你爭取時間。”
陸明舒的眼淚無聲地滑落。一個素未謀麵的母親,為了她和父親,選擇了犧牲自己。
“陸遠誌不肯走,但月娘以死相逼。”影七閉上眼睛,“最後……他妥協了。他把這些年搜集的證據裝進一個鐵盒,又把一枚影衛令和一道密詔交給我,讓我帶著你和鐵盒,從密道逃走。”
鐵盒!影衛令!密詔!陸明舒的心猛地一跳——原來鐵盒裏的東西是父親留下的!原來那些證據是父親用生命搜集的!
“那後來呢?”她的聲音哽咽,“我父親他……”
“他把你們送進密道後,自己留了下來。”影七的聲音低沉而痛苦,“他說,他不能丟下月娘一個人。而且……他還要完成最後一件事——保護先帝的密詔,不讓它落入三皇子手中。”
“我看著他轉身,走進那片火光和喊殺聲中。”影七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後來聽說,他死在太極殿前,身中十七箭,但至死都護著懷裏的密詔。”
密室裏一片沉默。陸明舒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落下。她終於知道了父親是怎麽死的——不是作為叛黨的幕僚被處決,而是作為保護密詔的英雄戰死。可這真相,卻被埋藏了十年。
“那你呢?”柳青問影七,“你為什麽沒有保護好陸大人?”
影七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和愧疚:“因為我遲了一步。我把你和鐵盒送到安全的地方後,立刻返回皇宮。但那時宮門已經被攻破,叛軍和禁軍混戰在一起,到處是屍體和火光。我找不到陸大人,也找不到月娘……”
他的聲音哽咽了:“我在那片屍山血海中找了整整一夜,最後隻找到了月娘……的屍體。她被亂箭射死,倒在血泊中,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枚玉佩——那是陸大人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玉佩!陸明舒猛地想起父親留下的那枚梅花玉佩。原來那是父親和母親的定情信物!
“我把月娘草草埋葬,然後帶著你離開了京城。”影七繼續說,“按照陸大人的囑咐,我把你交給了他在江南的一個朋友,讓他收養你,給你一個平凡的生活。而我……回到了影衛。”
“既然你回到了影衛,為什麽這些年不站出來說明真相?”柳青不解,“陸大人是保護密詔的英雄,不該被誣陷為叛黨!”
“因為我說了也沒用。”影七苦笑,“新帝即位後,為了穩定朝局,沒有深究三皇子餘黨。那些曾經支持三皇子的大臣,隻要願意投誠,他都既往不咎。陸大人雖然保護了密詔,但他也確實做過三皇子的幕僚。如果揭發真相,不但不能為他正名,反而可能讓陸家受到牽連。”
他頓了頓,繼續說:“而且……新帝也不想舊事重提。那會顯得他當年包庇周擎是錯的,會動搖他的威信。所以即使有人想為陸大人翻案,他也會……默許那些人消失。”
又是這個原因。陸明舒想起了老者說過的話——新帝為了穩定,選擇了掩蓋真相。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要麽選擇了沉默,要麽……消失了。
“那鐵盒呢?”她問,“鐵盒裏的東西,現在在哪裏?”
影七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鐵盒……在你手裏,不是嗎?”
陸明舒一愣:“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一切,都在你父親的預料之中。”影七緩緩道,“他早就料到,十年後,會有人重新追查當年的真相。所以他留下鐵盒,留下線索,讓你——他的女兒,來完成他未竟的事。”
“可是鐵盒被老者拿走了。”陸明舒說,“在陸家莊園,他用陸沉舟的命威脅我,換走了鐵盒。”
“老者?”影七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你說的是……我師父?”
陸明舒點點頭:“他說他是影衛的創立者,是你的師父。他還說,你背叛了影衛,投靠了三皇子,還放火燒了影衛的駐地……”
“他在說謊!”影七猛地站起來,眼中燃起怒火,“背叛影衛的是他!投靠三皇子的是他!放火燒死兄弟們的是他!”
他的聲音在密室裏回蕩,充滿了刻骨的恨意。陸明舒和柳青都愣住了。
“十年前那場宮變,”影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坐下,“影衛內部確實發生了分裂。一部分人忠於先帝,保護密詔;另一部分人投靠了三皇子。而我師父……就是投靠三皇子的那一派的頭目。”
他頓了頓,繼續說:“宮變前,他偷偷放三皇子的叛軍進入皇宮,導致禁軍措手不及。宮變後,為了滅口,他又放火燒了影衛的駐地,想把我們這些忠於先帝的人全部燒死。”
“我僥幸逃了出來,但臉上留下了這道疤。”影七摸了摸眉上的疤痕,“而我師父,因為‘平叛有功’,被新帝重用,繼續掌管影衛。直到三年前,他因為另一件事失寵,才隱退江湖。”
原來如此。陸明舒終於明白了老者和影七之間的恩怨。也明白了為什麽老者要追殺她——不是為了鐵盒裏的證據,而是為了滅口,為了掩蓋他當年的罪行。
“那鐵盒現在在他手裏,”她說,“會不會有危險?”
“暫時不會。”影七分析道,“鐵盒裏的證據雖然能證明三皇子謀反,也能證明周擎通敵,但也能證明我師父的罪行。他不敢輕易公開。而且……他留著鐵盒,可能是想用它來要挾某些人。”
“要挾誰?”
“周家,還有……宮裏的一些人。”影七壓低聲音,“我聽說,長春宮那位娘娘,最近很不安分。她似乎在暗中聯絡朝中大臣,想要……更進一步。”
長春宮娘娘!陸明舒想起了宮裏的傳聞,想起了藥圃裏的赤陽丹,想起了那些關於永壽宮和長春宮明爭暗鬥的流言。
“她想要什麽?”柳青問。
“想要權力,想要地位,也想要……報仇。”影七的聲音很冷,“十年前,她的家族因為支持三皇子而被清洗,她雖然因為入宮早而逃過一劫,但一直懷恨在心。現在永壽宮那位病重,她覺得機會來了。”
陸明舒的心中湧起一股寒意。宮廷的鬥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而現在,她和陸沉舟,都被卷入了這場鬥爭。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她問。
影七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和鐵盒裏那枚影衛令一模一樣,隻是編號不同。
“這是影衛令,第七號。”他說,“有了它,你可以調動一部分影衛的力量。但前提是……你要成為影衛。”
陸明舒愣住了:“成為影衛?我?”
“對。”影七看著她,“這是你父親生前的心願。他說,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並且選擇了麵對,那就讓你繼承他的遺誌,成為影衛,守護這個國家該守護的,揭發這個國家該揭發的。”
成為影衛?陸明舒從未想過這個可能。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一個逃亡的婢女,怎麽能成為影衛?
“影衛不是隻有男子嗎?”柳青問。
“以前是。”影七說,“但先帝在世時,曾經特準過一位女影衛。她叫月影,是影衛曆史上唯一的女成員。而你……有成為第二個的資格。”
月影?這個名字讓陸明舒心中一動。月影,月娘……有什麽聯係嗎?
影七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繼續說:“月影就是月娘的姐姐,你的姨媽。她也是影衛,但在十年前那場宮變中……犧牲了。”
又一個親人,又一個因為那場宮變而死去的人。陸明舒的心中充滿了悲痛,但也湧起了一股力量——她要為他們報仇,要為所有枉死的人討回公道。
“如果我成為影衛,”她問,“能救陸沉舟嗎?能揭開真相嗎?”
“能,但很危險。”影七鄭重地說,“成為影衛,意味著你要直麵宮裏的那些勢力,要和他們鬥智鬥勇,甚至可能要……殺人。你準備好了嗎?”
陸明舒沉默了。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個懦弱、自私、隻會逃避的陸明舒。重生歸來,她發誓要改變,要贖罪,要保護該保護的人。而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一個能讓她擁有力量,能讓她保護陸沉舟,能讓她揭開真相的機會。
但她準備好了嗎?準備好踏入那個充滿陰謀和殺戮的世界了嗎?
她看向柳青,柳青的眼神很複雜,有擔憂,有不舍,但也有一絲鼓勵。他知道,這是她必須走的路。
她又看向影七,影七的眼神很堅定,像是在等待她的決定,也像是在等待一個承諾。
最後,她想起了陸沉舟,想起了他蒼白的麵容,想起了他說“活下去,替我看看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我準備好了。”她最終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我要成為影衛。”
影七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笑。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在油燈上烤了烤,然後遞給陸明舒。
“影衛的入門儀式很簡單,”他說,“用這把刀,在你左手掌心劃一道口子,讓血滴在這枚令牌上。從此以後,你就是影衛第七號的繼承人。”
陸明舒接過刀,刀身冰冷,但刀尖在油燈的烘烤下泛著暗紅的光。她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紋路清晰,生命線很長,但中間有一道斷痕——算命的曾說,這是命中有劫的征兆。
也許,這一刀劃下去,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劫,也是她重生的開始。
她沒有猶豫,刀刃劃過掌心,鮮血湧出,滴在那枚黑色的影衛令上。血液在令牌表麵擴散,被那種特殊的材質迅速吸收,令牌發出微弱的紅光,然後恢複原狀。
“從今天起,”影七接過令牌,鄭重地交還給她,“你就是影衛第七號,代號‘明月’。你的任務是:查明十年前宮變真相,保護陸沉舟,揭露所有該被揭露的罪行。”
明月。這個名字很好,像月光一樣,即使在最黑暗的夜裏,也能照亮前路。
陸明舒握緊令牌,掌心的傷口還在流血,但她的心卻異常平靜。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將徹底改變。她不再是那個隻能逃亡的弱女子,而是影衛的一員,一個有了力量和使命的人。
“接下來,我該做什麽?”她問。
影七從木箱裏取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和幾樣裝備:“首先,你要學會影衛的基本技能——潛行、追蹤、暗殺、情報搜集。我會在最短的時間裏訓練你。其次,你要混入永定侯府,打聽陸沉舟的下落。最後……你要找機會進入皇宮,找到鐵盒,拿到裏麵的證據。”
任務很重,時間很緊,但陸明舒沒有退縮。
“什麽時候開始訓練?”她問。
“現在。”影七說,“柳大夫,麻煩你在上麵守著,如果有人靠近,立刻發信號。”
柳青點點頭,擔憂地看了陸明舒一眼,轉身爬上石階,消失在暗門後。
密室裏隻剩下影七和陸明舒。影七點燃了另外幾盞油燈,將密室照得更亮些。
“第一課,”他說,“潛行。影衛最重要的技能,就是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移動和觀察。看好了。”
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黑暗中,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融入了陰影裏,移動時幾乎沒有聲音,像一道真正的影子。陸明舒睜大眼睛,努力觀察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
這一夜,密室的訓練一直持續到天亮。陸明舒學得很認真,也很吃力。她的傷還沒完全好,體力也有限,但每一次倒下,她都咬牙爬起來,繼續訓練。
因為她知道,她沒有時間了。陸沉舟在等她,真相在等她,所有枉死的人,都在等她。
而京城的天空,在晨霧中漸漸泛白。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她的戰鬥,也才剛剛開始。
【生存時間倒計時:16天18小時33分47秒……】
倒計時無聲跳動。而影衛第七號“明月”,正握緊手中的令牌,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前方是更深的黑暗,更危險的任務,更艱難的抉擇。
但她不會退縮。
絕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