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殘軀佯死探棋局,暗夜驚雷露骨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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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九娘踩著溪間青石走來,一圈圈細碎的波紋追著她的繡鞋漾開。她在離雲燼三尺遠的地方站定,居高臨下地睨著地上“屍體”。
    “嘖,還沒死透?”她勾起唇角,溢出一聲冷嗤,隨即抬眼朝林子外揚聲吩咐,“你們兩個,滾過來仔細瞧瞧。”
    樹後立刻鑽出來兩個雜役弟子,兩人弓著背,步子邁得又急又碎,小跑著湊到近前,卻隻敢在雲燼身側半尺處停下,頭埋得快貼到胸口,連大氣都不敢喘。
    嚴九娘立在原地,指尖轉著煙杆,聲音漫不經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去,看看死透了沒有。”
    兩個雜役連忙蹲下身,一個哆嗦著伸出兩指搭上雲燼的腕脈,另一個則是把耳朵湊到雲燼鼻下。
    片刻之後,探脈息的雜役率先回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回……回長老,脈息弱得像根絲線,幾……幾乎探不到了。”
    另一個雜役探完鼻息又用手指撩開雲燼的眼睫,撇了一眼,聲音發顫:“瞳仁已散,鼻息……鼻息也沒了,怕是……怕是撐不過半炷香。”
    “裝得倒挺像。”嚴九娘忽然嗤笑一聲,視線若有似無的掃過雲燼垂在身側的掌心,那裏正藏著一點微弱的濕意,她卻沒有點破,隻是擺了擺手,語氣淡漠,“拖去化骨池,別留在這裏礙眼!”
    兩人如蒙大赦,連忙一人抓著雲燼的胳膊,一人拽著他的腳踝,粗魯地將他拖起來。雲燼肩頭的傷口被狠狠撕裂,鑽心疼痛一陣陣襲來,仿佛要將他的骨頭扯開。可雲燼卻連睫毛都沒顫一下,眼簾沉沉垂著,仿佛真成了具毫無生機的屍體,隻是在心底冷笑——這點痛,比起他們欠自己的,算得了什麽?
    兩人拖著他沿著溪邊小路往北走,沒走多遠便遇上了第一道崗哨,守衛正倚著樹幹打盹,聽見腳步聲,才懶洋洋掃了一眼。打了個哈欠,語氣漫不經心:“又一個廢了的?”
    “可不是,”抓著雲燼胳膊的雜役扯著嗓子回話,語氣裏滿是諂媚:“嚴長老親自吩咐,扔去化骨池喂地火鬼。”
    “活該!”守衛啐了一口,眼底滿是鄙夷,“敢碰長老的東西,不死才怪!”說罷,不耐煩地揮手放行。
    雲燼的意識清明,聞言隻在心底嗤笑——碰她的東西?不過是你們欲加之罪。
    行至第二道崗哨,隊伍忽然停了下來。這裏的守衛比前一道嚴謹的多。見了他們,守衛立刻掏出一麵青銅古鏡,鏡麵朝著雲燼的臉晃了晃——這是測魂鏡,但凡魂息未散,鏡麵上便會映出人影。
    雜役弟子屏住了呼吸,雲燼卻依舊是瀕死的狀態,連體內殘存的靈力都停止了流轉。
    片刻後,鏡麵一片空白,連半點影子都沒有。
    “死透了,抬走。”守衛收起銅鏡,擺了擺手。
    兩人拖著雲燼繼續往前走。
    雲燼躺在地上,任由他們拖拽,意識通過耳垂上那枚不起眼的血玉耳釘感知著外界。耳釘傳來的震動頻率漸漸變緩,也不再是先前的急促警報,而是像沙漏漏沙般,一下一下,沉穩地跳動著。
    他強撐著意念在心裏默數著震動的次數——子時,快到了。
    化骨池外圍,孤零零立著一間破屋,是專門堆放待處理屍體的地方。雜役弟子將雲燼往草席堆上一扔,拍了拍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風關上,屋裏霎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腳步聲漸行漸遠,門縫下的影子也隨之消失。
    可雲燼的耳釘輕輕震了一下,頻率陡然變了——比之前更快更急促。
    他心中冷笑,還有人沒走。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一環,嚴九娘心思縝密,斷然不會隻派兩個雜役了事,必然還有後手。
    果然,沒過片刻,耳釘便泛起一次極淡的微光,像人呼吸般明滅了一下。一道極輕的腳步聲停在門外,久久沒有挪動。連呼吸都壓得極低,顯然是陰煞境的內門高手。
    那人在門外站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才輕輕推開了門。門軸轉得極輕,若非雲燼的耳釘能捕捉到細微的震動,怕是根本察覺不到。
    來人穿著一身灰袍,頭上戴著頂寬簷帽,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走到雲燼身邊,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指尖朝著雲燼的鼻下探去。
    指尖泛起一層淡藍色的靈光——是宗門秘傳的測魂術,哪怕是一絲殘魂,也能被這靈光照出來。
    恰在此時,雲燼的耳釘裏的血光猛地亮了一下,像心跳般,沉沉地跳了一聲。
    子時,到了。
    灰袍人的手指猛地一頓,他抬頭看向屋頂的天窗,一輪殘月正緩緩移過樹梢,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映出草席的紋路。屋裏靜得可怕,連草席摩擦的細微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雲燼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灰袍人收回了手,沒有起身離開。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白布,輕輕蓋在雲燼的臉上,遮住了他的五官,隻在鼻息處留了一點空隙。
    “我知道你沒死。”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動了什麽,“別裝了。”
    說完,他便走到屋角,靠著牆壁坐下,閉上眼睛,竟似打算在此處打坐。
    雲燼依舊躺著不動,連呼吸的頻率都沒變。他在心底冷笑——坐,那就陪你坐。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耳釘恢複了平靜,不再發光,不再震動,仿佛和普通的玉石沒什麽兩樣。時間一點點流逝,屋外漸漸刮起了風,屋裏的溫度越來越低,蓋在臉上的白布吸了潮氣,漸漸變得沉甸甸的,貼在皮膚上,帶著一絲寒意。
    雲燼藏在草席下的右手,卻在緩緩收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痛感傳來,讓他加速清醒過來——他還活著,這場精心布下的局,才剛剛開始。
    灰袍人忽然睜開眼,看著草席上一動不動的雲燼,低聲歎了口氣:“你要是真死了,倒也省事了。”
    他頓了頓,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可惜,你們這種人,從來都不肯認命。”
    話音落下,他抬手摘下了頭上的寬簷帽。 一張極其平凡的臉露了出來,約莫三十歲上下,唯有眉心一道三寸長的舊疤,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他就那樣盯著雲燼,像是在等一個回應,又像是在確認什麽。雲燼依舊沒動,可耳垂上的血玉耳釘,卻又輕輕跳了一下,像是在無聲地回應。灰袍人看見了,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重新戴上了帽子。
    “我在這兒坐到天亮。”他靠回牆壁,閉上眼,聲音平靜無波,“你不醒,我不走。”
    雲燼躺在草席上,臉上的白布蓋得嚴嚴實實。沒人看見,在白布下方,他的嘴唇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吐出一個幾不可聞的字:“蠢。”
    灰袍人自然沒聽見。
    一陣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吹動了白布的邊角。
    雲燼的左手,在草席下緩緩抬起,指尖精準地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裏,藏著一小包引雷砂。 隻需一絲靈力引動,便能引爆,威力足以將這間破屋掀平。
    但他沒有動。他的指尖懸在胸口上方,紋絲不動。耳釘的震動告訴他,還差半刻鍾。子時未盡,他必須等,等那個萬無一失的瞬間。
    灰袍人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忽然睜開眼,目光銳利地投向雲燼的胸口。 那裏,有一絲極淡的靈力波動,一閃而逝,快得像錯覺。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雲燼身前,彎腰便要去掀那塊白布。
    雲燼垂在身側的右手,驟然攥緊了草席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出慘白。耳釘的震動徒然急促到了極致。
    子時,將盡了。
    雲燼耳垂上的血玉耳釘,終於亮起一道猩紅的血線,像裂開的血管,在夜色裏妖異奪目。灰袍人瞳孔驟縮,猛地掀開了那塊白布。
    四目相對。
    雲燼的眼睛正看著他,瞳孔漆黑如墨,沒有半分焦距,眼底卻盛著一抹極淡的笑意,帶著幾分戲謔,幾分嘲弄。
    灰袍人後退一步,失聲開口:“你……”
    一個“你”字剛出口,便戛然而止。雲燼的左手,陡然拍向自己的胸口。
    “轟!”
    引雷砂炸開的強光,瞬間照亮了整間破屋,也照亮了雲燼眼底那抹運籌帷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