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向日葵の物語 第九章 思路

字數:9138   加入書籤

A+A-


    回到家時,天已經快黑了。
    黎川打開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小小的房間。書桌、床、衣櫃,一切都和昨天一樣,和他住院前一樣。
    他放下書包,從口袋裏掏出銀卡,放在書桌上。卡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銀光,像一塊不會融化的冰。旁邊是王俊傑給的平安符,紅色的布料,金色的符文,在銀卡的對比下顯得格外溫暖。
    黎川坐下來,拿出一張空白的A4紙。*
    他在紙的中央畫了一條豎線,把紙分成兩欄。左邊寫上“幻境中的夏念初”,右邊寫上“現實中的夏念初”。
    他開始回憶,一條條地寫。
    幻境:
    ·在暮江星海小區門口“偶遇”
    ·以“感謝解題”為由邀請吃關東煮
    ·對巧克力表現出困惑
    ·談論超自然現象時態度自然
    ·黑霧降臨時露出真實的困惑和驚慌
    ·消失過程像被“擦除”
    現實:
    ·轉學到航城一中
    ·撿到銀卡並歸還
    ·在辦公室請教數學題
    ·解題時專注,提問關鍵
    ·提及母親身體和回國原因
    ·態度禮貌、疏離、符合轉學生身份
    寫完這些,黎川放下筆,靠在椅背上。
    紙上的兩欄,看起來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相似的是那些細節——專注的表情,自然的反應,真實的情感波動。不同的是場景和背景——一個是超自然的幻境,一個是平凡的現實。
    但黎川盯著這些條目,越來越覺得,它們描述的可能是同一個人。
    一個被卷入了某個事件的、普通的女孩。
    這個結論讓他既鬆了一口氣,又感到更深的寒意。鬆了一口氣是因為,如果夏念初不是敵人,那麽至少在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裏,他不是完全孤身一人。感到寒意是因為,如果連她這樣的普通人都被卷入,那麽這個事件的波及範圍,可能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他拿起筆,在紙的空白處寫下兩個字:
    “無辜?”
    畫了一個圈,圈起來。
    接著,他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銀卡到底是什麽?幻境到底是什麽?
    之前的穿越,他以為那是一種“懲罰”或“測試”。但現在,看著夏念初在幻境和現實中的表現,一個大膽的猜想開始在他腦海裏成形。
    如果……那不是測試呢?
    如果那是……模擬呢?
    黎川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他回想著幻境裏的每一個細節:固定的時間(傍晚五點二十),固定的地點(暮江星海小區門口),固定的事件(夏念初出現、邀請、便利店、黑霧降臨)。
    這一切太像某種程序化的流程了。
    但如果這是模擬,它在模擬什麽?
    黎川閉上眼睛,讓記憶的畫麵在腦海裏重播。夏念初的出現,她的邀請,他們在便利店的對話,窗外的天色變暗,黑霧降臨,她的消失……
    他猛地睜開眼睛。
    他想起了上周的事。
    昨天,體育課。他跑步時暈倒,被送進醫院。
    上周的第二次幻境裏,他拒絕了夏念初的邀請。然後黑霧降臨,一切都失控了。
    而這一周……
    這一周在現實中,夏念初真的來請教他數學題了。就在今天中午。
    在幻境裏,他接受了邀請,並且嚐試了更多的互動。
    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
    黎川的手指微微顫抖。他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寫下:
    “假設1:銀卡幻境是對未來的模擬/預警。”
    “假設2:模擬的內容與‘夏念初’這個關鍵人物有關。”
    “假設3:我在幻境中的選擇,可能影響現實中的發展。”
    寫到這裏,他停住了。
    因為如果這些假設成立,那麽下一個推論就太可怕了:
    幻境裏最後的事件——黑霧降臨,夏念初消失——是不是也會在現實中發生?
    黎川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上來。他想起夏念初消失時的畫麵:邊緣模糊,顏色褪去,像被橡皮擦擦掉的素描。那不是死亡,那是……抹除。
    如果這一幕真的在現實中上演……
    不。他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
    即使夏念初隻是個普通的轉學生,即使他們之間沒什麽交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那樣“抹除”。
    因為那太詭異,太不人道,太……超出人類理解的範疇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夏念初的消失是某種“事件”的一部分,那麽弄清楚這個事件,阻止這個事件,可能就是他理解銀卡、理解這一切的關鍵。
    黎川盯著紙上的字,腦子裏飛快地轉動。
    如果幻境是模擬,那麽下一次幻境——如果還有下一次——就是他驗證假設的機會。也是他尋找破局方法的機會。
    他回想起幻境的流程:夏念初出現,邀請,便利店,黑霧降臨,她消失。
    這個流程的“關鍵點”在哪裏?
    黑霧降臨。
    夏念初消失。
    那麽,如果他能在幻境裏做點什麽,改變這個關鍵點呢?
    比如……在黑霧降臨時,不讓她消失?
    這個念頭一出現,黎川的心髒就狂跳起來。
    他想起第二次穿越時,他試圖觀察夏念初消失的瞬間。
    那一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看著她的輪廓模糊、褪色、透明……
    但如果下一次,他不隻是觀察呢?
    如果他……做點什麽,阻止那個過程呢?
    黎川不知道這能不能做到。幻境似乎有自己的規則,黑霧似乎有壓倒性的力量。但他記得,銀卡的光芒可以逼退黑暗,可以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安全的區域。
    那麽,如果他把逃離黑霧的範圍,是否就能幸免呢?
    這個想法太瘋狂,太不確定。但他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他能感覺到,時間正在一點點流逝。
    銀卡上的警告,全球的“第一要塞”信息,現實中的異動……一切都在表明,某個重大的“事件”正在逼近。
    而他,必須在那之前,找到答案。
    黎川看了一眼桌上的時鍾。
    晚上八點十七分。
    他想起穿越的時間規律:總是在夜晚的某個特定時刻:10點43分。
    如果這個規律成立,那麽……
    今天是周一。
    上周一,是他第一次經曆穿越的日子,其後是周四、昨天。
    如果穿越真的和上周一致,那麽今晚,很可能就是第四次。
    黎川感到一陣混合著恐懼和興奮的戰栗。恐懼是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次穿越會帶來什麽——更多的警告?更嚴厲的懲罰?還是別的什麽?興奮是因為,如果他的猜想正確,那麽下一次穿越,就是他驗證假設、嚐試破局的機會。
    他還有時間準備。
    黎川站起來,在房間裏踱步。他需要計劃,需要策略。如果幻境真的是模擬,那麽他就不能像前幾次那樣被動地接受。他需要主動地、有目的地行動。
    首先,他需要記住關鍵節點:夏念初出現的時間(五點二十),黑霧降臨的時間(六點前夕),以及整個過程的流程。
    其次,他需要想清楚,在黑霧降臨時,具體要怎麽做。是拉住她?是用銀卡的光芒罩住她?還是……說點什麽,做點什麽,改變那個“劇本”?
    最後,他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如果他的幹預觸怒了“規則”,可能會帶來無法預料的後果。
    但他必須嚐試。
    因為如果不嚐試,他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按既定的劇本上演。在幻境裏,夏念初會消失。在現實中,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黎川停下腳步,看向窗外。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城市的燈火星星點點,遠處的霓虹招牌在黑暗中閃爍。這個世界看起來如此正常,如此平靜。
    但他知道,在這平靜的表麵下,暗流正在湧動。
    他回到書桌前,重新坐下。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最後的總結:
    “目標:在下一次幻境中,嚐試阻止夏念初消失。”
    “方法:逃離黑霧區,幹預消失過程。”
    “風險:可能觸發更嚴厲的警告或懲罰。”
    “必要性:驗證模擬假設,尋找破局線索。”
    寫完這些,黎川放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的思路清晰了。他的目標明確了。剩下的,就是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他看了一眼時鍾:九點零三分。
    距離可能的穿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這一個多小時,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去思考、去準備、去鼓起勇氣。也可能隻是漫長的、焦慮的等待。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麵對。
    因為有些邊界,一旦觸碰,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已經站在了邊界線上。
    黎川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窗外的城市聲音隱隱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遠處電視的聲音,鄰居家小孩的哭聲。這些聲音如此平凡,如此真實。
    他想象著下一次穿越的場景。暮江星海的小區門口,傍晚的風,梧桐葉,夏念初站在路燈下的身影。
    這一次,他不會隻是觀察,不會隻是接受。
    這一次,他要改變些什麽。
    哪怕隻是一點點。
    時鍾的秒針滴答滴答地走著,像生命的倒計時,又像新開始的序曲。
    夜色,越來越深了。
    十點四十二分五十七秒。
    黎川盯著放學剛買的電子表上跳動的數字,呼吸在黑暗中凝結成細微的白霧。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城市夜光,在書桌邊緣勾勒出模糊的銀邊。
    他的手指按在攤開的筆記本上,紙麵冰涼,指腹能感受到紙張纖維細微的凹凸。這一頁寫滿了字——時間節點、路線規劃、對話預演、每一個可能的變數和應對。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像某種莊嚴的誓詞。
    最後一行寫著:“驗證邊界,改變結果。”
    筆跡很深,墨水幾乎要滲到下一頁。
    黎川閉上眼睛,在腦海裏最後一次走完整個計劃。暮江星海門口,五點二十,夏念初會出現。不能去便利店。要帶她去更遠的地方,去雲頂山莊。要用輕浮的、不講理的姿態,讓她沒有拒絕的餘地。要在黑霧降臨前抵達開闊地帶,要在那個注定到來的時刻到來時……
    他停在這裏。
    要在那個時刻做什麽?
    筆記本上沒有寫。因為寫不出來。因為不知道。
    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抓住她的手、用銀卡的光罩住她、對著黑暗大喊、甚至隻是擋在她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無力。就像用一根稻草去阻擋海嘯。
    但他必須試。
    因為如果不試,他就隻能永遠困在這個循環裏,永遠看著她在眼前消失。而每次消失前,她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那種純粹的、極致的困惑,像一個人在熟悉的路上走著,突然發現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黎川睜開眼睛,看向窗外。
    夜色深沉。遠處高架橋上的車燈連成流動的光河,無聲地切割著黑暗。這個世界看起來如此正常,如此真實。
    但他知道,在某個平行的維度裏,另一個世界正在運轉——一個由銀卡、黑霧、固定時間和注定消失的女孩構成的世界。
    而那個女孩,和現實裏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位置、會在數學題卡住時輕輕咬筆杆的夏念初,是同一個人。
    這才是最讓黎川無法接受的事。
    如果她隻是幻境裏的NPC,隻是程序生成的角色,那一切還簡單些。他可以告訴自己,那隻是幻覺,隻是夢,隻是某種超自然的測試。
    但她不是。
    她是真實存在的。她會在現實裏還他銀卡,會在辦公室請教數學題,會在離開時說“下午的考試加油”。她會笑,會困惑,會有自己的生活和煩惱。
    而當她消失時,那種真實感刺痛了他。
    不是因為同情,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共鳴。
    就像看著鏡子裏的人,在另一個世界裏重複著某種注定的悲劇。而你知道,如果找不到破局的方法,那個悲劇總有一天會映照進現實。
    黎川深吸一口氣。
    空氣裏有灰塵的味道,有舊書籍的味道,有這座城市深秋夜晚特有的、混合了寒意和遠處餐飲店油煙的味道。這些味道很真實,很具體,讓他確信自己還活著,還在這裏,還有機會改變什麽。
    哪怕機會渺茫。
    電子表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22:43:00。
    來了。
    掌心的溫度驟然升高。從冰涼到滾燙,隻需要一瞬。
    黎川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被灼傷的錯覺——雖然理智告訴他,銀卡從未真正傷過他,那種溫度隻是某種能量釋放的表征。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握緊了。
    手指收緊,指節凸起,手背上青筋浮現。疼痛從掌心傳來,尖銳、清晰、不容忽視。他用疼痛來對抗恐懼,用疼痛來告訴自己: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他有計劃。
    銀光在黑暗中炸開。
    不是溫和的漫出,而是爆發——強烈的、幾乎要刺瞎眼睛的白光,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書桌、椅子、床、牆壁……一切都在白光中溶解、模糊、變成抽象的色塊和線條。
    黎川閉上眼睛。
    不是因為光太刺眼,而是因為他在心裏默念:
    “兩個夏念初是同一個人。”
    “不能讓她消失。”
    “要改變……”
    置換感襲來。
    但這一次,黎川沒有恐懼。
    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決心。
    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