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領帶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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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領帶血字
    一、
    淩晨 4:47,林晚第二次看向餐桌。
    維生素碟子空了,碎屑卻還在,像一小堆被雪壓塌的灰白骨灰。
    她伸手,指尖在瓷麵劃出一道細痕,發出“吱——”的一聲,像極了深夜急診室推床時金屬與地磚的慘叫。
    林晚猛地縮手,那聲音卻留在耳膜裏,持續,持續,像永遠不會停電的警報。
    “早。”
    背後傳來丈夫的聲音,低啞,溫和,帶著剛醒的黏度。
    他一邊係領帶,一邊走向她,步履輕得像踩在消音棉上。
    那條領帶是林晚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藏藍底色,斜紋銀線,穩重裏帶一點年輕跳脫。
    此刻,那抹銀線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極細的紅——不像是印花,倒像是……血。
    丈夫停在林晚麵前,食指勾起她下巴:“怎麽臉色這麽差?”
    他的指腹幹燥,帶著薄荷牙膏的涼。
    林晚想笑,嘴角卻隻抖出半個弧度。
    她垂眼,目光落在領帶背麵——那裏,靠近第三顆紐扣的位置,赫然縫著一行紅色小字:
    “DON’T DRINK THE MILK.”
    別喝牛奶。
    線跡緊湊,每個字母都隻有芝麻大,像用繡花機的最細針腳打出來,卻因紅線太豔,在白熾燈下滲出微小的血珠。
    林晚的呼吸停了一秒,接著是更洶湧的噪音——血液衝刷耳膜,心跳撞向肋骨,像有人在她顱內敲銅鑼。
    牛奶?
    她昨晚明明倒了杯脫脂奶給自己,丈夫喝的是全脂。
    她甚至記得他唇上沾的一圈白,像頑皮孩子偷吃奶油。
    “看什麽?”周行順著她視線低頭,自己也愣住。
    他捏起領帶背麵,眉心隆起淺淺的川字紋,像第一次發現襯衫領口有口紅印。
    “奇怪,誰搞的惡作劇?”
    他說得輕描淡寫,指尖卻用力到指節泛白,那行小紅字被撚得微微扭曲,血珠被抹開,留下淡粉拖痕。
    林晚盯著那抹粉,忽然想起醫院走廊——手術燈破裂,血順著破裂的燈罩邊緣滴落,在地麵拖出同樣的顏色。
    她伸手,想再摸一摸,丈夫卻鬆了領帶,把它從脖子上整根抽下,隨手丟進垃圾桶。
    “該換新的了。”他笑,露出整齊得近乎冰冷的牙齒。
    林晚張了張嘴,喉嚨裏卻像塞滿碎冰,一個字也擠不出。
    她看見領帶在垃圾桶裏蜷成一條藍蛇,蛇腹上紅色咒語被折進陰影裏,像被活埋的證人。
    二、
    上午 7:15,廚房。
    林晚背對料理台,手裏握著奶鍋,不鏽鋼把手沁進掌心,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奶麵升起細白泡沫,香氣甜得發腥。
    她想起那行字,想起丈夫唇上那圈白——如果她此刻把奶倒進杯中,他會不會像往常那樣,仰頭一口,喉結上下滾動,像把真相生生咽進胃袋?
    “晚晚?”
    丈夫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擱在她肩窩,呼吸溫熱。
    “今天怎麽親自熱奶?平常不是嫌麻煩?”
    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卻帶著金屬般的探針,試圖刺進她皮膚。
    林晚手腕一抖,奶麵破裂,泡沫塌陷,露出底下翻滾的乳白。
    她忽然把火關掉,把奶鍋整個端起,對著水槽,傾倒。
    白色液體旋轉著消失,發出細小嗚咽。
    丈夫沒阻止,也沒問為什麽,隻是更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像要把她肋骨勒進他胸腔。
    “我今天要去臨市出差,三天。”他說。
    林晚點頭,鼻尖滲出汗,混著奶蒸汽,貼在皮膚上,像一層不會幹的麵膜。
    她轉過身,對他笑:“路上小心。”
    聲音脆得像玻璃杯,一碰就碎。
    丈夫低頭吻她額頭,唇紋幹燥,動作卻極慢,像在給一件易碎品貼封條。
    林晚在他離開後,立刻把奶鍋扔進垃圾桶,連帶那條被翻撿出來的領帶——她趁他洗澡抽回,此刻它濕漉漉地搭在鍋沿,紅字被奶漬浸得暈開,像真正流血。
    三、
    上午 9:00,林晚站在小區門口的垃圾桶旁。
    環衛工剛收走廚餘,藍色桶裏空空蕩蕩,她隻晚了一步。
    她盯著桶底,忽然想起丈夫每次出差前都會把垃圾帶走,分類、係袋、封口,動作一絲不苟,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她轉身往地下車庫跑,風把頭發吹進嘴裏,鹹澀像血。
    電梯下到負二層,燈光昏黃,她遠遠看見周行把黑色垃圾袋放進車尾箱,蓋子合攏,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像保險櫃被鎖死。
    林晚縮回牆角,心跳聲大得仿佛能震亮聲控燈。
    她等引擎聲消失,才衝到自己的車,點火,跟上去。
    導航顯示目的地:城東廢品處理中心。
    一路上,她腦子不斷閃回那行紅字:
    DON’T DRINK THE MILK.
    字母像活物,在她視網膜上爬,留下一道道紅色尾跡。
    四、
    上午 10:26,廢品處理中心。
    巨大的傳送帶把一袋袋垃圾運進口碎機,鐵鉤與塑料摩擦發出尖叫。
    丈夫站在黃色安全線外,手裏拎著她剛才沒追上那袋垃圾。
    他戴著一次性手套,把袋子解開,將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拿出:
    首先是那條藍領帶,他抖了抖,似在確認字跡是否被毀;
    接著是奶鍋,他用抹布把內壁擦到發亮;
    最後,他掏出一個白色藥瓶,標簽被撕掉,瓶身有細小裂紋。
    他把三樣東西分別放進三個不同回收桶,動作冷靜得像在分揀證據。
    林晚躲在廢紙箱後,指甲陷進掌心。
    她看見丈夫抬頭,目光穿過飛揚塵埃,與她幾乎相對——卻又像穿透她,看向更遠的虛空。
    他嘴角微彎,似笑非笑,然後轉身離開,背影挺拔,腳步無聲。
    林晚衝過去,在奶鍋被傳送往粉碎機前一刻,把它搶出來。
    鍋底貼著一張極薄的防水貼,上麵打印著一行新字:
    “IF YOU WANT TO KNOW, CHECK THE BASEMENT BEFORE MIDNIGHT.”
    如果你想明白,午夜前,去地下室。
    她抬頭,傳送帶盡頭,鐵鉤正把那條領帶勾進黑暗,藍布瞬間被齒輪咬住,發出“嗤啦”一聲裂響,像有人把一段真相撕成兩半。
    林晚把奶鍋抱在懷裏,金屬貼著她胸口,冷得就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又像一枚即將引爆的定時器。
    五、
    下午 13:33,家。
    林晚把奶鍋放進洗碗機,按下高溫殺菌。
    機器轟鳴,她靠在操作台邊,給閨蜜宋怡發消息:
    ——“有空嗎?我想驗一個瓶子的指紋。”
    宋怡在刑偵實驗室上班,三年前欠過林晚一條命——一場車禍,林晚把她從駕駛座拖出來,火舌舔過後排。
    宋怡回得飛快:
    ——“帶來,今晚我值班。”
    林晚抬頭,看向地下室的門。
    那扇門藏在廚房儲物間背後,平時被拖把遮住,連她自己都很少開。
    丈夫曾說裏麵隻是舊書與防潮箱,鎖芯生鏽,鑰匙早丟。
    此刻,她走過去,握住冰涼的把手——門竟然虛掩,一道漆黑縫隙像張開的嘴,正等待她自投。
    她伸手推門,黑暗立刻湧出,帶著潮濕泥土與紙箱黴味,像某種低語:
    “進來,進來,別喝那杯牛奶。”
    林晚的指尖在牆上摸索,摸到電燈開關,卻遲遲按不下去。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條分界線:
    左邊是繼續扮演溫柔妻子,每天遞上兩粒維生素,假裝世界安好;
    右邊是踏進黑暗,可能再也回不了頭。
    她想起丈夫離開前那個幾乎算是告別的擁抱,想起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歉意——或者,是殺意?
    燈“啪”地一聲亮了,不是她按的,是定時感應。
    昏黃燈泡下,狹窄樓梯通向更深處,像一條被剖開的食管,等她墜落。
    林晚深吸一口氣,抬腳踏上第一級台階。
    木板在她體重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像遙遠的笑聲,又像午夜急診室的推床,終於停穩。
    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下行那一刻,她聽見背後洗碗機“叮”一聲結束,仿佛有人輕輕鼓掌,為這場未知戲碼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