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發前的準備:團隊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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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像塊洗褪色的藍布。林逸和小木頭已經收拾停當,站在院門口。
行李不多,就兩個包袱:一個裝衣服和幹糧,一個裝筆墨紙硯和那疊案卷抄本。小木頭背著小的,林逸背著大的,兩人在晨霧裏等著。
“先生,張半仙會來嗎?”小木頭哈著白氣,小聲問。
“會。”林逸說,其實心裏也沒底。老頭昨天答應得勉強,保不齊今早反悔。
正想著,巷口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還有竹竿點地的篤篤聲。霧氣裏冒出個人影,越來越近。
是張半仙。老頭今天穿了身深灰色道袍,比平時那件半舊的看著新些,但皺巴巴的,像是從箱底剛翻出來。背上背了個鼓鼓囊囊的褡褳,左手拄紫竹竿,右手……拎著個鳥籠。
鳥籠用藍布罩著,看不清裏頭是啥。
林逸一愣:“老先生,您這是……”
“帶上它,路上有個伴兒。”張半仙掀開布罩一角,露出裏頭一隻灰撲撲的麻雀——不是那種養著玩的紅嘴相思鳥,就是街上最常見的麻雀,正歪著頭瞅人。
小木頭瞪大眼睛:“這……這也能養?”
“咋不能?”張半仙哼了一聲,“老朽養了三年了,通人性。”
像是為了證明,麻雀在籠子裏蹦了兩下,嘰喳叫了幾聲。
林逸哭笑不得。出遠門查案,帶隻麻雀?
“行吧。”他點頭,“馬車快到了,咱們去鎮口等著。”
三人一鳥往鎮口走。清晨的鎮上還沒完全醒,隻有幾家早點鋪子亮著燈,蒸包子的白汽從門縫裏溢出來,混在霧裏,香噴噴的。偶爾有早起的挑夫扛著扁擔經過,木桶晃蕩,水聲嘩啦。
到了鎮口牌坊下,縣衙安排的馬車已經到了。是輛青篷馬車,不算豪華,但幹淨結實。車夫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裹著厚棉襖,正蹲在車轅上抽旱煙,見人來了,站起身:“是林先生?”
“正是。”
“上車吧。路不遠,晌午前能到州府。”
林逸扶著小木頭先上,自己再上。張半仙把鳥籠小心放在座位底下,這才拄著竹竿往上爬——動作笨拙,爬了半天,還是車夫搭了把手才上去。
“老先生,您這身子骨……”車夫咧嘴笑。
“老朽身子骨硬朗著呢!”張半仙坐穩了,喘勻氣,“就是這馬車……太高。”
馬車動了。軲轆碾過青石板路,咯噔咯噔的,聲音在安靜的清晨裏傳得老遠。小木頭扒著車窗往外看,眼睛亮晶晶的:“先生,咱們真去州府了!”
林逸笑笑,沒說話。他看向對麵的張半仙。老頭閉著眼,手按在胸口,臉色有點發白。
“老先生,”林逸試探著問,“您……暈車?”
“誰、誰暈車!”張半仙眼睛睜開一條縫,“老朽這是……這是在養神!”
話音剛落,馬車拐了個彎,顛了一下。張半仙臉更白了,喉頭動了動,趕緊捂住嘴。
林逸趕緊從包袱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幾片醃薑:“含一片,能止惡心。”
張半仙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含在嘴裏,臉色稍緩。但嘴還硬:“老朽沒事……就是這馬車,走得太晃……”
車夫在前頭聽見了,哈哈笑:“老先生,這才剛出鎮呢,等會兒上了官道,那才叫晃!”
張半仙的臉頓時綠了。
小木頭偷偷笑,被林逸瞪了一眼,趕緊憋住。
馬車出了鎮,上了官道。果然,路寬了,但不如鎮裏石板路平整,多是土路,坑坑窪窪的。車廂像篩豆子似的顛,張半仙徹底不行了,抱著車壁,眼睛緊閉,嘴裏念念有詞——仔細聽,是在背《清靜經》。
林逸看得好笑又有點不忍,讓小木頭坐過去,給老頭拍拍背。自己則翻開案卷抄本,繼續琢磨。
“先生,”小木頭忽然說,“您看外頭。”
林逸抬頭。馬車正經過一片田野。晨霧散了,太陽剛露頭,金紅的光斜斜鋪過來,照在收割後的稻茬上,一片一片的,泛著暖色。遠處有農人在燒秸稈,青煙嫋嫋升起來,筆直筆直的,像根灰白的線。
“真好看。”小木頭感歎。
林逸點點頭。穿越過來幾個月,他還是第一次離開鎮上,看到這麽開闊的景色。心裏那點因案子生出的緊繃感,稍稍鬆了些。
他忽然想起什麽,問車夫:“大哥,您常跑州府這條路吧?”
“可不,一個月跑三四趟呢。”
“路上可太平?”
“太平!”車夫甩了下鞭子,“這兩年官府剿了幾回匪,道上是安生了。就是……前陣子聽說,州府那邊不太平,鬧賊。”
林逸心裏一動:“什麽賊?”
“專偷有錢人家的,神出鬼沒的。”車夫壓低了聲音,“我有個表親在州府衙門當差,說查了一個月,屁都沒查出來。邪門得很。”
林逸和張半仙對視一眼。老頭雖然還暈著,但眼神已經認真起來。
“怎麽個邪門法?”林逸問。
“就說那賊吧,來無影去無蹤的。好幾戶人家,夜裏門窗都鎖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寶貝就沒了。”車夫搖頭,“最邪的是狗——那些大戶人家都養著惡狗,可失竊那晚,狗一聲都沒叫。您說怪不怪?”
張半仙忽然開口:“狗不叫……未必是怪。”
“哦?”林逸看向他。
老頭緩過勁兒來了,坐直些:“狗這東西,認人。若是熟人,它不叫;若是生人,它才吠。”
“您的意思是……”
“老朽的意思是,”張半仙緩緩道,“那賊,可能是失竊人家認識的——或者,狗認識的。”
這話和林逸昨晚的猜想不謀而合。但問題來了:如果是熟人,為什麽要偷?如果是狗認識的外人,那這人得常去那些人家,才能讓狗熟悉到不叫。
“還有一點,”張半仙補充,“狗認人,不光認臉,還認氣味、認腳步聲。若是有心人,提前喂狗些吃食,混個臉熟,也不是難事。”
林逸若有所思。這確實是個思路。
馬車繼續往前。小木頭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小本子,還有截炭筆——是林逸教他認字寫字時給的,孩子一直隨身帶著。
“你寫啥?”林逸問。
“記東西。”小木頭認真道,“先生說過,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記下剛才車夫大哥說的,還有張爺爺說的。”
說著,他低頭寫起來,一筆一劃,很慢,但工整:“晨,離鎮,霧散,日出,田野有煙……車夫言州府有賊,狗不吠……”
林逸看著,心裏有點暖。這孩子,是真上心。
張半仙也探頭看了眼,哼了一聲:“字寫得跟雞爪子刨的似的。”
小木頭臉一紅,但還是繼續寫。
老頭看了會兒,忽然伸手:“拿來,老朽教你寫。”
小木頭愣了下,把本子和炭筆遞過去。張半仙接過來,翻到新一頁,用炭筆寫下幾個字:“觀、察、記、錄”。字跡蒼勁有力,雖然是用炭筆寫的,但筆鋒分明。
“看清楚了,”老頭指著字,“‘觀’字,右邊是個‘見’,意思是得親眼去看;‘察’字,底下是個‘示’,意思是得顯露出來才能察;‘記’字……”
他一個一個講,講得仔細。小木頭聽得認真,眼睛都不眨。
林逸在旁邊看著,忽然覺得這畫麵有點……溫馨。一個嘴硬心軟的老頭,一個認真好學的孩子,坐在顛簸的馬車裏,一個教,一個學。
像……像祖孫倆。
他想起前世,自己小時候,爺爺也這樣教過他寫字。雖然教的不是毛筆字,是鋼筆字,但那份耐心,是一樣的。
“先生,”小木頭忽然抬頭,“您說,咱們到了州府,先查什麽?”
林逸收回思緒:“先看現場,再問人證,最後查物證——按順序來。”
“那狗呢?”
“狗……”林逸想了想,“也得問。”
“問狗?”小木頭瞪大眼。
“不是真問。”林逸笑了,“是問養狗的人,狗平時對誰親,對誰凶,最近有沒有陌生人喂過它——這些,都是線索。”
張半仙點點頭:“是這個理兒。”
馬車又拐了個彎,上了一個坡。坡有點陡,馬走得費力,車廂傾斜,張半仙剛緩過來的臉色又白了,趕緊抓住窗框。
“老先生,再含片薑?”林逸遞過去。
這次老頭沒拒絕,接過含上,含含糊糊說:“這路……修路的該打板子……”
小木頭忽然想起什麽,從包袱裏掏出個水囊,還有幾個炊餅:“先生,張爺爺,吃點東西吧?空肚子更暈。”
炊餅是早上臨走前,隔壁趙大嬸塞的,還溫熱著。小木頭掰開,一人分了一塊。張半仙接過,啃了一口,點點頭:“嗯,這餅烙得不錯,外脆裏軟。”
三人就著水,吃著餅。車廂裏彌漫著麥香和醃薑的辛辣味。
吃著吃著,張半仙忽然說:“林小子,那蟠龍紋的事,老朽昨晚又想了想。”
“您說。”
“蟠龍紋雖說是逾製,但這些年……管得沒那麽嚴了。”老頭慢悠悠道,“尤其江南一帶,有些富商暗地裏收藏,官府也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別擺出來顯擺,一般沒事。”
“那為什麽偏偏偷這些?”
“兩種可能。”張半仙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偷的人不知道厲害,覺得值錢就偷;第二,偷的人知道厲害——正因為知道,才偷。”
林逸心裏一動:“您的意思是……偷去另有用途?”
“蟠龍紋是什麽?”張半仙看著他,“是皇家的象征。這東西流落民間,本身就是個把柄。如果有人想拿捏那些富商,偷了這些玉器,就等於抓住了他們的把柄——逾製私藏皇家紋飾,夠他們喝一壺的。”
這思路……有點意思。
林逸快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七戶富商的信息。卷宗上隻寫了家業規模,沒寫背景。但如果真如張半仙所說,這案子就不光是盜竊,可能牽扯到商界甚至官場的爭鬥。
“還有,”張半仙又說,“蟠龍紋的玉器,一般成對或成套。單獨一件,價值有限;若是能湊齊一套……”
“湊齊一套怎樣?”
“那就不是玉器了,”老頭壓低聲音,“是‘禮器’。前朝有傳說,湊齊九件蟠龍紋玉器,能拚出一幅前朝秘藏的地圖——裏頭標著前朝皇室埋寶的地方。”
林逸愣住了。這怎麽越說越玄了?
張半仙看他表情,笑了:“別當真,就是個傳說。老朽也是年輕時聽茶館說書先生講的。但這年頭,就有人信這些。”
馬車忽然慢下來。車夫在前頭喊:“幾位,前麵到茶棚了,歇歇腳?”
林逸掀開車簾。日頭已經升到半空,官道旁果然有個簡陋的茶棚,茅草頂,木頭柱子,擺著幾張桌椅。旁邊栓著幾匹馬,還有輛運貨的騾車。
“歇會兒吧。”他說。主要是看張半仙臉色實在不好。
下了車,腿都有點軟。小木頭蹦蹦跳跳先去占座,林逸扶著張半仙慢慢走過去。老頭腳一沾地,長長舒了口氣:“可算……活過來了。”
茶棚老板是個胖婦人,熱情地招呼:“幾位喝茶?還有剛煮的雞蛋,熱乎的!”
“來壺茶,六個雞蛋。”林逸坐下。
茶是粗茶,雞蛋倒是真新鮮,殼還溫著。小木頭剝了殼,先遞給張半仙:“張爺爺,您吃。”
老頭接過,看了看孩子,眼神柔和了些:“嗯,乖。”
三人喝著茶,吃著雞蛋。旁邊那桌是幾個行商,正大聲議論著什麽。林逸側耳聽了幾句,是在說州府的布價漲了,鹽價跌了,沒什麽特別的。
正吃著,張半仙忽然“咦”了一聲,看向茶棚柱子。
柱子上貼著張泛黃的告示,字跡模糊,但還能看清大概。是官府的懸賞令,緝拿一個江洋大盜,賞銀一百兩。告示右下角,蓋著州府衙門的紅印。
林逸也看了一眼,沒在意。這種懸賞令到處都有。
但張半仙盯著看了很久,眉頭越皺越緊。
“老先生,”林逸問,“怎麽了?”
老頭沒說話,起身走到柱子前,湊近了看。看了半晌,回頭,臉色有點怪:“林小子,你過來。”
林逸走過去。張半仙指著告示上盜賊的畫像——畫得粗糙,但能看出是個方臉、濃眉、左頰有顆黑痣的中年男子。
“這人,”張半仙聲音壓得極低,“老朽見過。”
“在哪兒?”
“三年前,在鄰縣。”老頭回憶道,“那時老朽還在四處雲遊,在鄰縣茶樓裏給人算命。這人……來算過一卦。”
林逸心裏一緊:“算什麽?”
“算……財運。”張半仙眯起眼,“老朽記得,他說自己要做筆大買賣,問吉凶。老朽當時看他麵相,印堂發黑,眼神閃爍,不像善類,就說了幾句含糊話打發走了。”
“後來呢?”
“後來……”張半仙搖頭,“就沒見過了。但聽說,鄰縣後來出了樁大案,一個富商家被洗劫一空,官府追查無果。現在想來……說不定就是他。”
林逸盯著那畫像。方臉,濃眉,左頰黑痣。特征很明顯。
如果真是同一個人,那這次州府的連環盜案……會不會也是他幹的?
但卷宗上說,現場幾乎沒痕跡,像是高手所為。江洋大盜,會這麽細致嗎?
“老先生,”林逸問,“您當時給他算命,他可說了什麽特別的話?”
張半仙想了想:“他說……‘這買賣成了,夠吃三輩子’。還說……‘東西得湊齊了才值錢’。”
湊齊了才值錢。
這話,和剛才老頭說的“蟠龍紋玉器湊成套”,對上了。
林逸心跳快了起來。他走回桌邊,快速翻開案卷抄本,找到七戶失竊玉器的清單。一件件看下來——
蟠龍紋玉佩、蟠龍紋玉璧、蟠龍紋玉琮、蟠龍紋玉璜……
確實,像是一套禮器裏的不同部件。
“車夫,”他抬頭喊,“咱們還有多久到州府?”
“快了快了,再一個時辰!”
林逸收起抄本,看向張半仙和小木頭:“咱們得快點了。”
老頭點點頭,臉色雖然還白,但眼神已經銳利起來。
小木頭把最後一口雞蛋塞進嘴裏,鼓著腮幫子說:“先生,我準備好了!”
三人重新上車。馬車再次動起來時,張半仙忽然說:“林小子。”
“嗯?”
“這案子……比老朽想的還麻煩。”老頭看向窗外,“你可得小心。”
林逸點頭:“學生明白。”
他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心裏那根弦,又繃緊了。
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
身邊有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還有個機靈好學的孩子。
像……像一家三代出門。
雖然這“家”湊得有點勉強,但這感覺……不壞。
馬車顛簸著,向著州府,向著那團迷霧,一路向前。
車廂底下,那隻麻雀在籠子裏輕輕叫了一聲,清脆脆的。
像在說:走著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