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殿外灌進來，吹得我衣袍獵動。墨淵站在高台之上，掌心那團仙光尚未散去，映在他臉上冷如寒霜。
    我沒有退。
    哪怕方才軒轅劍替我擋下那一擊，此刻也已沉寂回鞘。我隻站著，手按在胸口，那裏玉玨的熱度仍未消退，像是一點不肯熄滅的火種。
    他盯著我，聲音低而沉：“你可知違抗師命，該當何罪？”
    我不答，隻是抬眼看他。
    “三界有律，昆侖有規。”他緩緩抬手，指尖劃過空中，一道金紋浮現，“你為一翼族女子，兩度隕落，魂散形銷，已是劫數盡頭。如今執迷不悟，竟還敢擅闖禁地，質問師尊？”
    話音落，天地驟變。
    九重符文鎖陣重新亮起，金光自地麵騰起，化作巨網將我籠罩。一股巨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逼得我雙膝一彎，重重跪在地上。磚石裂開，血順著膝蓋滲出，染紅了青灰的地縫。
    可我沒有低頭。
    “您封我記憶，斷我因果，甚至讓我忘了她是誰。”我咬著牙，一字一句，“但隻要我還活著，隻要這把劍還認我，我就不會停下。”
    墨淵眸光一震。
    “你以為情之一字，能勝天道？”他聲音陡然冷厲，“她不過是個混血賤種，私通魔域，擾亂翼族血脈，本就是禍根。你為她逆天而行，毀的是昆侖根基！”
    “那又如何？”我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若這天道容不下一個真心待我的人，那我寧可不信它！”
    “放肆！”他怒喝一聲，袖袍翻卷，仙索再次飛出，纏上我雙臂，勒進皮肉。那力量如山嶽壓頂，幾乎要將我碾碎在地。
    我死死撐住，指甲摳進磚縫，指節泛白。
    “既然你不肯醒悟……”他冷冷看著我，“那就去鎖仙崖，麵壁百年。直到你學會何為克製，何為規矩。”
    我喉嚨一緊，卻笑了。
    “百年？”我喘著氣，“就算再長十倍，我也不會忘了她的名字。”
    他不再多言，抬手一揮。
    刹那間，整座大殿被仙力充斥。我隻覺身體一輕，整個人被無形之力提起，朝殿外拋去。風在耳邊呼嘯，眼前景物飛速倒退——白玉階、石燈、守門弟子驚愕的臉……一切都在遠離。
    我最後看見的，是墨淵立於殿前的身影。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追來。
    隻有那道身影，孤絕地立在昆侖暮色裏。
    風停時，我已在半空。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裂縫，黑霧翻湧，寒氣刺骨。鎖仙崖到了。
    這裏沒有日月，也沒有星辰。隻有崖壁兩側刻滿鎮魂符文，幽光浮動，像是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鐵鏈垂落如蛛網，鏽跡斑斑，卻透著令人窒息的威壓。
    我被仙力擲入深淵。
    下墜途中，四肢百骸如同被撕裂。靈力被層層剝離，經脈寸斷般劇痛。意識開始模糊，記憶如沙漏般流逝——我努力抓住什麽，手指本能地攥緊胸前玉玨。
    它還在發燙。
    這點溫度，成了我唯一能握住的東西。
    腦海忽然閃過一幕：瘴氣林中，一個小女孩趴在地上哭，懷裏抱著死去的母親。她抬起臉看我，眼裏全是血淚：“求你……救救我娘……”
    我心頭一顫。
    又有畫麵浮現——我蹲下身，解下頸間玉玨，輕輕係在她脖子上。她怔怔地看著我，嘴唇顫抖：“你叫什麽名字？”
    “司音。”我說，“記住這個名字，以後有人欺負你，報我名號。”
    她用力點頭，眼淚砸在地上。
    這些事……是真的。
    不是幻覺。
    不是妄念。
    她是阿燼。
    我拚盡力氣，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字。
    風聲呼嘯，我重重摔落在崖底。
    背部撞上堅硬岩麵，喉頭一甜，血湧上來。我咳了一聲，抹去嘴角，發現五指都被鐵鏈貫穿。那些符文鐵鏈不知何時已鎖住雙腕，深深嵌入皮肉，每動一下都帶來鑽心之痛。
    頭頂上方，雲霧閉合，徹底遮住了天光。
    這裏沒有時間，沒有聲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每一次吸氣，神識就像被刀割過，隱隱作痛。這是鎖仙崖的封靈結界，專為磨滅執念而設——它要一點點剜去你最不願忘記的人和事。
    可我不讓它得逞。
    我靠著冰冷的崖壁坐起，任血順著指尖滴落。視線模糊了一瞬，又被我強行撐開。我盯著對麵石壁，那裏有水珠不斷滲出，在岩石上劃出細密紋路。
    那痕跡……像極了當年碎裂的玉玨。
    我望著它，一遍遍在心裏重複：“阿燼……阿燼……阿燼……”
    起初是低聲呢喃，後來變成唇齒間的震動，再後來，連聲音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個名字在腦海中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鐵鏈上的符文忽然亮了一下。
    一股更強的壓製力襲來，直衝識海。我腦中轟然一響，剛才浮現的畫麵瞬間崩散。小女孩的臉模糊了，玉玨的光澤暗了，連那聲“司音”也聽不清了。
    不行！
    我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意識清醒一瞬。趁著那刹那清明，我再次喚出那個名字——
    “阿燼。”
    這一次，我用盡全身力氣。
    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在黑暗深處閃了一下。
    鐵鏈嗡鳴，似有反噬之意。
    我又念了一遍。
    兩遍。
    十遍。
    百遍。
    聲音早已啞了，氣息也快耗盡，可我還是不聽。每一個音節，都是對昆侖規矩的反抗；每一次默誦，都是對自己存在的確認。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隻知道當我終於支撐不住，腦袋抵上膝蓋時，唇邊還殘留著幹涸的血痕，而心底那個名字，始終未曾熄滅。
    頭頂雲層依舊密閉，崖底寂靜無聲。
    我靠著石壁，雙手被鎖在身前，指節因長時間緊握而微微抽搐。
    遠處，一滴水從岩頂落下，砸在鐵鏈上，濺起細微的聲響。
    就在這寂靜之中，我聽見自己極輕地說了一句：
    “你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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