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張半仙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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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叼玉佩那事過去三天,《推演入門》突然爆火了。
    不是慢慢傳開的那種火,是像油鍋裏濺了水——劈裏啪啦就炸開了。起因是鄰縣一位教書先生偶然看到這本冊子,覺得“有點意思”,在學堂裏講了一課。結果學生們聽完,個個眼睛發亮,回去跟家裏人說,家裏人又跟鄰居說。
    一傳十,十傳百。
    現在每天都有外地人來鎮上,不是找林逸算命,是專門來買《推演入門》。周文清那三個書生忙得腳打後腦勺,抄書抄到手抽筋,價格從三十文漲到五十文,還是供不應求。
    這天下午,林逸的攤子前又排起了長隊。小木頭正給一個從三十裏外趕來的貨郎解釋“怎麽從客人的口音判斷他老家在哪兒”——其實不是判斷,是分析:帶點兒化音的可能來自北邊,語氣軟糯的可能是南邊人,說話急還愛帶手勢的八成是跑買賣的。
    貨郎付了錢,千恩萬謝地走了。小木頭剛要叫下一位,一抬頭,愣住了。
    張半仙站在隊伍旁邊,沒排隊,就站著看。老頭今天穿了身半舊道袍,胡子梳得整齊,手裏拄著那根紫竹竿,竿頭掛著的“張”字布幡在風裏飄。
    但他另一隻手裏,拿著本《推演入門》。
    不是新書,是翻舊了的那種。書頁都卷邊了,裏麵還夾著幾張紙條。老頭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書,又抬頭看一眼林逸的攤子,眉頭皺著,嘴裏念念有詞。
    排隊的街坊們都看見了,竊竊私語:
    “張半仙也看這書?”
    “他看得懂嗎?”
    “該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林逸也看見了。他朝張半仙點點頭:“張老先生,有事?”
    張半仙猶豫了一下,走過來,把書往攤子上一放:“林小子,你這書……老朽看了。”
    “哦?”林逸挑眉,“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張半仙哼了一聲,“就是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他從書裏抽出張紙條,攤開。紙條上是用毛筆寫的批注,字跡蒼勁但有點抖,看得出是老年人寫的。
    “你看這兒,”張半仙指著書裏“觀察衣著篇”的一段,“你說‘袖口磨損程度可推斷職業’,這話太絕對。老朽見過個教書先生,袖口磨得比木匠還厲害——為啥?他寫字時習慣用袖口墊紙!”
    林逸接過紙條看。批注寫得很詳細:“袖口磨損,亦可能為寫字墊紙、做針線抵桌、孩童拉扯所致,不可單憑此斷職業。需結合手繭、體態、氣味等綜合判斷。”
    批注旁邊還畫了個小圖,是個書生伏案寫字的姿勢,袖口正好壓在紙上。
    “有道理。”林逸點頭,“是我寫簡單了。”
    張半仙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就認了,愣了下,又抽出第二張紙條:“還有這兒,‘從走路姿勢判斷性格’。你說‘腳步重者性急,腳步輕者謹慎’。老朽見過個屠夫,殺豬時腳步重如擂鼓,回家抱孩子時輕得像貓——這咋算?”
    那張批注寫得更長:“步態隨心境、場合而變。衙門公差審案時步重,回家見老母時步輕。單以步態斷性,猶如以衣冠取人,失之偏頗。”
    林逸笑了:“張老先生看得真細。”
    “能不看細嗎?”張半仙吹胡子,“你這書現在賣得滿大街都是,萬一哪個愣頭青照著你寫的瞎斷,壞了人家事咋辦?”
    這話說得衝,但林逸聽出了背後的意思——老頭是怕這書誤導人。
    他站起身,朝張半仙拱手:“老先生說得對。這書是我隨口講,書生們整理,難免疏漏。要不……您幫我修訂修訂?”
    張半仙愣住了:“我?修訂你的書?”
    “對。”林逸認真道,“您幾十年看人的經驗,比我豐富得多。書裏哪些地方太絕對,哪些例子不恰當,您給指出來,咱們改。改好了再印,對大家都好。”
    張半仙胡子抖了抖,眼神複雜。他盯著林逸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你不怕老朽把你的書改得麵目全非?”
    “不怕。”林逸笑,“隻要改得對,改得更好,怎麽改都行。”
    排隊的人群裏有人起哄:“張半仙,答應啊!您那本事,也該傳傳!”
    “就是!林先生都這麽說了!”
    張半仙老臉微紅,咳嗽一聲:“那……那行吧。不過老朽可說清楚,不是幫你,是幫那些看書的人——免得他們被你帶溝裏去。”
    林逸連連點頭:“是是是,您這是救苦救難。”
    當天收攤後,林逸沒回家,帶著小木頭去了張半仙的住處。
    張半仙住在鎮西一條僻靜小巷裏,獨門獨院,不大,但收拾得幹淨。院裏種著棵老槐樹,樹下有石桌石凳。
    老頭泡了壺粗茶,三人坐下。他把那本批注滿滿的《推演入門》攤在石桌上,翻開第一頁。
    “就從這兒開始。”張半仙指著“序言”部分,“你說‘推演之術,乃觀察分析之法’——這話太輕飄。觀察分析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什麽?是‘知人’‘斷事’‘解憂’。”
    他提筆在頁邊補了一句:“術為器,道為本。推演之終,當歸於助人解惑。”
    字寫得端正。
    林逸看著,心裏一動。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接下來兩個時辰,張半仙一頁頁講,林逸一頁頁聽。老頭不愧是幾十年經驗,每個例子都能舉出反例,每個結論都能指出局限。
    “你說‘衣領袖口汙漬可推斷飲食’,這話沒錯。但老朽見過個婦人,袖口總有油漬——不是吃得好,是她家孩子小,喂飯時蹭的。”
    “你說‘麵色紅潤者健康’,也不全對。有種病叫‘戴陽證’,麵紅如妝,其實是重症。”
    “還有這個,‘言辭閃爍者必有心虛’——那結巴的人咋辦?天生口吃,說話都閃,難道個個心虛?”
    小木頭在旁邊飛快記錄,本子寫滿了好幾頁。
    林逸越聽越佩服。這些細節,這些特例,是他靠係統掃描都未必能想到的。張半仙這幾十年的市井經驗,真是寶藏。
    講到“微表情篇”時,張半仙突然停下,看著林逸:“林小子,老朽問你個事。”
    “您說。”
    “你那套看人‘微表情’的法子,跟誰學的?”
    林逸心裏咯噔一下。這咋解釋?總不能說“前世看的心理學書籍”吧?
    他含糊道:“自己琢磨的,加上些雜書上看來的。”
    張半仙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小子,不老實。不過算了,誰還沒點秘密。”
    他翻開那頁,指著一段:“你這兒寫‘嘴角上翹0.3秒為抑製笑容,可能說謊’——老朽試了試,對著鏡子練了半天,臉都抽筋了。後來想明白了,你這‘0.3秒’咋看出來的?掐著沙漏數?”
    林逸啞然。這確實是個漏洞——古代沒精確計時工具,普通人哪能看出0.3秒?
    “所以老朽給改了。”張半仙在批注裏寫:“嘴角微動,瞬現即逝,似笑非笑,此乃心口不一之征。然需多察,不可單憑此斷。”
    他放下筆,歎了口氣:“林小子,你這套法子,精妙是精妙,但太精細了。市井百姓,哪看得懂0.3秒?你得說人話,說老百姓能懂的話。”
    林逸重重點頭:“老先生教訓得對。”
    天色漸晚,茶續了三回。批注才改了不到一半,但石桌上已經堆了十幾張寫滿的紙條。
    張半仙揉了揉手腕:“老了,寫不動了。剩下的明天再說。”
    林逸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張半仙忽然叫住他:“林小子。”
    “嗯?”
    “下月初一廟會,咱們同台的事……”老頭頓了頓,“老朽想了想,別比了。”
    林逸一愣。
    “不是怕輸。”張半仙擺擺手,“是覺得……沒意思了。你那套法子,老朽這套法子,本來就不是一回事。硬要比個高低,像小孩打架。”
    他走到院門口,看著西沉的太陽:“老朽算命幾十年,靠的是經驗,是感覺,是‘悟’。你這套,靠的是觀察,是分析,是‘算’。兩條路,都能走到頭,何必非走一條?”
    林逸沉默片刻,說:“那廟會……”
    “照去。”張半仙說,“但不比試。你講你的‘數據推演’,我講我的‘相麵占卜’。讓大夥兒聽聽,哪個有用聽哪個,哪個順耳信哪個。”
    這話說得通透。
    林逸深深一揖:“謝老先生。”
    張半仙擺擺手,關上了院門。
    回去的路上,小木頭抱著那本批注滿滿的《推演入門》,小聲說:“先生,張半仙……好像變了。”
    “是變了。”林逸說,“也不是變了,是……想開了。”
    “想開什麽?”
    “想開了這世上,不是隻有一種活法,一種本事。”林逸看著天邊的晚霞,“他那一套有用,我這一套也有用。能幫到人,就是好本事。”
    小木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第二天,張半仙竟然主動來攤子找林逸。還是那身道袍,還是那根竹竿,但神情不一樣了——沒那麽擰巴了。
    “林小子,”他開門見山,“昨兒那些批注,老朽又想了想,有些地方還得改。”
    “您說。”
    兩人就在攤子旁討論起來。排隊的人也不急了,都圍過來聽。一個老算命先生,一個新派推演師,你一言我一語,有時爭得麵紅耳赤,有時又相視一笑。
    有街坊打趣:“張半仙,您這是投敵了?”
    張半仙一瞪眼:“什麽投敵!老朽這是……這是切磋!切磋懂不懂!”
    眾人大笑。
    但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人之間那股劍拔弩張的勁兒,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互相認可的……朋友?
    至少是同行間的尊重。
    傍晚收攤時,張半仙把改好的書稿交給林逸:“差不多了。你再看看,沒問題就重印。書名也別叫《推演入門》了,叫《市井察言觀色要訣》——實在點。”
    林逸接過厚厚一疊稿紙,鄭重道:“謝老先生。”
    張半仙哼了一聲,拄著竹竿走了。走了幾步,回頭說:“對了,重印的時候,把老朽的名字也加上——就寫‘張守拙參訂’。免得有人說是老朽抄你的。”
    林逸笑了:“一定。”
    老頭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晃晃悠悠走了。
    小木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說:“先生,張半仙其實挺可愛的。”
    “是啊。”林逸翻著那些批注,“固執,但認真。驕傲,但講理。這樣的人,值得交。”
    他把稿紙收好。明天就去找周文清,重印這本書。
    這次,會是一本更好的書。
    係統界麵悄然更新:
    【人際關係轉變:張半仙(張守拙)態度轉變】
    【關係狀態:從競爭對手轉為合作者/友人】
    【新成就:傳統經驗與現代方法的初步融合】
    【影響:為後續知識傳播奠定更堅實基礎】
    林逸關掉界麵,看著西街口漸漸亮起的燈火。
    這個世界,正在慢慢接納他。
    他也正在慢慢融入這個世界。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