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恩情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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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鷹峽口的血腥與塵土凝滯如鉛。
李黑水每一次喘息都扯動後背猙獰翻卷的焦黑皮肉,雷火反噬的劇痛如附骨之疽,卻仍死死攥著那株救命的“雷火蓮”。
蘇瑤的目光掠過他強撐的脊背,最終落在林逸沾滿泥汙的臉上:“葬劍裂穀往東三百裏,就是天闕城。我的車隊缺幾個‘臨時護衛’,酬勞是商盟最好的傷藥——還有雷雲宗擄走之人的確切消息。”
商隊?天闕城?林逸的神經驟然繃緊。眼前女子頸間玉佩流淌著溫潤清光,方才調度護衛反殺盜匪的利落猶在眼前。可商盟……這二字在黑石鎮的礦坑裏,是與監工皮鞭同等的噩夢。他喉結滾動,沙礫摩擦般的嗓音擠出:“我們像護衛?”
蘇瑤輕笑,指尖拂過袖口一枚不起眼的銀鈴,叮鈴脆響破開血腥:“像不像,我說了算。”她身後,沉默如岩石的老管事微微抬眼,渾濁目光似無意掃過林逸緊握的骨刀——刀柄殘留的血牙幫淬毒幽光。那一眼,冰錐般刺入骨髓。
妹妹蒼白驚惶的小臉在焦灼的神經裏灼燒。後背的雷火噬咬幾乎抽空力氣,可“雷雲宗”三字如強心劑刺入心髒!他猛地抬頭,嘶聲如砂紙磨鐵:“幹!林哥,隻要能救小妹,刀山火海老子爬也爬過去!”
蘇瑤腕上銀鈴再振,清音穿透暮色。一輛玄鐵加固的馬車無聲駛近,廂壁暗刻的“滄瀾雲紋”在夕照下流轉微光——東瀾洲商盟核心徽記。車門開啟,濃鬱藥香混著典籍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一位鬢角霜白的老醫師探身,目光如尺,精準丈量李黑水後背焦痕:“雷火反噬,經脈灼損三成。再拖三日,華佗難救。”
林逸最後一絲猶疑被藥香斬斷。他迎著蘇瑤洞悉一切的目光,重重點頭:“這護衛,我們當了!”
落鷹峽口,暮色四合,濃稠的血腥氣與嗆人的塵土味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揉捏、擠壓,沉甸甸地凝固在每一寸空氣裏,沉入肺腑,帶著鐵鏽與死亡特有的甜腥。
李黑水單膝跪在碎石嶙峋的地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牽動後背那片猙獰翻卷的焦黑皮肉,如同燒焦的破布,邊緣還粘連著暗紅的血痂和襤褸的衣料。
雷火反噬的劇痛,像無數燒紅的細針,順著每一寸被灼傷的經絡瘋狂穿刺、攪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滅頂的痙攣。汗水混著血水,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匯聚,滴落在染血的碎石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然而,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手中緊握之物——一株奇異的三瓣蓮花,花瓣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赤金色澤,中心蓮蓬處,絲絲縷縷細小的電弧無聲跳躍、炸裂,發出微弱的劈啪聲,正是那株救命的“雷火蓮”。
他五指深陷進堅硬的蓮莖,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僅存的生命錨點。
蘇瑤的目光,清冷而沉靜,像穿過渾濁水麵的月光。那目光先是掠過李黑水強撐的、微微顫抖的脊背,在那片觸目驚心的焦痕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冷靜。
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林逸的臉上。那張年輕的臉龐沾滿了泥汙和幹涸的血跡,汗水衝刷出道道淺痕,唯有一雙眼睛,在暮色中亮得驚人,像荒野裏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警惕、疲憊,深處卻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
“葬劍裂穀往東三百裏,就是天闕城。”蘇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峽口令人窒息的寂靜,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激起無聲的漣漪。她的語調平緩,沒有刻意的憐憫,也沒有居高臨下的施舍,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我的車隊,缺幾個‘臨時護衛’。”她略作停頓,目光在林逸和李黑水之間輕輕掃過,像是在評估兩件亟待處理的器物,“酬勞,是商盟最好的傷藥——”她刻意放緩了語速,目光最終落在李黑水痛苦扭曲的臉上,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驟然爆發的光芒,“——還有,雷雲宗擄走之人的確切消息。”
商隊?天闕城?
這兩個詞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林逸緊繃的神經上。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強迫自己迎上蘇瑤的目光。女子頸間,那枚半掩在衣襟下的玉佩流淌著溫潤的、近乎月華的清光,質地非凡。方才她臨危調度護衛、反殺那夥凶悍盜匪的利落與精準猶在眼前——那絕非尋常商賈女流所能為。
然而,“商盟”二字,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他強行維持的鎮定,將記憶深處最不堪的泥濘狠狠翻攪出來。黑石鎮,暗無天日的礦坑深處,監工手中帶著倒刺、浸透了汗水和血水的皮鞭……鞭梢撕裂空氣的尖嘯,抽在皮肉上的悶響,同伴瀕死的慘嚎……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屈辱與痛苦,伴隨著“商盟”二字洶湧回潮,幾乎讓他胃部痙攣,喉頭泛起一股濃烈的鐵鏽味。
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幹裂的嘴唇翕動著,擠出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粗礪的砂石在摩擦:“我們……像護衛?”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質疑和自嘲。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破舊染血的粗布短打,還有那柄緊握在手中、刀柄上殘留著血牙幫劇毒幽光的粗糙骨刀。護衛?他們此刻的模樣,與路邊餓殍並無二致,更像是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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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唇角微揚,勾起一個極淡、卻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弧度。她纖細的指尖隨意地拂過袖口一枚毫不起眼的銀鈴。叮鈴——
一聲清脆、空靈的鈴音驟然響起,如同劃破厚重幕布的一道清泉,瞬間滌蕩開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血腥與塵埃。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深處。
“像不像,”蘇瑤的聲音帶著一絲近乎戲謔的篤定,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林逸臉上,“我說了算。”
隨著她的話語,一直如岩石般沉默佇立在她側後方的老管事,極其輕微地抬了一下眼皮。那渾濁、仿佛蒙著一層灰翳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林逸緊握著骨刀的右手——尤其是刀柄上那幾道被毒液侵蝕出的、泛著不祥幽綠光澤的細微刻痕。
僅僅是一瞥!
林逸卻如遭雷擊!一股冰冷刺骨、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寒意,順著脊椎骨一路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渾濁的目光裏,沒有絲毫力量外泄的波動,卻比刀鋒更銳利,比冰錐更刺骨,帶著一種洞穿一切偽裝的漠然,直刺骨髓深處!林逸的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了一下,骨刀險些脫手。這老者……絕非常人!
小妹!
那張蒼白、驚惶、滿是淚水的小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焦灼滾燙的神經末梢!每一次呼吸牽扯起的劇痛,都像是在撕扯這張令他心碎的畫麵。後背的“雷火蓮”餘威仍在瘋狂噬咬,每一次灼痛都仿佛要抽幹他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雷雲宗”三個字,如同九天落下的驚雷,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劈入他混沌瀕死的意識!
轟!
一股無法言喻的、蠻橫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力量,瞬間衝垮了劇痛築起的堤壩!他猛地抬起頭,動作之大牽扯到後背傷口,焦黑的皮肉再次撕裂,鮮血湧出,他卻渾然不覺。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蘇瑤,嘶吼聲如同用砂紙在生鏽的鐵板上瘋狂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
“幹!林哥!”他幾乎是咆哮出來,脖頸上青筋虯結如怒龍,“隻要能救小妹!刀山火海!老子爬也爬過去!”這誓言,不是喊給別人聽,是燃燒自己生命本源發出的最後呐喊,是絕望深淵中抓住唯一一根稻草的瘋狂!
蘇瑤皓腕輕抬,腕間那枚不起眼的銀鈴再次發出清脆的振鳴。叮鈴鈴——清越之音穿透沉沉暮靄,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在召喚著什麽。
峽穀入口的陰影處,一輛馬車無聲地滑行而出,碾過碎石,竟未發出多少聲響。車身通體由厚重的玄鐵鑄就,線條冷硬而堅固,在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澤。
最為醒目的,是車廂兩側壁板上,暗刻著繁複而古老的紋路——“滄瀾雲紋”。此刻,隨著夕照角度的變化,那些紋路竟似活了過來,水波般的微光在其間流轉不息,隱隱勾勒出一幅古老江河奔流入海的磅礴圖景。這正是東瀾洲商盟核心成員才配擁有的徽記,象征著龐大無比的財富與深不可測的底蘊。
車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藥香,混合著無數古老典籍特有的陳舊紙張與墨錠的氣息,如同實質般撲麵湧出,瞬間壓過了峽穀口的血腥與塵土。這氣息醇厚、複雜,帶著歲月沉澱的智慧和生命的頑強,令人精神一振。
一位身著素淨葛布長袍、鬢角霜白的老者探出身來。他麵容清臒,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如同最精準的尺子。他的目光越過蘇瑤,越過林逸,徑直落在趴伏在地的李黑水後背那片可怕的焦痕上。
“雷火反噬,”老醫師的聲音平緩而篤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每一個字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外皮焦枯,內裏經絡灼損三成。火毒已侵少陽、陽明二脈,再拖三日……”他微微搖頭,目光如冰水澆頭,“華佗難救。”
濃鬱的藥香,帶著生的希望,如同最鋒利的快刀,瞬間斬斷了林逸心中最後一絲搖擺的藤蔓。
他猛地抬頭,迎上蘇瑤那雙仿佛能洞悉人心、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雙眼睛裏沒有施舍,沒有同情,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等價交換的清明。
“這護衛,”林逸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孤注一擲的重量,重重砸在暮色之中,“我們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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