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子夜時分傾盆而下。
    陸明舒站在茶館二樓的窗前，看著雨水如簾幕般從屋簷垂下，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水花。街道空無一人，隻有風雨聲和偶爾傳來的馬蹄聲——那是仍在城中搜捕的禁軍騎兵。
    暗衛已經全部派出。玄三帶人去救李司業家眷，玄七潛入軍營，玄九搜尋秘密監牢，玄十二監視皇宮。而她坐鎮茶館，等待消息。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醜時初刻，第一撥人回來了。是玄三，他渾身濕透，肩頭有一道刀傷，但眼神明亮。
    “令主，李司業及其家眷共十七口，已全部救出，安置在城南安全屋。”玄三匯報，“但周顯的人反應很快，我們撤離時遭遇攔截，折了兩個兄弟。”
    陸明舒心中一沉：“傷亡情況？”
    “李司業受了驚嚇，但無大礙。其幼孫在混亂中走散……”玄三頓了頓，“屬下已派人搜尋，但雨勢太大，恐怕……”
    “繼續找。”陸明舒果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玄三退下後，陸明舒在房中踱步。窗外雷聲隆隆，閃電不時劃破夜空，將房間照得慘白。她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仿佛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果然，醜時三刻，玄十二派的人匆匆趕回。
    “令主！宮中急報——太後……太後薨了！”
    陸明舒手中茶盞“哐當”落地，摔得粉碎。
    “什麽時候的事？”
    “戌時末，永壽宮傳來消息，說太後病情突然惡化，太醫搶救無效……”來人臉色蒼白，“但玄十二大人覺得蹊蹺，暗中查探，發現太後薨逝前，曾有人進過永壽宮。”
    “誰？”
    “賢妃娘娘。”
    陸明舒瞳孔驟縮。賢妃！長春宮那位，周顯在宮中的盟友！
    “太後薨逝後，賢妃立刻封鎖了永壽宮，所有宮人全部扣押，說是要查清太後病情突變的緣由。”來人繼續道，“但玄十二大人說，這分明是滅口。太後身邊的老嬤嬤……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來人壓低聲音，“永壽宮內外搜遍，沒有蹤影。賢妃對外宣稱，那嬤嬤因悲痛過度，投井自盡了。但井裏……沒有屍體。”
    陸明舒握緊拳頭。太後剛把暗衛交給她，轉頭就“病逝”，身邊忠仆失蹤……這絕不是巧合！
    賢妃在滅口。太後知道太多秘密，那些秘密隨著她的死，被永遠埋葬。而老嬤嬤……要麽已經遇害，要麽被囚禁在某處。
    “玄十二還在宮中？”
    “是。但賢妃加強了宮禁，各宮門都有她的人把守。玄十二大人說，情況不對勁——賢妃的動作太快了，像是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陸明舒心中一凜。難道賢妃知道太後會把暗衛交給她？所以提前動手？
    不可能。太後召見她的事，隻有永壽宮少數人知道。除非……永壽宮有賢妃的眼線。
    她想起太後病榻前，除了老嬤嬤，還有幾個宮女太監侍立在側。那些人中，一定有內奸。
    “傳令玄十二，”陸明舒沉聲道，“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個老嬤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來人退下後，陸明舒獨自站在窗前，任由冷風夾著雨水打濕衣袖。太後死了，那個在深宮中苦撐十五年、等到最後時刻將希望托付給她的女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
    沒有隆重的喪儀，沒有百官的哀悼，甚至死因都成謎。這就是深宮女人的結局嗎？無論曾經多麽尊榮，最終都逃不過一杯毒酒、一條白綾，或者一場“急病”。
    不。太後不能白死。
    陸明舒轉身，取過紙筆，快速書寫。她要讓太後的死，成為撬動賢妃乃至整個後宮勢力的支點。
    剛寫完密信，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玄九回來了，他臉色鐵青，眼中布滿血絲。
    “令主，找到了。”玄九聲音嘶啞，“周顯轉移犯人的秘密地點。”
    “在哪裏？”
    “城外三十裏，黑風山。”玄九展開一張簡陋的地圖，“那裏有個廢棄的鐵礦，周顯改造成了地下監牢。我們的人摸到外圍，發現守衛極其森嚴，而且……有北狄人。”
    陸明舒心頭一震：“北狄人？”
    “是。雖然穿著夏人服飾，但口音、體型、還有佩刀的方式，都是北狄武士。”玄九指著地圖上的幾個標記，“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有暗哨。整個礦區像個鐵桶，強攻很難。”
    “陸沉舟和柳青在裏麵嗎？”
    “不確定。但我們抓到一個從裏麵出來的雜役，他說最近確實有一批犯人押送進去，其中有男有女。但礦區內部結構複雜，分好幾層，普通雜役隻能在外圍活動，不知道具體關押位置。”
    陸明舒盯著地圖。黑風山，廢棄鐵礦，北狄武士……周顯果然和北狄勾結極深，竟敢在北狄武士在境內建立秘密據點！
    “有沒有辦法潛入？”
    “有一條廢棄的礦道，通往礦區深處。”玄九指著地圖西側，“但那裏塌方嚴重，而且可能有機關。我們的人試了試，在入口處發現了絆索和鈴鐺——裏麵的人很警惕。”
    陸明舒沉思片刻：“如果我們從正麵佯攻，吸引守衛注意力，再派精銳從礦道潛入呢？”
    “風險很大。”玄九直言，“礦區至少有兩百守衛，加上北狄武士，我們人手不足。而且一旦打草驚蛇，他們可能會殺害犯人滅口。”
    確實。周顯已死，這些餘黨都是亡命之徒，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還有別的發現嗎？”陸明舒問。
    玄九猶豫了一下：“我們在礦區外圍，發現了這個。”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一塊碎布，顏色暗淡，但能看出原本是淺青色。布料邊緣有血跡，已經發黑。
    陸明舒接過碎布，手指摩挲著布料紋理。這材質……是宮裏內侍的服飾。而且這淺青色，是永壽宮宮人的專屬顏色！
    “在哪裏發現的？”
    “礦區東側的樹林裏，掛在荊棘上。”玄九說，“看血跡幹涸的程度，應該是不久前留下的。”
    太後身邊的老嬤嬤！
    她還活著，而且被帶到了黑風山！
    陸明舒心中翻騰。賢妃把老嬤嬤帶到周顯的秘密據點，是為了什麽？逼問太後的秘密？還是作為人質？
    不管怎樣，這給了她一個必須行動的理由。
    “集合所有可用人手。”陸明舒決斷道，“寅時出發，突襲黑風山。”
    “令主，這太冒險了！”玄九急道，“我們人手不足，而且對礦區內部不了解，貿然進攻——”
    “所以不是強攻。”陸明舒打斷他，“是救人。我們的目標不是殲滅守衛，而是救出犯人——陸沉舟、柳青，還有那個老嬤嬤。隻要救出人，立刻撤離。”
    她在桌上攤開地圖，手指劃過幾條路線：“兵分三路。第一路，由你帶領，從西側礦道潛入，找到關押地點。第二路，我從正麵佯攻，吸引火力。第三路，在山下設伏，接應撤離。”
    “令主不可！”玄九單膝跪地，“正麵佯攻太過危險，屬下去！”
    “不。”陸明舒搖頭，“我必須去。隻有我出現，才能最大程度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且……我要親眼確認陸沉舟的安危。”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玄九還想再勸，但看到陸明舒的眼神，最終沉默點頭。
    “屬下這就去準備。”
    玄九退下後，陸明舒開始整理裝備。夜行衣，短匕，吹針，迷香，還有那塊並蒂蓮玉佩——這是調動暗衛的憑證，必須隨身攜帶。
    窗外雨勢漸小，但風更緊了。遠處傳來隱約的梆子聲，已經是寅時。
    該出發了。
    她最後檢查了一遍裝備，推門下樓。茶館大堂裏，已經聚集了二十餘人。都是暗衛精銳，黑衣蒙麵，隻露出一雙雙銳利的眼睛。
    玄九上前：“令主，都準備好了。馬匹在山下等，步行上山。”
    陸明舒掃視眾人，沉聲道：“今夜行動，凶險萬分。諸位都是暗衛精銳，當知此行之重。我們不求殲敵，隻求救人。救出人後，立刻撤離，不可戀戰。”
    “謹遵令主之命！”眾人低聲道。
    “出發。”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如同群鴉掠過雨後的街道。城中依然有禁軍巡邏，但暗衛對京城巷道了如指掌，總能提前避開。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達黑風山腳下。
    山勢陡峭，林木茂密。雨後的山路泥濘難行，但暗衛身手矯健，如履平地。陸明舒跟在玄九身後，盡量不發出聲響。
    越靠近礦區，守衛越密集。暗衛們分散開來，清除沿途的暗哨。匕首割喉，悄無聲息。血腥味在雨後的空氣中彌漫，又被風吹散。
    終於，他們來到礦區外圍。
    從樹林邊緣望去，礦區燈火通明。高高的木牆，牆頭有瞭望塔，塔上有人影晃動。牆內傳來隱約的吆喝聲和金屬碰撞聲——是守衛在巡邏。
    玄九打了個手勢，暗衛分成三隊。一隊跟隨玄九繞向西側礦道，一隊在山下設伏，最後一隊十人，跟隨陸明舒留在原地。
    “令主，半刻鍾後，我們會從內部製造混亂。”玄九低聲道，“那時您再發起佯攻。”
    “明白。小心。”
    玄九帶人消失在黑暗中。
    陸明舒伏在草叢裏，眼睛緊盯著礦區大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感到手心冒汗。不是害怕，是緊張——陸沉舟就在裏麵，生死未卜。
    突然，礦區內部傳來爆炸聲！
    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守衛的驚呼聲、奔跑聲、號令聲混成一片。
    就是現在！
    陸明舒躍起，短匕出鞘：“衝！”
    十名暗衛如離弦之箭，撲向礦區大門。牆頭的守衛發現他們，警鍾大作：“敵襲！敵襲！”
    箭矢如雨落下。暗衛舉盾格擋，速度不減。陸明舒衝在最前，短匕劃過，一個從門內衝出的守衛咽喉噴血倒地。
    “擋住他們！”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大喊。
    更多的守衛從各處湧來。陸明舒且戰且進，眼神不斷掃視四周——她在找關押犯人的地方。
    礦區內部比想象中更大。中央是巨大的礦坑，深不見底，周圍是一排排簡陋的房屋。有些是守衛的營房，有些是工坊，還有些……應該是牢房。
    “去那邊！”陸明舒指向礦坑東側的一排石屋。
    暗衛護著她衝過去。沿途不斷有守衛攔截，刀劍碰撞，血肉橫飛。陸明舒手臂中了一刀，鮮血染紅衣袖，但她恍若未覺。
    終於衝到石屋前。門上有鐵鎖，她一匕劈開，踹門而入。
    屋內昏暗，隻有一盞油燈。地上鋪著幹草，牆角蜷縮著幾個人影。聽到動靜，那些人驚恐抬頭。
    不是陸沉舟，也不是柳青。是幾個麵黃肌瘦的囚犯，有男有女，看起來已經被關了很久。
    “陸沉舟在哪裏？”陸明舒急問。
    囚犯們茫然搖頭。
    “柳青呢？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可能受了傷？”
    還是搖頭。
    陸明舒心中一沉。難道情報有誤？陸沉舟不在這裏？
    外麵傳來更多的喊殺聲，守衛正在集結，準備反撲。一個暗衛衝進來：“令主，守衛越來越多了！我們必須撤！”
    “再找！”陸明舒咬牙，“還有沒有別的關押點？”
    “礦坑下麵！”一個囚犯突然開口，聲音嘶啞，“下麵……還有一層。重犯……都關在下麵……”
    礦坑下麵！
    陸明舒衝出石屋，看向那個巨大的礦坑。坑邊有絞盤和吊籃，是下礦用的。但此刻絞盤旁守著十幾個守衛，顯然是重點把守區域。
    “攻過去！”
    暗衛拚死衝殺。但守衛太多了，而且訓練有素，漸漸形成合圍之勢。陸明舒這邊隻剩七人，人人帶傷。
    就在危急時刻，礦區西側突然傳來更大的爆炸聲。整個地麵都在震動，礦坑邊緣的碎石簌簌落下。
    是玄九！他們在下麵用了火藥！
    守衛陣腳大亂。陸明舒趁機帶人衝到絞盤旁，解決掉守衛，跳上吊籃。
    “放我下去！”
    “令主，下麵危險——”
    “放！”
    暗衛無奈，轉動絞盤。吊籃緩緩下降，深入礦坑。
    越往下，光線越暗，隻有頭頂一點天光。坑壁濕滑，滴著水，空氣渾濁，帶著黴味和……血腥味。
    吊籃落地。陸明舒躍出，眼前是一條昏暗的通道，兩側是鐵柵牢房。通道盡頭有火光，傳來打鬥聲。
    她握緊短匕，衝了過去。
    通道盡頭是一個較大的空間，像是礦洞的主廳。此刻正有數十人在混戰——一邊是玄九帶領的暗衛，一邊是守衛和北狄武士。
    而在大廳角落的鐵籠裏，關著三個人。
    陸沉舟，柳青，還有一個老婦人——正是太後身邊的老嬤嬤！
    陸沉舟靠在籠邊，臉色蒼白如紙，但還活著。柳青扶著他，肩頭包紮著，血跡滲出。老嬤嬤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陸沉舟！”陸明舒大喊。
    陸沉舟聞聲抬頭，看到她時，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化為焦急：“明舒！快走！這裏有陷阱——”
    話音未落，大廳四周突然落下鐵柵，將所有人困在其中！
    “哈哈哈……”一陣笑聲從高處傳來。
    陸明舒抬頭，隻見礦洞二層平台上，站著一個身影。錦衣華服，妝容精致，在昏暗的礦洞中顯得格格不入。
    賢妃。
    她俯視著下方，笑容溫婉，眼神卻冰冷如毒蛇。
    “陸姑娘，本宮等你很久了。”
    第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