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鳩占鵲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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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的風裹挾著沙塵,在浦裏鎮軍營的帳外呼嘯盤旋,帳內燭火搖曳,映得龍西軍總兵李崇山的臉龐明暗不定。
    他身著玄色織金鎧甲,腰間佩劍的劍穗垂落,隨著指尖翻動軍報的動作輕輕晃動,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跡。
    浦裏鎮軍營地處黑龍河防區的核心地帶,與前鋒台及沿線九座烽火台首尾相連,像一串釘在北疆邊境的鐵索,死死扼守著通往大周腹地的咽喉。
    這裏荒草叢生,飛鳥罕至,是距離北蒙最近的防線,常年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之下。
    此刻,帳下立著的浦裏鎮百戶吳生,早已是汗透重衫,後背的甲胄都被冷汗浸得發暗。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手握重兵、威震西北的總兵大人,竟會舍棄浩浩蕩蕩的儀仗,隻帶百名親衛悄然蒞臨這鳥不拉屎的邊關小鎮,查勘軍務。
    李崇山始終一言不發,指尖劃過桌上堆疊的軍報,紙張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軍帳中格外清晰。
    這已是他此次暗訪的第三個烽火台防區,摒棄大排場的視察,隻為撥開表麵的虛飾,看清邊防最真實的模樣。
    近來北蒙異動頻頻,草原上的戰馬嘶鳴似乎已能隱約傳到邊關,作為鎮守西北的主將,他必須確保每一處防線都固若金湯,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漏洞,都可能釀成滅頂之災。
    吳生緊張地吞咽著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目光死死盯著李崇山的側臉,生怕自己平日裏的疏忽被這位嚴苛的總兵抓個正著,屆時不僅烏紗難保,恐怕連項上人頭都岌岌可危。
    良久,李崇山終於抬眼,目光落在吳生身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吳百戶不必緊張。
    浦裏鎮軍營雖非邊關大營,規模有限,但軍備器械擦拭如新,士兵隊列整齊,可見你平日治軍還算用心,做得不錯。”
    聽到這話,吳生如蒙大赦,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下來,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冷汗,拱手躬身道:“總兵大人謬讚,這都是屬下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稍稍定了定神,他忍不住試探著問道:“不知大人此次親臨,是否因北蒙那邊有了異動?”
    “北蒙近期軍隊調動頻繁,邊境斥候傳回的消息紛亂複雜,我實在放心不下邊防,故而親自過來看看。”
    李崇山語氣凝重,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北疆防線綿延千裏,任何一處失守,都可能讓北蒙鐵騎長驅直入,我等身為大周將士,守土有責,萬不可掉以輕心。”
    “總兵大人放心!”
    吳生立刻挺直腰板,語氣義正言辭,眼中閃爍著邀功的光芒,“若北蒙蠻夷敢越雷池一步,屬下便是拚了這條性命,也絕不讓他們踏過我浦裏鎮防區半步!”
    這正是在總兵大人麵前表現忠心與勇氣的絕佳時機,他自然不會放過。
    李崇山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微微點頭:“吳百戶有此決心,本將甚感欣慰。”
    說罷,他再次低下頭,繼續翻看手中的軍報,可下一刻,他的目光驟然一凝,握著軍報的手指微微收緊,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隻見那份來自前鋒台的軍報上,赫然寫著一行字:小旗官馮州,於三日前巡查邊境時,遭遇北蒙遊騎,孤身奮戰,斬獲首級四枚。
    烽火台的核心職責是警戒放哨,一旦發現敵軍蹤跡,便需即刻點燃狼煙,固守待援,極少有主動出擊斬獲首級的情況。
    畢竟烽火台兵力薄弱,士兵多以偵察警戒為主,而非正麵作戰。
    一個小小的旗官,竟能孤身斬殺四名北蒙士兵,這怎能不讓他感到震驚?
    “吳百戶!”李崇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這份軍報所言當真?前鋒台小旗官馮州,當真斬獲了四枚北蒙首級?”
    吳生心中狂喜,差點抑製不住臉上的笑容。
    這份軍報他也是今日才收到,正愁沒機會在總兵大人麵前提及,沒想到竟被大人自己看到了,這簡直是天賜的好運!
    他連忙躬身回道:“啟稟總兵大人,千真萬確!
    三日前馮州孤身斬殺四名北蒙遊騎,首級已送至大營驗明正身,絕無半分虛假!”
    “好!好一個馮州!”
    李崇山大喜過望,猛地一拍桌案,燭火被震得跳躍了幾下,“烽火台條件艱苦,兵力微薄,沒想到我大周竟有如此悍勇之將!
    吳百戶,快派人去前鋒台,將馮州喚來,本將要親自見他,當麵封賞!”
    前鋒台收到消息時,小旗官馮州正躺在營帳裏打盹,聽到總兵大人要見自己,還打算親自封賞,他那一身肥肉都激動得微微發顫,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嘴角咧得快到耳根。
    這可是天大的機緣!若是能得到總兵大人的賞識,往後飛黃騰達便是指日可待。
    他不敢有片刻耽擱,急忙拽上身邊的孫貴,連甲胄都來不及穿戴整齊,便一路狂奔,朝著浦裏鎮大營的方向衝去,腳下的黃沙被踏得飛揚。
    前鋒台的另一側營帳中,林元辰正擦拭著自己的佩刀,目光平靜地望著帳外。
    看到馮州那副吃了蜜蜂屎的表情,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馮州氣喘籲籲地衝進浦裏鎮軍營的中軍大帳,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吳生,剛要開口打招呼,一道威嚴的聲音突然從上方傳來:“你就是馮州?那四名北蒙人,當真都是你殺的?”
    馮州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玄甲、麵容剛毅的中年男子端坐於主位之上,眼神銳利如刀,正緊緊盯著自己。
    他瞬間明白,這便是龍西軍總兵李崇山,一時間竟嚇得舌頭打了結,半晌說不出話來。
    吳生見狀,連忙在一旁低聲提醒:“馮旗官,總兵大人問你話呢,快如實回話!”
    被吳生一提醒,馮州才回過神來,連忙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啟稟總兵大人,正是屬下……屬下斬殺了那四名北蒙人。”
    李崇山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讚許的神色:“不錯。
    一個烽火台的小旗官,竟敢主動出擊,斬獲四枚首級,實屬難得,當受重賞!
    吳百戶,你能調教出如此將士,也是有功。”
    吳生連忙躬身謝恩,激動地喊道:“謝總兵大人誇獎!這都是屬下應盡之責!”
    李崇山的目光再次落在馮州身上,語氣溫和了幾分,帶著一絲好奇問道:“馮旗官,你且細細說來,當日你是如何孤身一人,斬殺四名北蒙遊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