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釘入沙地的刹那，風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劈開，三百雙黑翼齊齊一頓。那支羽箭通體漆黑，唯有尾羽一圈泛著幽藍光澤，像極了南荒雨夜中浸過寒潭的鐵翎。
    我撐在軒轅劍上的手猛地一顫。
    不是因為力竭，而是那一截纏在箭尾的紅繩——褪得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邊緣磨損成細絮，卻和記憶深處某個畫麵嚴絲合縫地疊在一起。三百年前，瘴氣林裏，一個小女孩跪在泥濘中，手裏攥著半塊碎玉，邊緣就係著這樣的紅繩。
    我還來不及細想，北方雲層驟然裂開一道口子。
    她從高空落下，雙翼未收，落地時激起一圈塵浪。黑袍貼著身形展開，袖口與領緣繡著暗金紋路，那是隻有翼族君主才能佩戴的圖騰。她站定，短弓垂在臂側，指尖還殘留著拉弦的力道。
    燼羽。
    這個名字沒經過思考就浮現在心頭，可它不屬於現在的我。迦葉，昆侖虛弟子，邊境守陣人——這才是我的身份。可為什麽，看見她抬眼的瞬間，胸口會像被人狠狠攥住？
    “離淵的狗，也配動我的人？”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傳遍整個戰場。每一個字都帶著冷意，像冰棱砸在石麵上。
    我喉嚨發緊，幾乎無法呼吸。她說“我的人”。
    誰的人？
    可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刹那，頸間忽然一熱。低頭看去，那枚從不離身的玉玨竟透出微光，仿佛有東西在內部緩緩流轉。我下意識伸手探進懷中，另一塊同源玉玨正貼著心口發燙，兩股溫熱遙遙呼應，像是要穿透皮肉融為一處。
    燼羽往前走了一步。
    地麵殘破的符文隨著她的腳步微微亮起，像是久旱的土地終於感應到雨水。她目光掃過結界上蛛網般的裂痕，眉頭輕輕一蹙。然後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團幽暗靈能，沒有咒語，也沒有結印，隻是輕輕一點，那股力量便滲入地底。
    我感覺到陣基震了一下。
    原本即將斷裂的靈脈竟重新接續，雖微弱，卻穩住了最後一口氣。結界邊緣的裂痕停止蔓延，金光重新浮起一層薄霧似的屏障，勉強將我們六人護在其中。
    “你……”我想開口，卻發現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燼羽沒有看我。她盯著翼族將領，語氣平靜得可怕：“告訴離淵，他若想開戰，我不攔。但這個人，誰都不能碰。”
    將領懸浮半空，骨槍仍指著陣眼，臉色陰沉如鐵：“燼羽殿下，您這是背叛翼族？他可是昆侖虛派來的監軍！”
    “他是誰，不需要你來定義。”她終於轉頭，目光落在我臉上。
    那一瞬，我腦中轟然作響。
    畫麵碎片般閃現：一個披著破布的小女孩仰頭望著我，眼裏全是淚，小手死死抓著我的衣角，哭喊著“娘……求你救救我娘”；另一幕是火光衝天的村落，有人抱著重傷的孩子衝進雨裏，背影單薄卻倔強；再後來，是一片廢墟前，少女跪在地上，把一塊染血的玉玨按進泥土，低聲說：“隻要你活著，我就不會讓它熄。”
    這些都不是我的記憶。
    可它們偏偏在我識海裏炸開，疼得我眼前發黑。
    我踉蹌一步，膝蓋重重磕進沙地。軒轅劍歪斜，差點脫手。一口血湧上來，順著唇角滑下，在下巴處滴落。
    燼羽立刻朝我走來。
    “別過來！”我低吼一聲，本能地揮開她的手。掌心劇痛，才發現剛才握劍太緊，指甲已經陷進皮肉裏。
    她停住了。
    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沒有再靠近。可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像某種沉重的東西壓在我的肩上。
    “你認識我？”我抬頭看她，聲音發抖，“你到底是誰？”
    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裏麵翻湧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有痛，有恨，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歡喜。
    “你不記得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麽，“也好。至少這一次，換我來找到你。”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咬牙撐著劍想站起來，可雙腿根本不聽使喚。經脈裏的靈力早已枯竭，此刻連維持清醒都艱難。玉玨的熱度越來越強，像是要把我的心燒穿。
    “阿燼……”那個名字再次不受控製地滑出唇邊。
    我怔住了。
    燼羽也怔住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你說什麽？”
    “我不知道……”我抱住頭，額角青筋暴起，“這個名字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會叫你阿燼？為什麽看到你，我會覺得……像是丟了很久的東西突然回來了？”
    她呼吸一滯。
    下一秒，她猛然將我拉進懷裏，一手扣住我的後頸，另一隻手按在我心口的玉玨上。兩塊玉石碰撞的瞬間，光芒大盛，一圈漣漪狀的光波向四周蕩開。
    三百黑翼同時後退。
    就連翼族將領也被迫升高數丈，才避開那股衝擊。
    我渾身一震，仿佛有千萬根針紮進識海。無數畫麵瘋狂湧入：雪夜裏並肩行走的身影，懸崖邊她替我擋下致命一擊，還有一次，我在誅仙台墜落，她站在雲端撕心裂肺地喊我的真名——司音！
    司音……
    那是誰？
    是我嗎？
    “聽著，”燼羽在我耳邊低聲說，聲音帶著顫抖，“不管你現在是誰，不管你記不記得我，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麵對這一切。這一次，換我來守你。”
    我張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遠處，赤紅焰光仍在逼近。離淵親衛已不足五裏。
    她鬆開我，退後半步，轉身麵向天空。黑翼緩緩展開，遮住半個天幕。她舉起短弓，搭上一支新箭，箭尖直指翼族將領。
    “最後警告。”她聲音冷了下來，“退回去，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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