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劉耀祖的暗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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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三上午,劉耀祖坐在辦公室裏,煙灰缸已經滿了。
他盯著桌上那份電報回執,眼神陰沉。昨天他讓周福海給大陸各潛伏站發了協查通報,要求留意一個叫王翠平的三十歲左右、河北口音、可能帶著孩子的女人。現在回執陸續來了,都是“收到,已安排排查”之類的套話。
劉耀祖把回執扔在桌上,點了根新煙。煙霧升騰中,他腦子裏反複琢磨著“王翠平”這三個字。
這個女人,檔案上寫得明明白白:死了,民國三十八年四月,天津,意外爆炸。可馬奎和李涯當年都查過餘則成,都跟這個女人有關。馬奎死了,李涯也死了,死得都不明不白。
太幹淨了。幹淨得反常。
“處長。”周福海敲門進來,手裏拿著文件夾。
“說。”
“天津那邊回電了。”周福海翻開文件夾,“咱們潛伏組的人說,天津現在是軍管會當家,查不了公開檔案。他們私下問了幾個老街坊,都說對王翠平沒印象。有個老警察說,民國三十八年春天天津亂得很,天天有爆炸槍擊,死個把人不稀奇,根本記不住名字。”
劉耀祖冷哼一聲:“記不住?一個大活人死了,街坊鄰居能一點印象沒有?”
“我也是這麽想的。”周福海壓低聲音,“處長,會不會……這人根本就沒死?”
劉耀祖沒說話,深深吸了口煙。煙頭的紅光在昏暗的辦公室裏明明滅滅。
沒死?如果王翠平沒死,那餘則成為什麽要在檔案上寫她死了?她在哪兒?在幹什麽?
“讓各站繼續查。”劉耀祖把煙按熄,“特別是那些從北方逃難過去的人多的地方——廣東、福建、江西,還有……西南幾省。一個三十歲的北方女人,帶著孩子,總得吃飯過日子。隻要她露麵,咱們的人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是。”周福海記下,“處長,還有件事。”
“說。”
“碼頭那邊,孫隊長的人有發現。”
劉耀祖坐直了身子:“什麽發現?”
“他們盯的那個當鋪夥計阿旺,今天上午又去了碼頭,還是提著那個小布包。這次咱們的人跟緊了,看見他把布包塞進三號倉庫後麵的排水溝石板下麵。”
“排水溝?”劉耀祖皺眉,“取走的人呢?”
“過了一個鍾頭,一個苦力模樣的人過來,假裝清理溝渠,把布包摸走了。孫隊長的人跟著他,看他進了碼頭棚戶區。問了下,那人姓趙,在碼頭扛活好幾年了。”
姓趙。劉耀祖心裏默念這個名字。碼頭苦力,姓趙。
“布包裏是什麽?”
“沒看清。”周福海說,“但孫隊長說,看形狀像是……裝膠卷的盒子。”
膠卷。
劉耀祖想起餘則成去照相館的事。一個副站長,需要親自去照相館取照片,還打聽膠卷衝洗?
太巧了。
“讓孫隊長繼續盯。”劉耀祖說,“盯緊那個姓趙的,盯緊那家當鋪。還有,想辦法搞到阿旺發電報的內容。”
“明白。”
周福海走後,劉耀祖站起身,走到檔案櫃前。他拉開櫃門,手指在一排排檔案夾上劃過,最後停在一個標著“李涯”的夾子上。
他抽出來,翻開。李涯的檔案裏,有幾頁是關於天津站時期的工作記錄,字跡潦草,有些地方被塗黑了。劉耀祖仔細看那些沒被塗黑的部分——
“……餘則成行為可疑……建議深入調查……”
“……其妻王翠平背景存疑……”
“……馬奎之死疑點重重……”
劉耀祖的手指撫過這些字句。李涯到死都在懷疑餘則成,懷疑王翠平。
而現在,王翠平“死”了,李涯也死了,馬奎也死了。所有懷疑過餘則成的人,都死了。
這難道也是巧合?
他合上檔案,塞回櫃子。轉身時,看見桌上那份電報回執,最上麵一份是貴州站發來的:“已安排各縣市留意王姓女子,有消息即報。”
劉耀祖盯著這行字,忽然想起一件事——貴州那種窮鄉僻壤,山高路遠,外地女人去了,不容易被找到。
如果王翠平真的沒死,如果她想徹底消失……貴州那種地方,不是正合適?
他拿起電話:“接電訊室。”
電話通了。
“老錢,再發一份電報。”劉耀祖說,“致貴州站:重點排查各縣鄉新近到任的婦女幹部、教師、醫護人員,特別是從北方來的。查仔細了,不要漏。”
“是,處長。”
掛了電話,劉耀祖重新點煙。煙霧繚繞中,他腦子裏漸漸清晰起來。
王翠平如果活著,她不可能在大城市拋頭露麵——認識她的人太多。她隻能去偏遠地方,隱姓埋名,重新開始。
而偏遠地方,最容易藏人的就是西南幾省:貴州、雲南、四川。
這些地方山多路險,消息閉塞,外地人去了,改個名字,編個來曆,很難查證。
劉耀祖走到牆上的地圖前,手指劃過西南那片區域。貴州、雲南、四川……這麽大地方,找一個改了名字的女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再難也得查。
下午,孫隊長來了,臉色凝重。
“處長,郵局那邊的電報內容搞到了。”他把幾張抄錄紙放在桌上。
劉耀祖拿起來看。都是些商業往來電報,乍看沒問題,但有一封引起他注意——
“致香港九龍貿易公司:新茶樣品已寄出,請查收。另,老家來信說三嬸病重,盼歸。”
“三嬸病重?”劉耀祖皺眉,“馮掌櫃在福建還有親戚?”
“查了,馮掌櫃父母早亡,隻有一個姐姐嫁到南洋,沒什麽三嬸。”孫隊長說,“而且這封電報是十天前發的,昨天阿旺又去發了封,內容差不多,還是‘三嬸病重’。”
劉耀祖盯著那行字,腦子裏飛快轉著。
商業電報裏夾帶這種家長裏短,本來就不正常。還反複提“三嬸病重”……
這會不會是暗語?
“老家”指哪裏?“三嬸”指誰?“病重”又是什麽意思?
“處長,”孫隊長又說,“還有個發現。昨天餘副站長又去了趟照相館,這次不是取照片,是買了卷新膠卷。”
“買了膠卷?”劉耀祖眼睛眯起來,“他一個副站長,需要自己買膠卷?”
“我也覺得奇怪。”孫隊長說,“而且他買的是那種小尺寸的膠卷,照相館夥計說,一般隻有搞專業攝影的才用那種。”
專業攝影?餘則成什麽時候搞過攝影?
劉耀祖覺得背脊有些發涼。膠卷、當鋪、電報、碼頭、姓趙的苦力……這些碎片正在慢慢拚湊成一幅令人不安的圖畫。
“繼續盯。”劉耀祖聲音低沉,“特別是餘副站長,他的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還有那個姓趙的苦力,查清楚他的背景,看他跟餘則成有沒有過接觸。”
“是。”
孫隊長走後,劉耀祖走到窗前。外麵天色漸暗,烏雲壓得很低,要下雨了。
他想起自己剛進軍統時,教官說過的話:“幹咱們這行,最怕的不是敵人厲害,而是自己人裏藏著敵人。”
餘則成會是那個藏著的人嗎?
如果是,那他在台北站,在吳敬中身邊,在毛人鳳眼皮子底下……會帶來多大的危害?
劉耀祖不敢想。
但他必須查清楚。不惜一切代價。
窗外,第一滴雨落了下來,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劉耀祖看著雨滴順著玻璃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
王翠平、膠卷、當鋪、電報、碼頭……
這些線索,像這些雨痕一樣,看似雜亂,卻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他要做的,就是順著這些痕跡,找到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