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明前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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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江浙來的!林晚正是浙江人!
    他強壓住激動,維持著表麵的平靜:“是嗎?那管理是挺嚴格的。這些女工平時都住廠裏宿舍?條件怎麽樣?”
    “大部分都住宿舍,八個人、十個人一間,條件聽說不咋地。”馬媽媽歎了口氣,臉上露出同情,“都是些半大孩子,離鄉背井的,不容易。休息天偶爾能看見她們結伴出來,到附近小集市買點日用品,也舍不得花錢。有些廠子加班多,計件的,手慢一點就賺不到錢。”
    馬曉雲也小聲補充了一句:“我們廠裏也有女工是從那邊嫁過來的,說那邊幹活特別累,規矩也多。”
    每一句話,都像一塊石頭,砸在陳時的心上。
    他幾乎能透過這些描述,清晰地看見那個畫麵。
    擁擠的宿舍,疲憊的麵孔,嚴格的管束……
    林晚,前世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獨自走過了那艱難的時間。
    心疼,酸楚,還有想要立刻找到她衝動。
    這些讓他幾乎難以維持平靜的外表。
    他借著夾菜的動作,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湧的情緒。
    “看來特區建設,確實吸引了很多勞動力。”陳時最終隻是用一句感慨,將話題輕輕帶過。
    “馬廠長,明天如果您不忙,我想在廠裏和附近再轉轉,多了解一下生產細節和周邊環境,您看方便嗎?”
    他要去看看,去確認,她現在是否來了,或者說她是否在那個廠。
    “方便!太方便了!”馬廠長立刻說,“明天我陪你!咱們好好把生產流程過一遍!你也給我們提提改進意見!”
    “爸,我明天廠裏沒事,我也可以給陳先生帶路,去附近逛逛。”馬曉雲忽然抬起頭,鼓足勇氣說道,眼睛亮亮地看著陳時。
    陳時看著她眼中的期待和熱情,又想到自己對那片區域確實不熟,有她帶路或許能更快熟悉環境,便微笑著點點頭:“那就有勞馬同誌了。不過明天上午,我還是想先跟馬廠長把廠裏的事情理清楚。”
    “哎,好!”馬曉雲得到應允,立刻開心地笑了,低下頭繼續吃飯,耳根又悄悄紅了。
    晚飯在略顯熱鬧溫馨的氣氛中結束。
    陳時幫忙收拾了碗筷,被馬媽媽連聲推讓才作罷。
    馬廠長又拉著他說了會兒話,主要是關於一些技術細節的探討,兩人越聊越投機,直到馬媽媽催促該休息了才罷休。
    回到那間用布簾隔開的小屋,陳時洗漱完畢,躺在那張床上。
    布簾另一側安靜無聲,馬曉雲似乎已經睡下了。
    窗外月色朦朧。
    陳時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往東二裏地,服裝廠,幾百女工,江浙來的,管理嚴格,工作辛苦……
    這些零信息在他腦海中反複盤旋。
    林晚,有很大的可能,就在那裏,在那些女工之中。
    不過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來深圳。
    他需要去確認。
    明天,他要去那裏看看。
    哪怕隻是遠遠地望一眼那廠房的輪廓。
    ……
    天剛蒙蒙亮,杭州城西那片老舊居民區籠罩在一層薄霧裏。
    林晚像過去無數個清晨一樣,輕手輕腳地起床,穿好那身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和藍布褲。
    弟弟林建國還在裏間打著輕微的鼾,妹妹林小娟蜷縮在薄被裏,小臉睡得紅撲撲。
    母親周淑芬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比昨晚似乎更重了些,一聲接一聲。
    林晚心裏一緊,走到母親房門口,輕輕推開一條縫。
    母親側躺著,手捂著胸口,咳得身體微微顫抖,臉色潮紅。
    “媽,你咳得厲害,今天別去糊紙盒了,在家歇著吧。我去給你買點藥。”林晚走進去,低聲說。
    周淑芬好不容易止住咳,喘著氣,聲音嘶啞:“歇什麽歇……咳咳……這個月還沒做完定額,扣了錢,下個月你弟的學費怎麽辦?藥……別買了,老毛病,忍忍就過去了。抽屜裏還有點甘草片,我含兩片。”
    林晚沒說話,轉身去堂屋五鬥櫥最下麵的抽屜裏翻找。
    哪裏還有什麽甘草片,隻有一個空了的的紙包。
    她默默合上抽屜,從自己貼身口袋裏摸出昨天剛領的八毛錢工資,又從一個舊鐵皮盒子底層,拿出她今年攢的三塊五毛錢。
    一共四塊三毛。
    她攥著這遝皺巴巴的毛票,心裏沉甸甸的。
    這點錢,去藥房抓兩副便宜的中藥大概夠,但弟弟下個月的學費五塊錢還沒著落,家裏的米缸也快見底了。
    “晚晚,”母親在裏間叫她,“你張阿姨昨天臨走時說,今天下午帶吳家那兒子過來,正式相看。你上午就別去印刷廠了,在家收拾收拾,換件像樣點的衣服。吳家那邊說了,要是相中了,彩禮能給這個數。”
    “三百塊。有了這筆錢,你弟的學費,家裏的開銷,還能給你媽我抓點好藥……這親事,不能再拖了。”
    三百塊。
    在1983年,對一個拮據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能解燃眉之急的巨款。
    但林晚隻覺得渾身發涼。
    那個吳家兒子,她在街上遠遠見過一次,三十出頭的樣子,在供銷社站櫃台,人有些木訥,看人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難道她的一生,她的未來,就值這三百塊,用來給弟弟交學費,給母親買藥?
    “媽,我說了,我不想去。”林晚的聲音很輕,帶著顫抖。
    “不去?由得了你嗎?”周淑芬的聲調陡然拔高,“咳咳……你看看這個家!你看看我!你不嫁人,等著拖死全家嗎?那吳家有什麽不好?正經工作,城鎮戶口!你跟了他,是去享福的!難不成你想一輩子窩在這破屋子裏,跟你媽一樣,累死累活,看人臉色?!”
    “我不是……”林晚想辯解,聲音卻哽在喉嚨裏。
    她能說什麽?
    說她想繼續畫畫?
    說她對那個木訥的男人沒有一點好感?
    說她還年輕,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在母親看來,這些恐怕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癡心妄想。
    “這事就這麽定了!”周淑芬喘著粗氣,“下午人就來,你給我好好表現!要是再甩臉子,我就……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