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津衛水師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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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
    一種足以將人骨髓都凍結的死寂。
    朱棣最後那句“我們,沒有‘人’”,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砸碎了書房內剛剛升騰起來的所有狂熱。
    它比鋼鐵產能不足更冰冷,比蒸汽機良品率低下更絕望。
    它直指帝國的根基。
    朱標的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被朱棣這釜底抽薪式的剖析,震得心神失守。
    是啊,就算掏空國庫,榨幹北平,奇跡般地造出了那五百艘鋼鐵巨艦,誰來開?誰來用?誰來修?
    一群連大海都未曾見過的北方旱鴨子嗎?
    徐達眼中沸騰的光芒,也一寸寸冷卻下來,化為深沉的凝重。
    他戎馬一生,最清楚“人”的重要性。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沒有合格的統帥與士兵,再精良的武器,也不過是一堆廢鐵。
    而朱元璋,這位大明的開創者,隻是坐在那兒。
    他沒有動,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那雙曾看過屍山血海,也曾俯瞰萬裏江山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鎖定在自己第四個兒子的臉上。
    那裏麵沒有怒火,沒有失望,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壓力,仿佛要將朱棣的骨頭一根根碾碎,看清他靈魂深處的每一個念頭。
    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許久。
    “老四。”
    朱元璋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砂石摩擦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人的心髒上。
    “咱還是那句話。”
    他身體微微前傾,整個書房的光線似乎都暗淡下去,全部匯聚於他一人之身。
    “別跟咱說‘困難’。”
    “咱要‘怎麽辦’!”
    “你提要求,咱讓整個大明,配合你!”
    這句話,不是疑問,是命令。
    是這位馬上皇帝一生行事準則的終極體現。
    他從一個乞丐,一個和尚,走到九五之尊的位置,靠的從來不是抱怨困難,而是碾碎困難!
    朱棣等的,就是這句話。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父皇身上那股熟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霸道。但他沒有畏懼,反而挺直了脊梁。
    因為他手中握著的,是唯一能夠滿足這份霸道的答案。
    “父皇,船,兒臣造不了五百艘。”
    他的聲音平靜,卻在死寂的禦書房中,投下了一顆驚雷。
    “但兒臣,可以為您打造一個,能源源不斷‘生產’艦隊和海軍人才的‘體係’!”
    話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到那副巨大的海疆圖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動作吸引。
    朱棣沒有絲毫猶豫,伸出手指,在那片蔚藍的輿論圖上,一個臨近北平,連接著內陸與大海的戰略要衝之上,重重地畫下了一個圈。
    天津衛!
    他的指尖,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要將那塊冰冷的輿圖烙穿。
    “兒臣請求父皇下旨!”
    朱棣猛然轉身,目光灼灼地迎上朱元璋的審視,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以‘平倭’大義、‘皇家’之名,在天津衛劃出‘皇家特區’!”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開創曆史的沉重分量。
    “建立——‘大明皇家水師學堂’!”
    “學堂?”
    朱元璋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眼中的審視化為了毫不掩飾的懷疑與不耐。
    “咱要的是戰艦!是能踏平倭寇老巢的無敵艦隊!”
    “不是一幫搖著扇子,滿口之乎者也的窮酸秀才!”
    皇帝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本末倒置,滑天下之大稽!
    “父皇!”
    朱棣的聲音陡然拔高,第一次在禦前顯露出如此鋒銳的氣勢,竟隱隱壓過了皇帝的不滿。
    “此‘學堂’,不學‘四書五經’!”
    “不考‘八股策論’!”
    他斬釘截鐵地宣告,每一個字都像是在顛覆大明立國以來的文教根本。
    “隻學‘實學’!”
    朱標心頭巨震,他幾乎要開口嗬斥朱棣的“離經叛道”,卻被朱棣接下來的話,堵住了所有的聲音。
    朱棣的語速極快,思維卻清晰得可怕,仿佛這套方案已在他的腦海中演練了千百遍。
    “‘水師學堂’,下設兩大分院!”
    “第一:‘艦長指揮學院’!”
    他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徐達,帶著無比的敬重與懇切。
    “由魏國公徐達,掛帥督學!”
    徐達猛地一怔,顯然沒想到會突然被點名。
    “從北平衛所、‘建設兵團’、甚至京營最精銳的百戰老兵中,挑選最忠誠、最有經驗、識字斷文的軍官與士卒入學!”
    “他們不學孔孟,不學文章!隻學三樣東西!”
    朱棣伸出手指,重重一點。
    “‘新式航海術’!讓他們懂得如何憑借星辰與羅盤,駕馭鋼鐵巨艦,馳騁萬裏海疆!”
    “‘鐵甲艦炮術’!讓他們懂得如何計算風速與彈道,讓每一發炮彈都精準地落在敵艦之上!”
    “‘艦隊協同戰術’!讓他們懂得如何指揮數十上百艘戰艦,如臂使指,結成無堅不摧的鋼鐵戰陣!”
    朱元璋眼中的不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思索。
    而朱棣,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他的計劃,環環相扣,根本不容人喘息。
    “第二:‘蒸汽工程師學院’!”
    “由兒臣,‘親自’督導!”
    他加重了“親自”二字,這是他對父皇的承諾,也是一種權力的宣示。
    “從‘一號工坊’最優秀的工匠,從‘礦業兵團’最聰明的匠戶子弟中,選拔最心靈手巧、最識字的學徒!”
    “他們同樣不學經義!也隻學三樣東西!”
    “‘蒸汽機原理’!讓他們每一個人,都懂得那顆鋼鐵心髒是如何跳動的!”
    “‘鋼鐵冶煉’與‘機械維修’!讓他們懂得如何鍛造出最堅固的裝甲,更懂得如何在炮火連天的大海上,親手修複受損的機器!”
    “以及,‘圖紙測繪’!讓他們懂得如何將一個零件,一個構思,精準地複製、放大,實現真正的‘標準化’生產!”
    書房內,鴉雀無聲。
    朱標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聽懂了。
    他完全聽懂了朱棣這個計劃背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陽謀”!
    這哪裏是在建一個什麽學堂?
    這分明是在以“為皇家造艦隊”這個誰也無法拒絕的崇高名義。
    此刻堂而皇之地,將那些被朝堂諸公視為“奇技淫巧”的工業革命核心科技,從他朱棣一個人的“係統灌輸”,轉變為“規模化”的“國家人才教育”!
    他要繞開整個大明的科舉體係,繞開所有的文官集團,親手培養出大明第一代,隻忠於技術、忠於皇權,而不知孔孟為何物的“工程師”!
    他要培養出大明第一代,隻懂得協同作戰、炮火覆蓋,而不知傳統戰法為何物的“指揮官”!
    這……這是在挖整個士大夫階層的根基!
    朱標能看懂,朱元璋又豈會看不穿?
    那一瞬間,朱元璋眼中的思索,化為了一道洞穿一切的精光。
    他瞬間就明白了朱棣的“私心”!
    這個老四!
    他不僅僅是要一支艦隊!
    他是在借著造艦之名,將北平,將他的燕王藩地,打造成一個獨立於江南財稅與文教體係之外的,獨一無二的“技術心髒”!
    一旦這個學堂建成,源源不斷的技術人才和新式軍官,都將打上他朱棣的烙印!
    這股力量,未來將何等恐怖?
    拒絕他?
    朱元璋的指節,在龍椅的扶手上捏得咯咯作響。
    他可以拒絕。
    用一萬個理由,用祖宗成法,用天下安穩,來拒絕這個包藏“禍心”的計劃。
    但是……
    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五百艘鋼鐵巨艦組成的無敵艦隊,跨過大海,將倭寇的島嶼一寸寸碾為焦土的畫麵。
    他需要這支艦隊!
    他迫切地需要這支能為他揚威四海,奠定萬世基業的艦隊!
    而朱棣的計劃,是唯一能讓這個夢想照進現實的路徑。
    這是一個陽謀。
    一個朱棣攤在桌麵上,逼著他這位皇帝必須接下的陽謀!
    “好……”
    朱元璋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
    “好一個‘實學’!”
    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震得人心頭發顫。
    “咱準了!”
    朱棣心中一塊巨石落地,剛要叩首謝恩。
    “但是!”
    皇帝那帶著絕對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的“陽謀”,也隨之而來。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學堂,必須冠以‘皇家’之名!從督學到學員,皆為‘皇家’之人!”
    “所有畢業生,無論是指揮官還是工程師,在分配到艦隊之前,必須先入‘皇家新軍’服役!畢業之後,也皆為皇家之臣,受兵部與五軍都督府雙重節製!”
    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利劍,直刺朱棣。
    “你,要先為咱,組建一支完全屬於咱,隻聽命於咱的‘禦用艦隊’!”
    朱棣的心髒,猛地一跳。
    父皇,終究是父皇。
    他看穿了自己的意圖,並且在第一時間,就用“皇家”這把最鋒利的鎖,將這頭即將出籠的工業猛獸,牢牢地鎖在了他的皇權之下。
    但他,沒有選擇。
    或者說,這本就是交易的一部分。
    “兒臣,遵旨!”
    朱棣俯身,額頭重重地叩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麵上。
    成了。
    他,終於拿到了那把開啟“民智”與“工業化教育”的黃金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