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落在我眉心，涼意刺骨。
    我閉著眼，呼吸微弱，雙臂被鐵鏈貫穿，血早已凝在腕上。可胸口那枚玉玨還在發燙，像是有誰在輕輕推我，不讓我沉下去。
    “司音……”
    聲音從崖底傳來，低而穩，不是幻覺。
    我猛地睜開眼。
    燼羽站在三步之外，黑發垂肩，一襲玄衣裹著身形，袖口焦黑，掌心滲出血絲。她剛撕開一層結界，指尖還在冒煙，卻顧不上疼，隻死死盯著我。
    “你還記得我嗎？”她問。
    我喉嚨幹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記憶像被風吹散的灰燼，剛剛拚出一點輪廓，又被符文抽走。我隻記得自己是誰，記得她叫阿燼，記得我在瘴氣林裏答應過她——若你還活著，我會來找你。
    可這念頭剛起，鎖仙咒便劇烈震顫，鐵鏈嗡鳴，一股力量直衝識海，要把這句話碾成碎片。
    我咬牙，額頭青筋暴起，硬撐著不讓意識潰散。
    燼羽見狀，立刻抬手解下頸間玉玨。那是一枚與我胸前幾乎相同的玉，隻是邊緣多了幾道細痕，像是經年磨損留下的印記。她快步上前，將玉貼向我胸口。
    兩玉相觸的刹那，一道溫潤光芒自縫隙中溢出，如春水初融，緩緩流淌開來。
    轟——
    識海炸開。
    不再是零星閃回，不再是支離畫麵。這一次，是完整的記憶奔湧而來。
    南荒瘴氣林，暗紫色霧氣纏在衣擺，腳下腐葉厚得陷人。我背著劍走入林中，聽見哭聲。撥開藤蔓，看見一個小女孩跪在屍身旁，懷裏摟著死去的母親。她抬頭看我，眼睛紅得嚇人，臉上全是淚和血。
    “救救我娘……求你……她還有心跳……”
    我沒有猶豫，蹲下探脈。脈息已斷。
    我搖頭：“她走了。”
    她渾身一僵，隨即撲回屍體上，用力搖晃：“娘！你說過要帶我去南邊看花海的！你說過的！”
    我看著她，心口發緊。
    我解下玉玨，係在她脖子上。
    “我叫司音。”我說，“記住這個名字。以後有人欺負你，報我名號。”
    她死死盯著我，嘴唇顫抖，終於用力點頭。
    後來她問我：“你會回來找我嗎？”
    我蹲下身，平視她的眼睛：“若你還活著，我會來找你。”
    她說：“那我等你。”
    然後她抱著母親的屍體，在瘴氣中一步一步往前走，背影單薄得像隨時會被風吹散。
    畫麵到此，不再斷裂。三百年的空白被徹底填滿，每一個字、每一滴淚、每一道傷痕都清晰如昨。
    “阿燼！”我嘶吼出聲，聲音撕裂般啞，“我想起來了！我是司音！我是那個答應過要接你的人！”
    淚水滾落，砸在玉玨上。
    燼羽怔住，眼底翻湧著不敢信的光。她一步步走近，伸手想碰我的臉。
    可就在指尖即將觸到我皮膚的瞬間，空中驟然落下一道金光屏障，將她狠狠彈開。她踉蹌後退，掌心劃過石壁，留下一道血痕。
    她沒喊痛，反而冷笑一聲，抬手咬破指尖，鮮血滴落崖壁。她以血為墨，迅速刻下一串古老文字——那是翼族最重的誓約：魂散九淵，亦追君影。
    刻完最後一筆，她並指成刃，將殘留靈力注入其中。血紋泛起幽光，金光屏障竟微微晃動，裂開一道細縫。
    她立刻衝上前，試圖穿過。
    可就在這時，頭頂雲層翻湧，昆侖虛警鍾隱隱震動。守山弟子察覺結界異動，援兵將至。
    燼羽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裏有急，有恨，有三百年未熄的執念。
    她沒有再說話，隻是猛然展開雙臂——背後黑翼倏然撐開，如夜幕鋪展，遮住半壁崖底。她一手扶住岩壁，一手探向我，聲音低而狠：“抓住我。”
    我望著她。
    這個曾跪在血泊裏的孩子，如今站在我麵前，穿越重重禁製，隻為帶我離開。
    我動不了，鐵鏈鎖著骨頭，靈力被封，連抬手都難。可我的心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我張了口，聲音沙啞卻堅定：“帶我走。”
    四字出口，如同鍾鳴。
    燼羽瞳孔一震，似不敢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她盯著我，仿佛要確認這話是否出自真心。
    我迎著她的目光，再次開口：“我說，帶我走。”
    她忽然笑了，眼角泛紅。
    下一瞬，她猛踏地麵，黑翼卷起狂風，整個人如箭般衝來。她一手扣住我的肩膀，另一手揮掌劈向鐵鏈。黑翼靈能爆發，撞擊在符文之上，發出刺耳爆響。
    鐵鏈崩開一道裂痕，但未斷裂。
    上方鍾聲更急，雲層裂開一線，已有仙影浮現。
    燼羽咬牙，再度蓄力，黑翼鼓動，周身靈能沸騰。她低頭看我，聲音壓得極低：“這次，換我來守諾。”
    她抬起手，正要第三次衝擊鐵鏈——
    突然，我胸前玉玨劇烈震動，竟自行浮起半寸，與她頸間那枚遙遙相對，光芒交纏，如同心跳同步。
    燼羽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震驚。
    我也愣住。
    就在這共鳴達到頂峰的瞬間，鎖仙崖深處，傳來一聲沉悶巨響，仿佛某種封印正在鬆動。
    燼羽來不及多想，趁勢猛擊鐵鏈。
    哢！
    一道鎖扣應聲而斷。
    另一條還牢牢釘在岩中，但我已能稍稍活動手腕。
    她喘著氣，回頭望我，發絲淩亂，唇角帶血，卻笑得像當年那個終於等到承諾兌現的小女孩。
    “司音。”她輕喚，聲音很輕，卻穿透了整個崖底的死寂。
    我看著她，掌心貼著仍發燙的玉玨，一字一句回她：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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