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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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月端著一碗溫熱的青菜粥回來時,屋裏的光線已經柔和了許多。
她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屋內的寧靜,推門時,木門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抬眼望去,林川還維持著方才半靠的姿勢,目光怔怔地落在床頂的木梁上,眼底的死寂褪去了些,卻凝著化不開的沉鬱,連她進來,都未曾挪動半分視線。
蘇清月將粥碗擱在床頭的矮幾上,又取了個小勺子,舀起一勺冒著熱氣的粥,輕輕吹了吹,遞到他唇邊。“剛熬好的青菜粥,加了點碎山藥,好消化,你多少吃點。”
林川的眼睫顫了顫,緩緩轉過頭來。他的唇色依舊有些蒼白,看向她的目光裏,少了先前的戒備與戾氣,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他沒有張口,像是在猶豫。
蘇清月沒有催他,隻是將勺子又往前遞了遞,聲音溫柔:“身子要養好,總得吃點東西才行。”
沉默片刻,林川終究是微微側過頭,張口含住了那勺粥。溫熱的粥米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山藥清甜,這是他醒轉之後,嚐到的第一口人間煙火氣。
蘇清月見他肯吃,眼底掠過一絲欣喜,又舀了一勺,耐心地吹涼,再遞過去。一勺接一勺,她喂得很慢,生怕嗆著他。
林川也很配合,沒有再抗拒,隻是垂著眼簾,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
半碗粥下肚,他輕輕偏過頭,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氣音,示意自己吃不下了。蘇清月便停了手,將剩下的粥放回矮幾,又取了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的殘漬。
“要不要喝點水?”她輕聲問。
林川抬眼看她,這一次,他的目光裏多了一絲極淡的暖意,他輕輕點了點頭。
蘇清月起身倒了杯溫水,小心地遞到他唇邊。林川小口小口地咽著。
喝完水,他偏過頭,目光落在蘇清月垂著的手上。那雙手很纖細,印象中她應該常年采藥、搗藥,但為何一點都不顯粗糙?
林川沒有多想,喉間發出一陣細碎的氣音,隱約有了些音節的輪廓。
蘇清月立刻俯下身,耳朵湊得近了些:“你想說什麽?慢慢說,別急。”
林川感受到女子的靠近臉頰微微漲紅,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沙啞卻字字清晰:“……謝……謝。”
蘇清月愣了愣,隨即彎起嘴角:“不用謝,你好好養傷就好。”
林川看著她的笑,眼底的沉鬱又淡了幾分。他想再說些什麽,卻終究是沒了力氣,隻能緩緩閉上眼睛。隻是這一次,他的眉頭不再緊皺,連呼吸都平和了許多。
蘇清月替他掖好被角,又將矮幾上的碗碟收拾好。轉身離去。她輕輕關上木門,去了灶房收拾。灶房炊煙嫋嫋,混著藥草的香氣。
楊老頭躺在大堂的斜倚上,手裏捏著一杆旱煙杆,嫋嫋升起一縷白灰色的煙。
他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杆頭明滅的火星映著他皺巴巴的臉。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楊老頭回頭,見蘇清月端著個剛洗好盤子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笑意。
楊老頭煙杆還叼在嘴裏,他含混著聲音問:“你怎麽出來了?那小子睡死了?”
蘇清月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師傅說什麽呢,他就是睡熟了,哪就到‘睡死’的地步了。”她頓了頓,想起方才那聲沙啞的道謝“方才還跟我說了聲謝謝呢。”
楊老頭挑了挑眉,把煙杆從嘴裏取出來,在椅子上磕了磕煙灰:“算他還有點良心。”
楊老頭繼續說道“灶上溫著飯呢,先去吃了,再去守著那小子。”
蘇清月下意識摸了摸肚子,饑餓感翻湧上來。“那我快去快回,別讓他醒了沒人照應。”
楊老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歎了一聲:“真是個心軟善良的小家夥。”
蘇清月剛吃完飯,就臥房趕。推門時她特意放輕了動作,生怕驚擾到少年。進來後卻見林川正睜著眼,安靜地望著床頂的木梁。
林川聽見門響,緩緩轉過頭,看向蘇清月。蘇清月愣了一下,隨即放輕腳步走到床邊,笑著問:“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川看著她,聲音輕緩隻是氣息有點虛浮:“沒有……謝謝你。”
蘇清月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到床邊,臉上滿是驚喜:“你居然能說話了!太好了!”
“嗯”林川目光掠過屋裏陳設,語氣裏帶著幾分茫然:“這裏……是哪裏?我不是被人丟下懸崖了嗎?我,我是怎麽到這裏的?”
“這裏是溪口鎮的春草堂,我和師傅的住處。那日我進山采藥,正好在崖底發現了你,當時你渾身是傷,氣息微弱,我便把你抬了回來,一養就是兩個多月。”蘇清月回答道。
林川望著她,目光裏有著複雜的情緒。半晌,他一字一頓道:“謝謝你,是你救了我一命。”
蘇清月被他這鄭重的模樣逗笑了,擺了擺手:“謝什麽,救人本就是醫者的本分,你好好養傷,等身子好些了,想做什麽都來得及。”
林川沒再說話,緩緩閉上了眼。蘇清月見他有了倦意,便輕輕說了句:“快歇著吧,傷口愈合最耗心神。”
或許方才醒來說話耗了太多力氣,不過片刻,他的呼吸就變得綿長平穩。蘇清月替他掖好被角,這才輕手輕腳地起身,將門輕輕帶上,轉身離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林川被四肢骨縫裏的癢意驚醒,那是傷處愈合的征兆。他撐著床沿嚐試一點點起身。久違的腳踏實地讓他差點摔了。
他下意識伸手去扶,掌心死死摳住冰涼的牆根,指節泛白,才勉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額頭冒出一層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兩個多月的臥床,再加上斷肢愈合的滯重感,讓他連站立都變得如此艱難。
斷骨重生,何其幸,又何其苦。幸的是還能再站起,苦的是血海深仇未了,這副身子,竟虛弱到連站穩都要拚盡全力。
他望著窗外,指尖微微蜷縮。李風的血債,下跪的恥辱,一幕幕在眼前晃過。
林川緩緩攥緊拳頭,骨節愈合處傳來的痛,卻壓不住眼底翻湧的戾氣。總有一日,他要讓蕭明遠付出血的代價。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藥香。
蘇清月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推門而入,抬眼看到扶牆而立的林川,驚訝道:“你怎麽起來了?!”
她快步上前,伸手想扶他,卻見林川猛地抬手,將那份暖意隔絕在半寸之外。
林川垂著頭,額頭的冷汗滑落,聲音帶著不容置疑:“沒關係,讓我試著活動下,我現在感覺很好。”
蘇清月的手僵在半空,看著他微微發顫卻不肯借力的臂膀,叮囑道:“慢些走,別逞能,要是疼了就立刻歇著。”
林川應聲,他扶著牆,一步一步,極緩地挪動著腳步,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卻硬是沒發出半點聲響。
林川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到窗邊,窗外的風裹挾著藥圃的清苦氣息,拂過他汗濕的額角。
林川抬手向窗外伸出感受著久違的微風,喉間滾出一句幾不可聞的低語:“等著我。”
蘇清月走上前,遞過一方幹淨的帕子,聲音很輕:“擦擦汗吧,剛能下床,別太逞強。”
蘇清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遠山,柔聲道:“這溪口鎮四麵環山,外頭的事一時半會兒傳不進來,你隻管安心養著,等身子骨徹底硬朗了,想做什麽都來得及。”
林川側頭看向蘇清月,先前臥病在床,斷骨重生的痛與癢日夜糾纏著他,滿腦子都是血海深仇,沒有半分心思去留意身旁人的模樣。
林川隻知道她日日端藥送水,掌心總帶著一股清苦的藥香。直到此刻,他扶著窗欞勉強站穩,心神稍定,才驚覺眼前的女子,竟生得這般清豔溫潤。
窗外的陽光落在蘇清月未施粉黛眉眼間,驚豔到讓林川一時怔住。
蘇清月眉峰清淺,鼻梁秀挺,唇瓣是淡淡的櫻粉色,那肌膚瑩白勝雪。
她未戴半點珠飾,鬢邊碎發被風拂得輕揚,素色布裙裹著纖穠合度的身姿,明明是最樸素的裝扮,卻因這絕世容顏與幹淨氣質,美的格外真切。
蘇清月被他這般直直看著,耳尖紅了幾分,避開他的視線,聲音更軟了幾分:“怎、怎麽這樣看著我?”
林川猛地回過神,慌忙移開視線,憋出一句幹巴巴的解釋:“沒、沒什麽。”
蘇清月看向窗外沉默了,屋裏的空氣像是凝住了,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尷尬得讓人手足無措。
林川霎時愣住心想“死就死,豁出去了。”轉頭看向窗外結巴道:“我……我是覺得你生的很美。”
話音落下的瞬間,連窗外的風聲、鳥鳴都像是噤聲了一樣。
蘇清月聞言猛地轉身,那雙總是清澄如水的眸子,此刻竟漾開了幾分慌亂。她耳尖瞬間漫上一層薄紅,連呼吸都亂了半拍。
十五六歲的蘇清月,正是情竇初開的年歲,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像顆石子投進她平靜的心湖,漾得她心裏又慌又亂,她臉頰燙的跟火燒一樣。
蘇清月一時愣在原地,回過神來後,話也沒說轉身就往門外跑。
林川看著她逃離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還在發燙的耳根——哪有人這麽直白的,難怪把人嚇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