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沉重的側門在身後緩緩關閉，隔絕了裏麵的喧囂和那兩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林逸跟著王胖子，快步走向驛站側後方一塊空地上停駐的商隊。
    這支商隊規模不大，隻有三輛由健壯“馱山獸”拉著的、覆蓋著厚厚防雨油布的大車。車旁圍著七八個護衛打扮的漢子，衣著混雜，兵器各異，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霜和一絲漫不經心的警惕。一個穿著綢緞褂子、身材幹瘦、留著兩撇老鼠須的中年男人，正背著手，唾沫橫飛地指揮著夥計檢查貨物捆紮。他就是商隊管事——錢老板。
    “錢老板！錢老板！給您添個人手！”王胖子老遠就堆起笑容喊道，幾步走到錢老板身邊，壓低聲音快速嘀咕了幾句，同時隱蔽地塞過去一小塊碎銀子。
    錢老板那雙精明的老鼠眼滴溜溜一轉，迅速掃過被王胖子推過來的林逸。少年的衣服破舊但漿洗過驛站裏找夥計借的），臉色蒼白帶著傷後的疲憊，但身板挺直，眼神深處藏著一股狼崽子般的警惕和韌勁。最重要的是，他空著雙手，沒有兵器——那把要命的骨刀和羅盤被他用撕下的裏衣布條緊緊綁在了後背衣服裏麵，外麵套著寬大的舊外套，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嘖，王胖子，你這可不地道啊。”錢老板撚著老鼠須，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市儈的刻薄，“我這小本買賣，去天闕的路可不太平。你塞個毛頭小子過來，細皮嫩肉的，能頂什麽用？別是惹了什麽禍事，想往我這兒推吧？”他話是對王胖子說的，眼睛卻一直瞟著林逸，像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和風險。
    林逸沉默地站著，承受著錢老板審視的目光和周圍護衛們或好奇、或輕蔑的打量。他能感覺到錢老板的警惕和算計，也知道對方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王胖子塞錢的小動作瞞不過他的灰白視野。他深吸一口氣，主動上前一步，微微抱拳，聲音盡量平穩：“錢老板，小子林逸，蒙王管事關照，搭個便車去天闕尋親。路上願聽差遣，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雖本事低微，但遇到危險，必盡力護住貨物周全。”他姿態放低，但話裏點明“護住貨物”，這是商隊最在意的核心利益。
    錢老板的小眼睛眯了起來，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這小子，說話倒有點意思，不像一般逃難少年那麽怯懦慌張。“盡力護住貨物”？空口白話誰不會說？
    “哼，”錢老板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踱到林逸麵前，幾乎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濃重的煙草和銅錢混合的市儈氣息，“小子，別跟我耍花腔。王胖子那點貓膩，我門兒清。我不管你是趙鐵的表親還是什麽別的阿貓阿狗…”他故意頓了頓，渾濁的眼珠盯著林逸驟然收縮的瞳孔，滿意地看到一絲波動，“…更不管你背上衣服裏鼓鼓囊囊藏著什麽‘好東西’…”
    林逸心中劇震！後背瞬間繃緊！他竟然看出來了？！
    錢老板嘴角扯出一個洞悉一切、帶著威脅的冷笑，聲音更低了，如同毒蛇吐信：“路上，給我安分守己，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遇到麻煩，拿出你‘盡力’的本事來。到了天闕，人貨兩清，你走你的陽關道。”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林逸的胸口，力道不重，卻帶著冰冷的警告，“否則…荒郊野外，風大路險，丟個把人，或者貨物‘意外’受損，都是常有的事。明白了嗎？”
    赤裸裸的威脅！這錢老板眼光毒辣，心思更是精明冷酷。他看穿了林逸的麻煩和隱藏，但他不在乎。他隻在乎利益。林逸這個“臨時護衛”是王胖子塞來的，他收了錢，就得帶上。但如果林逸路上惹事或者沒用，他不介意讓這個“麻煩”無聲無息地消失。反之，如果林逸真有點本事能幫上忙，那也算物有所值。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冰冷的交易。
    林逸看著錢老板那雙渾濁卻深不見底的眼睛，裏麵沒有王胖子的貪婪閃爍，隻有商人特有的、對風險和收益的精準算計。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清晰：“明白了，錢老板。路上，我會安分，也會盡力。” “盡力”二字，他咬得稍重。
    錢老板這才咧開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黃的牙齒，拍了拍林逸的肩膀，聲音恢複正常：“行！是個明白人！去，跟老吳他們擠最後一輛車！馬上出發了！”他指了指車隊末尾一輛堆著些雜物箱籠的大車旁，一個抱著長矛打盹的幹瘦老護衛。
    林逸默默走到車旁。老吳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哼唧一聲算是打過招呼，又閉上了眼。其他護衛也隻是多看了他幾眼，便各忙各的，沒人上來搭話。在這個臨時拚湊的隊伍裏，新人，尤其是看起來沒什麽本事的新人，並不受歡迎。
    林逸靠著冰冷的車輪坐下，將破爛的包袱墊在身後，正好擋住後背藏東西的位置。他微微閉上眼，看似休息，灰白視野卻悄然開啟，不動聲色地掃過整個商隊。
    三輛大車，貨物都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具體是什麽，但輪廓方正沉重，似乎是礦石或金屬錠。護衛八人，包括老吳在內，大多氣息平平，隻有兩個身材格外魁梧、太陽穴微鼓的漢子灰白視野中氣血光暈稍強）似乎練過些粗淺的外門功夫。錢老板本人氣息虛浮，就是個普通商人。
    馱山獸發出沉悶的哞叫，沉重的車輪碾過碎石路麵，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小小的商隊，如同瀚海中的一葉孤舟，緩緩駛離驛站，投入茫茫荒原。
    在商隊後方約一裏外，一處風化的土丘後，幾騎人馬如同幽靈般悄然現身。獨眼張疤摘下破爛的皮帽，僅剩的眼睛死死盯著商隊末尾那個靠在車旁的模糊身影，臉上露出殘忍而興奮的獰笑。
    “小崽子…以為混進商隊就安全了？老子看你能跑到天邊去！跟上！等他們走到‘亂石坡’…嘿嘿…”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仿佛已經嚐到了複仇的血腥味。
    荒原的風卷起沙塵，嗚咽著掠過車輪和馬蹄。前路漫漫，危機四伏。林逸靠在顛簸的車廂上，感受著後背骨刀冰冷的觸感和羅盤沉甸甸的分量，緩緩睜開眼。灰白視野中，商隊在前，追兵在後，而目的地天闕城的輪廓，還遠在地平線之下。一場新的亡命之旅，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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