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仙崖底的封印碎了。
    那道壓了三百年的鐵鏈崩開最後一扣，我背起司音衝天而起。他靠在我背上，氣息微弱，可胸前玉玨仍在發燙，與我頸間的那枚遙相呼應，像兩顆心跳在黑暗裏重新合拍。
    風割過耳際，黑翼展開的瞬間，整座昆侖虛的雲層都被攪動。我們破空直上，身後是崩塌的禁地，前方是主殿方向沉沉的金光。
    還沒飛出十裏，空中已有四道劍影交錯成網，攔住去路。
    四名守山弟子立於雲台，長劍齊指，結界如牢籠般落下。他們不說話，隻以陣法回應闖山之罪。四象鎖靈陣成型，金光層層疊疊，要把我們壓回深淵。
    燼羽咬牙，一手穩住背上的人，另一手抽出短弓。幽藍箭矢自袖中滑落，她搭弦拉滿，指尖滲血也不鬆勁。
    “我不想傷你們。”
    話音未落，四箭連珠射出。
    第一箭破東方青龍陣眼，木符炸裂；第二箭穿南方朱雀火幕，焰浪倒卷；第三箭撞西方白虎罡氣，金刃寸斷；第四箭直貫北方玄武水盾，冰屑紛飛。
    四人齊震，各自退步三尺，結界轟然瓦解。
    我趁勢衝出，黑翼鼓動如雷，掠過雲巔。其中一人還想追擊，被同伴攔下。他們看著我的背影，沒有再出手——或許他們也認出了這雙黑翼的主人是誰。
    片刻後，主殿前廣場已在腳下。
    我落地時膝蓋一軟，強行站穩。司音從我背上滑下，靠著石階坐倒，手指仍抓著我的衣角。我將他護在身後，抬眼看向前方高台。
    墨淵站在那裏。
    白衣勝雪，長袍無風自動，目光落在我們身上，如寒潭深水。
    “你竟敢擅闖昆侖虛，破我門規。”他的聲音不高，卻讓整片天地都靜了下來。
    我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展開雙翼，長劍出鞘，劍尖輕點地麵。
    “我不是來挑釁的。”我說，“我是來帶他走的。”
    墨淵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若他犯錯，自有師門懲戒。你身為外族，無權幹涉。”
    “他曾救我性命。”我盯著他，“那時沒人管什麽門規。如今他記憶已醒，魂魄歸位，你還要把他鎖在崖底，直到靈識磨滅嗎？”
    “情執亂道，非正途。”墨淵語氣冷峻，“他若放不下這段因果，便永遠無法超脫。”
    “那就讓我替他承擔。”我握緊劍柄，“你要罰，我來受。你要戰，我接。”
    墨淵看著我，眼神複雜了一瞬，隨即恢複冰冷。
    “好。”他緩緩抬起手，“你若能接我三劍，我不但放他離開，從此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我知道這是陷阱。
    墨淵的劍，不是凡兵，那是天道意誌的延伸。三劍下來，尋常仙人都會形神俱滅。
    但我不能退。
    我點頭：“請賜教。”
    第一劍來得極快。
    風聲未起，劍意已至。我側身避讓，肩頭卻被劃開一道深痕，血立刻浸透衣料。黑翼微微顫動，靈能在體表流轉，試圖壓製傷勢。
    墨淵收劍，不動聲色：“第一劍，試你膽魄。你未退，算過了。”
    我喘了口氣，抬手抹去唇邊血跡。
    第二劍落下時，天地變色。
    雷霆炸響，劍光如瀑傾瀉。我舉劍硬擋，雙臂劇震，虎口崩裂，長劍幾乎脫手。腳下石板寸寸龜裂，我單膝跪地，又強撐著站起。
    一口血湧上喉頭，我咽了回去。
    “第二劍，試你筋骨。”墨淵聲音低沉，“你還撐得住。”
    我冷笑一聲：“這才第二劍。”
    第三劍尚未出，天空忽生異象。
    司音靠在石階上，忽然抬頭。他眼中閃過一道金芒，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體內蘇醒。胸前玉玨劇烈震動，光芒暴漲，竟與我頸間那枚同時離體浮起，交纏旋轉，如同古老的誓約再次被喚醒。
    墨淵眉頭微皺，手中劍勢一頓。
    就在這刹那，司音猛地咳出一口血，卻笑了。
    “師父……”他的聲音沙啞，卻清晰穿透風雷，“夠了。”
    墨淵轉身看他。
    司音扶著石階慢慢站起，腳步踉蹌，卻一步步向前。他的手指顫抖，卻始終沒有停下。
    “她是阿燼。”他說，“三百年前，我在瘴氣林裏答應過她——若你還活著，我會來找你。現在，是我該守諾的時候了。”
    墨淵臉色變了。
    “你以為恢複記憶就能擺脫天規？你以為憑著一段舊緣，就能動搖昆侖秩序？”
    “我不需要動搖它。”司音站到我身旁，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隻想帶走屬於我的人。”
    墨淵舉劍，第三劍終於落下。
    這一劍無聲無息，卻帶著撕裂魂魄的力量。我推開司音，橫劍迎上。
    劍鋒撞上靈能屏障的瞬間，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左肩徹底裂開，黑翼光芒驟暗，幾乎收攏。我跪倒在地，右手仍死死握著劍，劍尖插入石縫，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司音撲過來扶我，我推開他。
    “別……靠近我。”我喘著氣，“你的靈力還沒穩，碰我會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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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淵站在原地，劍尖垂落。
    “三劍已盡。”他說，“你接下了。”
    我沒有答話，隻是慢慢抬頭，看著他。
    鮮血順著下巴滴落，在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司音扶著我的肩膀，聲音發抖：“燼羽……撐住。”
    我勉強笑了笑：“我說過……這次換我來守諾。”
    遠處傳來鍾聲，一聲比一聲急。
    昆侖虛各峰已有仙影騰空，執法弟子正在集結。這場對峙撐不了太久。
    墨淵看著我們，良久未語。
    終於，他收劍入袖。
    “你們走不了。”他說，“就算我放過你們，天庭也不會。”
    “那就讓他們來。”司音擋在我麵前，背脊挺直，“我不會再躲。”
    墨淵目光掃過他，又落在我身上。
    “你為他至此，值得嗎？”
    我沒說話。
    值不值得，從來不是用命去算的。
    我掙紮著站起來，左手幾乎抬不起來，右手卻仍將劍握得緊緊的。黑翼殘破，可我還站著。
    司音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裏有痛，有懼，也有終於找回的光。
    我衝他點點頭。
    他還記得我，就夠了。
    墨淵忽然抬手，一道符印自掌心飛出，直逼司音眉心。司音反應不及，我猛地撲上前，用胸口撞開那道符光。
    符印擦過肋骨，留下一道焦黑痕跡。
    我悶哼一聲，跌進他懷裏。
    司音抱住我，手臂都在抖。
    “夠了！”他吼道，“你要罰就罰我！別再動她！”
    墨淵看著我們，終於閉上了眼。
    風停了。
    雲層裂開一線陽光，照在主殿前的石階上。
    我靠在司音懷裏，呼吸艱難，卻還在笑。
    三百年前，他是那個從瘴氣林裏走出的白衣仙人，給了我一塊玉，一個名字，一句承諾。
    三百年後，我是那個踏破禁地、浴血而來的黑翼女子，隻為把他帶回人間。
    這一次，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司音低頭看我，聲音很輕：“你說句話。”
    我想說話，張了張嘴，卻隻咳出一口血。
    他的臉模糊了一下。
    我抬起還能動的那隻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指尖沾了血，滑落在他頰邊。
    他抓住我的手，握得那麽緊，像是怕一鬆就會失去。
    遠處鍾聲更急，仙影逼近。
    我聽見自己斷續的聲音：“帶我……”
    話沒說完，一陣劇痛襲來。
    視線開始黑下去。
    最後一刻，我看見司音抬頭望向天空，眼中金光暴漲，像是有什麽沉睡已久的東西，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的手指扣進我的掌心，用力到幾乎要把骨頭捏碎。
    劍柄上的血，順著我的手腕流到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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