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幫的覆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商隊內部激起的漣漪很快被蘇瑤的威望壓下。車隊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掩埋屍體，一切有條不紊，仿佛隻是碾死了一群擋路的螻蟻。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被濃烈的驅蟲藥粉氣味掩蓋，車輪再次碾過被血浸透的土地，駛向夜色深處。
    “黑水渡。”蘇瑤的聲音透過車簾傳出，簡潔清晰，“今夜在此紮營休整。”
    林逸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開闊的河灘地，緊鄰著一條水流平緩但顏色幽深的大河。河麵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油膩的黑光，仿佛沉澱了無數不祥的過往。河灘上怪石嶙峋，幾叢枯死的蘆葦在夜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鬼魅的低語。更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夜幕下勾勒出猙獰的剪影。此地空曠，無險可守，視野雖開闊，卻也意味著四麵皆可受敵。
    “這地方…死氣沉沉的，連個鬼影都藏不住，紮個鳥營？”李黑水低聲嘟囔，警惕地環視四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骨刀的刀柄，仿佛上麵還殘留著白日廝殺的血腥氣。
    蘇瑤的馬車停在河灘一處相對幹燥的高地上。她並未下車，隻是透過車窗，目光沉靜地掃過整個營地。老管事王伯如同她的影子，無聲地侍立在車旁，渾濁的目光偶爾掃過黑暗的河麵與遠處的山影，帶著一種老獵犬般的警覺。
    “傳令。”蘇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護衛統領王震耳中，“紮營，車陣外三重，篝火加三倍。所有取水，需三人同行，以銀針試毒。另…”她頓了頓，從車窗遞出幾個鼓囊囊的皮囊，“將此‘螢塵粉’，沿營地外圍十丈，均勻撒布，勿要遺漏。”
    王震肅然領命，接過皮囊。那皮囊入手微沉，散發著一種極其奇特的混合氣味——初聞是淡淡的草木清香，細嗅之下，卻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的辛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甜腥。
    王震視角）
    王震親自帶人執行。他捏起一撮“螢塵粉”，粉末細膩如塵，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綠色澤。當他將粉末撒落在營地外圍潮濕的泥土和碎石上時，粉末竟瞬間如同活物般，極其細微地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融入環境，肉眼幾乎難以察覺。一股更加明顯的、混合著草木清香與刺鼻硫磺的古怪氣味彌漫開來。
    “大小姐連‘水鬼門’的耗子都算到了？”王震心中凜然。黑水渡，黑水河，“水鬼門”的地盤！這幫水耗子精於潛行匿蹤，尤擅水下偷襲和夜戰，神出鬼沒，是商道上有名的毒瘤。這“螢塵粉”據說是商盟秘製，專克隱匿，沾身即顯異象。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低聲喝令手下：“都打起精神！眼睛放亮！今夜怕是有‘水耗子’要來拜碼頭了！”
    營地迅速紮好。貨車首尾相連，結成堅固的圓陣。三重篝火在營地中央和外圍熊熊燃起，跳躍的火光將營地照得亮如白晝，卻也將更遠處的黑暗襯托得更加深邃。護衛們兩人一組，背靠背警戒，刀劍出鞘，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營地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有限區域，以及更遠處那如同濃墨般化不開的黑暗。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林逸、李黑水和蘇醒過來但仍虛弱的李小魚被安排在靠近蘇瑤馬車的一輛貨車旁休息。李黑水抱著刀，背靠著車輪，看似閉目養神，耳朵卻豎得像雷達。李小魚蜷縮在哥哥身邊，小臉依舊蒼白，看著跳躍的篝火，眼中殘留著白日的驚悸。
    林逸盤膝而坐，看似在調息恢複白日動用時空之瞳的消耗，實則精神高度集中。他悄然開啟了時空之瞳的最低限度感知，視野化為一片流動的淺灰色薄霧。營地內，護衛們緊張的心跳、篝火燃燒的能量波動清晰可辨。而營地之外…一片死寂的灰暗。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淌。子夜將近，連篝火燃燒的劈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河風吹過，帶來河水的濕冷腥氣和營地外圍“螢塵粉”那若有若無的古怪氣味。
    突然！
    林逸的感知視野邊緣，靠近黑水河方向，一片死寂的灰暗區域中，毫無征兆地浮現出十幾個極其微弱、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淡藍色光點！這些光點如同最狡猾的遊魚，緊貼著地麵，以一種極其詭異、毫無聲息的姿態，向著營地外圍的黑暗地帶急速潛行而來！它們移動的軌跡飄忽不定，時而分散，時而聚攏，完美地避開了所有被火光照亮的區域，目標直指營地防禦相對薄弱的東北角！
    來了！水鬼門！
    林逸心頭一緊，正欲出聲示警——
    異變陡生！
    就在那些淡藍色光點代表潛行水鬼）即將接觸到營地外圍十丈區域邊緣的刹那——
    嗡…！
    那片被撒過“螢塵粉”的地麵，在時空之瞳的視野中，驟然亮起！
    不是火光，而是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熒光反應！無數肉眼難辨的、閃爍著極微弱幽綠色光芒的粉塵微粒，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群，瞬間從地麵、從空氣中被那些潛行者的身體、衣物所擾動、吸附！每一個潛行者的輪廓，都被一層極其顯眼的、不斷閃爍跳躍的幽綠色光暈勾勒出來！在灰暗的視野背景下，如同黑夜中突然點亮了十幾個行走的綠色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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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鬼門頭目視角）
    “鬼手”孫七像一條沒有骨頭的泥鰍，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地麵，無聲無息地向前蠕動。他口中含著特製的蘆管，呼吸悠長而微弱，全身塗抹著能隔絕體溫和氣息的“水息泥”，自信便是最敏銳的獵犬也休想嗅到分毫。前方的商隊營地燈火通明，在他眼中卻滿是漏洞。東北角那兩堆篝火之間的陰影，就是完美的突破口。隻要摸進去，點燃火油，製造混亂，以他們水鬼門在水下的本事，趁亂劫走一兩車貴重貨物甚至綁個肉票，易如反掌！幽冥閣許諾的報酬足夠他們逍遙半年。
    他得意地咧了咧嘴，露出滿口黃牙，手腳並用，加快速度，率先衝入營地外圍的黑暗區域。
    就在他身體越過那條無形界限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滴落在燒紅烙鐵上的聲音，在他耳中卻如同驚雷！
    緊接著，他驚駭欲絕地看到，自己塗抹著“水息泥”的手臂上、胸前、甚至臉上，毫無征兆地浮現出無數細小的、幽幽的綠色光點！這些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如同附骨之疽，將他整個人的輪廓在黑暗中清晰地勾勒出來！
    “糟了！是‘鬼見愁’！！”孫七亡魂皆冒，心中狂吼！這是黑市裏都千金難求、專破匿蹤的秘藥！東瀾商盟怎麽會有？！還他媽撒了這麽大一片？！
    “敵襲——東北角！！！”幾乎在孫七身上亮起綠光的同一刹那，營地東北角哨塔上眼力最好的護衛已經發出了淒厲的破鑼警報！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了調。
    “放箭！！！”王震的怒吼如同炸雷，響徹營地！
    早已蓄勢待發的弩手根本無需瞄準！十幾支早已上弦的勁弩，對著那片驟然亮起的、十幾個瘋狂扭動的幽綠色人形輪廓，狠狠扣動了懸刀！
    咻！咻！咻！
    強勁的弩箭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瞬間沒入幽綠光影之中！
    噗！噗！啊——！
    利刃入肉的悶響和淒厲短促的慘嚎瞬間打破了死寂！幾個衝在最前麵的水鬼門好手，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稻草人，身上爆開大團血花，幽綠色的光影混合著噴濺的鮮血，在黑暗中綻放出詭異而殘酷的圖案，隨即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結陣！殺！”王震長刀出鞘，身先士卒，帶著一隊早已準備好的精銳護衛，如同猛虎下山，朝著那些因暴露而陷入混亂、身上兀自閃爍著幽綠光芒的水鬼門匪徒猛撲過去！刀光映著跳躍的篝火，交織成一片死亡的光網。
    戰鬥瞬間爆發，卻呈現出一麵倒的屠殺態勢。失去了隱匿優勢的水鬼門，在早有準備的商隊護衛麵前，如同被剝光了殼的烏龜，脆弱不堪。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垂死的呻吟聲再次充斥河灘。
    林逸站在貨車旁，時空之瞳早已關閉，但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綠色人形燈籠，以及隨之而來的精準而冷酷的箭雨——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他下意識地看向蘇瑤的馬車。
    車簾不知何時已掀起一角。
    蘇瑤靜靜地站在車轅上，月光如水，灑在她清麗絕倫的側臉和素雅的衣裙上，仿佛一尊不染塵埃的玉雕。她並未關注近在咫尺的血腥廝殺，那雙沉靜的眸子，如同深潭，穿透混亂的戰場，遙遙望向黑水河對岸那片在夜幕下起伏的、更加深邃幽暗的山巒輪廓。眼神深處，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凝重，仿佛在凝視著潛伏於更深處、更加可怕的巨獸。
    就在這時，林逸眼窩深處猛地一刺！時空之瞳竟不受控製地自行激發了一瞬！
    驚鴻一瞥間，他看到了——
    在蘇瑤沉靜如水的身體上方，一道難以形容、亙古未見的磅礴金色光柱，驟然衝天而起！那光芒純粹、浩大、輝煌，帶著一種統禦萬方、洞悉天機的無上威嚴，仿佛沉睡的太陽在她體內蘇醒！光柱直貫幽暗天穹，將周圍的夜色都渲染上了一層神聖而朦朧的金輝！
    這氣運…這光芒…簡直非人！
    林逸如遭雷擊，瞬間失神。
    幾乎在同一刹那，一直如同石雕般侍立在馬車陰影裏的老管事王伯，那渾濁低垂的眼皮猛地掀開！兩道如同實質的、冰冷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跨越混亂的戰場，精準無比地刺在了林逸的臉上！
    那目光中充滿了審視、警告，還有一絲深藏不露的、令人骨髓發寒的殺意！
    林逸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猛地低下頭，避開那可怕的目光，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如擂鼓，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蘇瑤身上那驚世的金色氣運…還有王伯那洞穿一切的目光…這商盟明珠，到底是什麽人？她所謀劃的，又豈止是區區商道之爭？天途之路，因為這抹驟然窺見的金色光芒，瞬間墜入了更加深不可測、也更加波瀾詭譎的迷霧之海。
    篝火跳躍，映照著河灘上尚未冷卻的屍體和斑駁的血跡，也映照著林逸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黑水河在遠處無聲流淌，對岸的山巒在夜幕下沉默，仿佛隱藏著噬人的巨口。夜，還很長。殺機，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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