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首次情報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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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五下午,基隆港起了霧。
白茫茫的霧氣從海麵漫上來,罩住了碼頭,罩住了倉庫,罩住了那些進進出出的船。十步開外就看不清人臉,隻聽見霧裏傳來的吆喝聲、腳步聲、還有輪船沉悶的汽笛。
餘則成站在碼頭邊上,看著這片霧。霧很大,很好。這樣的天氣,做點什麽都不顯眼。
他今天來碼頭,名義上是“檢查海岸防線”——這是吳敬中給他的任務,說是要寫個報告給局本部。實際上,他是來確認情報有沒有被取走。
他在霧裏慢慢走,眼睛掃過那些倉庫。三號倉庫在碼頭最裏麵,霧太大,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走到倉庫附近時,他看見了老趙。老趙正和幾個苦力蹲在牆根下休息,手裏拿著個破碗在喝水。看見餘則成,老趙抬起眼皮,極輕微地搖了搖頭。
沒取走。
餘則成心裏一沉。他腳步沒停,繼續往前走,像是隨意巡視。走到三號倉庫門口時,他推門進去。
倉庫裏比外麵更暗,霧從門縫鑽進來,在幾縷昏黃的光柱裏緩緩流動。餘則成走到那根柱子旁,伸手摸了摸磚縫——
鐵盒子還在。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老趙為什麽沒取?是沒機會,還是出了什麽問題?
正想著,倉庫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幾個穿著行動處製服的人闖進來,為首的是孫隊長。
“喲,餘副站長,又碰上了。”孫隊長臉上掛著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餘則成轉過身,臉上也浮起笑:“孫隊長,這麽勤快?”
“沒辦法,劉處長交代的,這幾天要盯緊點。”孫隊長走進來,眼睛在倉庫裏四處看,“餘副站長怎麽老往這兒跑?這破倉庫有什麽好看的?”
“隨便轉轉。”餘則成說,“站長讓我寫個海岸防線的報告,得多看幾個地方。”
孫隊長點點頭,沒接話。他走到柱子旁,伸手在磚牆上拍了拍。灰塵簌簌往下掉。
“這牆夠舊的。”他說。
餘則成看著他的手。那隻手離藏著鐵盒子的磚縫隻有不到一尺的距離。
“是該修了。”餘則成附和,“我跟總務處說了,讓他們安排。”
孫隊長轉過身,看著餘則成:“餘副站長,您說……**要是想從碼頭傳遞情報,會用什麽法子?”
餘則成心裏一緊,但麵上很平靜:“這我可說不好。孫隊長是專家,您覺得呢?”
“我覺得啊,”孫隊長慢悠悠地說,“他們可能會把東西藏在某個地方,然後讓同夥來取。比如……藏在牆縫裏。”
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餘則成。倉庫裏很靜,能聽見外麵碼頭傳來的模糊聲響。
餘則成笑了笑:“孫隊長想多了吧?碼頭這麽多人,每天進進出出的,藏哪兒都能被撿走。”
“也是。”孫隊長也笑了,“我就是瞎琢磨。走吧,餘副站長,咱們別在這兒待著了,灰大。”
幾個人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餘則成回頭看了一眼那根柱子。鐵盒子還在裏麵,像個定時炸彈。
出了倉庫,霧更大了。孫隊長帶著人往別的倉庫去了。餘則成站在霧裏,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中。
他得趕緊想辦法。鐵盒子不能一直放在那兒。孫隊長今天這話,明顯是在試探。說不定他們已經懷疑什麽了。
正想著,老趙扛著一袋貨從旁邊走過。經過餘則成身邊時,他極低聲地說了一句:“晚上,漲潮時。”
說完就走了,腳步沒停。
餘則成明白了。老趙是打算晚上漲潮時來取。那時候碼頭人少,霧可能還沒散,好下手。
他稍微鬆了口氣,但心還是懸著。晚上……還有好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他在碼頭又轉了一會兒,檢查了幾個哨位,問了問情況。那些士兵都認識他,回答得畢恭畢敬。可餘則成能感覺到,他們看他的眼神有點怪——大概是因為孫隊長那些人最近老在碼頭轉悠,弄得人心惶惶。
下午四點多,餘則成離開碼頭。霧還沒散,天已經暗下來了。他叫了輛三輪車回站裏。
車上,他一直在想晚上的事。老趙能不能順利取走?孫隊長會不會晚上也來巡查?要是撞上了怎麽辦?
越想越不安。
回到站裏,吳敬中已經下班了。餘則成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了會兒,處理了幾份文件,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子裏全是碼頭的事。
晚上七點,天完全黑了。餘則成收拾東西準備走。剛走到門口,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喂?”
“餘副站長,是我,孫有才。”是孫隊長的聲音。
餘則成心裏一緊:“孫隊長,什麽事?”
“沒什麽大事,”孫隊長在電話那頭笑,“就是想跟您說一聲,晚上我的人還在碼頭巡查。您要是有什麽事,可以直接找他們。”
這話聽著像是客氣,但餘則成聽出了別的意思——孫隊長這是在告訴他:晚上碼頭也有人盯著,別想搞小動作。
“好,我知道了。”餘則成說,“你們辛苦了。”
掛了電話,餘則成的手心全是汗。孫隊長晚上也派人巡查……那老趙怎麽取?
他坐回椅子上,點了根煙,慢慢抽著。煙霧在燈下繚繞,像他現在的思緒,亂糟糟的。
得通知老趙。可怎麽通知?老趙沒電話,他也不能再去碼頭——孫隊長的人肯定盯著。
正著急,電話又響了。
餘則成接起來:“喂?”
“餘副站長,”是吳敬中的聲音,“忙什麽呢?”
“在辦公室,正準備走。”餘則成說。
“別急著走,”吳敬中說,“來我家一趟,有點事跟你說。”
“現在?”
“對,現在。”
掛了電話,餘則成看了看表,七點半。吳敬中這個時候叫他去,肯定不是小事。
他穿上外套,下樓叫了輛車,往吳公館去。
路上,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吳敬中叫他去幹什麽?是不是也聽到了什麽風聲?
到了吳公館,老媽子開門領他進去。吳敬中在書房,正跟一個人說話。看見餘則成進來,那人站起來——是劉耀祖。
餘則成心裏咯噔一下。
“則成來了,坐。”吳敬中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餘則成坐下,跟劉耀祖點了點頭:“劉處長。”
“餘副站長。”劉耀祖臉上掛著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則成啊,”吳敬中開口,“劉處長剛才跟我說,碼頭那邊,最近可能不太平。有人舉報,說看見可疑的人在碼頭轉悠。”
餘則成心裏一緊,但麵上很平靜:“哦?什麽人?”
“說不清楚,”劉耀祖接話,“就是說看見生麵孔,老在倉庫那邊轉。我已經讓孫隊長加強巡查了。”
他說著,眼睛盯著餘則成:“餘副站長今天不是去碼頭了嗎?沒看見什麽可疑的人吧?”
餘則成搖搖頭:“沒有。就是些工人、船員,都是熟麵孔。”
“那就好。”劉耀祖點點頭,“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建議這幾天碼頭戒嚴,晚上禁止任何人進入。”
餘則成心裏一沉。晚上戒嚴……那老趙怎麽取鐵盒子?
“戒嚴?”吳敬中皺了皺眉,“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碼頭每天那麽多貨要進出,戒嚴會影響生意。”
“安全第一嘛。”劉耀祖說,“我已經跟港口管理處打過招呼了,從今晚開始,晚上十點以後,碼頭清場,任何人不得進入。”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商量的餘地。
吳敬中看了餘則成一眼,沒再說什麽。
又聊了幾句,劉耀祖起身告辭。吳敬中送他到門口,餘則成也跟著送。
送走劉耀祖,回到書房,吳敬中關上門,臉色沉了下來。
“則成,”他低聲說,“劉耀祖這是衝你來的。”
餘則成心裏明白,但還是問:“站長,這話怎麽說?”
“他早不戒嚴晚不戒嚴,偏偏你今天去了碼頭,他就要戒嚴。”吳敬中在椅子上坐下,手指敲著桌麵,“他是懷疑你在碼頭幹了什麽,想斷了你的路。”
餘則成低下頭:“站長,我……”
“你不用解釋。”吳敬中擺擺手,“我信你。但劉耀祖不信。這個人,疑心重,手段狠。你得小心。”
“是。”
“還有,”吳敬中看著他,“你那個‘生意’,先放一放。等這陣風頭過去再說。”
餘則成點頭:“我明白。”
從吳公館出來,已經快九點了。餘則成坐上三輪車,腦子裏亂成一團。
碼頭戒嚴,老趙進不去。鐵盒子取不出來,明天孫隊長肯定還會去查,萬一被發現……
不行,得想個辦法。
他讓車夫在路邊停下,下了車。站在街邊,他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想。
戒嚴是十點開始,現在九點。還有一個小時。
他得在這一個小時內,把鐵盒子取出來,或者……毀掉。
可是怎麽進去?碼頭現在肯定已經有人守著了。
正想著,一輛卡車從身邊開過,車上裝滿了麻袋,往碼頭方向去。餘則成眼睛一亮——送貨的車!戒嚴之前,肯定還有最後一批貨要送進去。
他扔了煙,快步往回走。走到一個公用電話亭,他撥了個號碼——這是老趙告訴他的緊急聯係方式,隻能打一次。
電話響了三聲,有人接起來,是個女人的聲音:“喂?”
“我找趙師傅。”餘則成說。
“趙師傅不在。”女人說。
“告訴他,貨晚上九點半到,在三號倉庫。”餘則成說完就掛了。
他不知道接電話的是誰,也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傳到老趙那裏。但現在隻能賭一把。
掛了電話,他叫了輛車,往碼頭趕。
九點二十,他到了碼頭附近。霧還沒散,但比下午淡了些。碼頭入口處果然加了崗哨,兩個士兵在檢查進出車輛。
餘則成沒進去,而是繞到碼頭側麵。那裏有一片雜亂的棚戶區,住著些碼頭工人和他們的家屬。他從棚戶區穿過去,走到碼頭圍牆邊。
圍牆不高,但上麵拉著鐵絲網。他找了處隱蔽的地方,扒開一堆廢木板,露出下麵一個狗洞——這是以前巡查時發現的,大概是流浪狗刨的。
他看了看四周,沒人。然後他趴下身子,從狗洞鑽了進去。
裏麵是碼頭的堆放區,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貓著腰,借著貨物和陰影的掩護,往三號倉庫摸去。
九點二十五。離戒嚴還有三十五分鍾。
倉庫區很靜,工人都下班了,隻有遠處崗哨的燈光在霧裏朦朦朧朧的。餘則成摸到三號倉庫後牆,找到一扇破窗戶,爬了進去。
倉庫裏一片漆黑。他劃了根火柴,借著微弱的光找到那根柱子。伸手一摸——鐵盒子還在。
他鬆了口氣,把鐵盒子掏出來,揣進懷裏。
正要往外走,忽然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人,還有說話聲。
“……仔細查查,劉處長交代了,每個倉庫都要查到。”
是孫隊長的聲音。
餘則成心裏一緊。他迅速吹滅火柴,躲在柱子後麵。
倉庫門被推開,手電筒的光柱掃進來。三個人走進來,為首的是孫隊長。
“這破倉庫,有什麽好查的。”一個手下嘟囔。
“少廢話,”孫隊長說,“劉處長說了,**就喜歡這種沒人來的地方。仔細搜搜。”
手電筒的光在倉庫裏亂晃。餘則成躲在柱子後麵,屏住呼吸。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跳得像打鼓。
光柱掃過他藏身的柱子,停了一下。餘則成能看見孫隊長的影子投在牆上,越來越大。
就在這時,倉庫外麵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倒了。
“什麽聲音?”孫隊長轉身往外走,“去看看!”
三個人都出去了。餘則成抓住機會,從窗戶爬出去,順著來路往回跑。
跑到圍牆邊,他正要鑽狗洞,忽然聽見旁邊有動靜。他猛地回頭,看見一個人影——是老趙。
老趙手裏拿著根鐵棍,剛才那聲巨響,大概就是他弄出來的。
“快走!”老趙低聲說。
餘則成點點頭,鑽出狗洞。老趙也跟著鑽出來。
兩人跑到棚戶區,躲在一個破棚子後麵。餘則成把鐵盒子掏出來,塞給老趙。
“給,趕緊送出去。”
老趙接過,揣進懷裏:“剛才好險。孫隊長他們怎麽突然來了?”
“劉耀祖要戒嚴,派他們來巡查。”餘則成喘著氣,“你快走,別讓他們發現了。”
老趙點點頭,轉身消失在黑暗裏。
餘則成靠在棚子上,喘了好一會兒。心跳慢慢平複下來,但手還在抖。
剛才太險了。差一點就被抓住。
他看了看表,九點五十。還有十分鍾戒嚴。
得趕緊離開。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從棚戶區出來,繞到大路上,叫了輛車。
回到住處,已經十點多了。他癱坐在椅子上,覺得渾身骨頭都散了架。
今天這一晚上,像打了一場仗。
但總算……情報送出去了。
他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的夜色。霧還沒散,街燈在霧裏暈成一團團黃光。
翠平,他在心裏說,我這邊……又過了一關。
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他不知道。
也許永遠沒有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