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淵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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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殿重歸死寂。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的琥珀,將時間與聲音一同封存。唯有塵埃在從穹頂透下的、扭曲模糊的微光中緩緩沉浮,如同宇宙中寂寥的星屑。那蒼涼的號角餘韻仍在洛姝靈覺深處震顫,與心髒的搏動同步,敲擊著令人窒息的沉重節拍。
她跪坐在冰冷的玄色石地上,聿戰的上半身倚靠在她膝頭。他徹底失去了意識,銀灰色的眼眸緊閉,長睫在蒼白如紙的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他的身體冰冷得嚇人,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唯有眉心緊緊蹙著,仿佛即便在無意識的深淵裏,依舊在與那蝕骨的痛苦和沉重的真相搏鬥。
噬月蠱的反噬雖被那突如其來的古老力量暫時壓回,但並未平息。隔著衣物,洛姝都能感覺到他心口處那團陰冷邪惡的能量在蟄伏中蠢蠢欲動,如同潛伏的毒蛇,隨時可能再次暴起發難。
守護他,亦或遠離他?
那由月光與執念凝聚的古老殘影,那位名為聿天殤的先祖守墓人,留下了一個沒有答案的抉擇,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在了洛姝的肩頭。
她低頭凝視著聿戰昏迷的臉龐。這張臉平日裏總是覆蓋著冰霜般的疏離與銳利,此刻卻隻剩下毫無防備的脆弱與深切的痛苦。她想起他之前強撐著冰冷外殼,一次次推開她,獨自承受反噬的折磨;想起他嘶啞著說出“噬月蠱”三個字時,眼底深處那難以掩飾的屈辱與絕望;想起在亡命奔逃中,他即便自身難保,仍下意識地將她護向身後的動作……
他本身就是一個悲劇,一個從出生起就背負著沉重宿命、與恐怖共生、時刻走在懸崖邊緣的人。靠近他,意味著可能被那名為“淵息”的黑暗吞噬,萬劫不複。
遠離他,似乎是理智的選擇。她身負《太初衍日訣》,擁有著與他的太陰之力截然相反卻曾奇妙共鳴的曦陽之力,她的路本可以更廣闊。何必卷入這深不見底、似乎早已注定絕望的宿命漩渦?
洛姝緩緩閉上眼,內視自身。丹田內,那輪金銀交織的光陽黯淡稀薄,方才不顧一切的消耗幾乎掏空了她。經脈隱隱作痛,靈覺也因過度使用而傳來陣陣疲憊的鈍痛。
石殿之外,逐日教的威脅並未解除,他們隻是暫時被古老的號角聲震懾退卻,必然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般在外圍逡巡徘徊,等待著下一次撲殺的時機。
石殿之內,是剛剛被揭露的、足以顛覆整個世界觀認知的恐怖真相。淵息非井,乃門。門後之物終將歸來。鎖鑰……竟蘊含著“開啟”的可怕可能。而逐日教,或許隻是浮於表麵的爪牙,真正的“陰影”早已蔓延……
前路仿佛被濃得化不開的血霧與更深沉的黑暗籠罩,看不到一絲光亮。
沉重的壓力幾乎要將她的脊梁壓彎。
但是——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清澈的眼眸中,迷茫與掙紮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逐漸沉澱為一種清晰剔透的堅定。
她沒有忘記,在自己力量失控、險些被金烏之力反噬時,是他毫不猶豫引動月華之力,冰封烈焰,即便那會引動他自身的舊傷。
她沒有忘記,在石屋被圍攻,他力量失控瀕臨崩潰的最危險時刻,是他精準地斬殺了隱匿的刺客,為她爭取到了反擊的間隙。
他從未真正將她置於險地而不顧。即便那背後或許有不願牽連無辜的考量,但行動本身,已然說明一切。
這世間,從未有什麽坦途。她的功法特殊,靈覺超凡,早已注定無法平凡。既然卷入了,窺見了這冰山一角,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抽身而退?更何況……那古老的殘影提及了“曦光之血”,她的存在,似乎也與這深沉的宿命產生了難以言喻的交織。
遠離,或許是安全,但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見死不救與背棄。
洛姝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而堅定,驅散了最後一絲猶豫。
她輕輕將聿戰放平,讓他躺得更舒適一些。然後,她盤膝坐好,雙手再次緩緩抵在他的後心。
這一次,不再是倉促的應急,而是帶著明確意誌的行動。
她調動起丹田內僅存的、微弱如星火的金銀力量,以《太初衍日訣》基礎心法中最溫和、最具滋養意味的周天運轉方式,極其緩慢、小心翼翼地將一絲絲暖流渡入聿戰冰冷僵硬的經脈。
她的力量依舊會遭到銀輝之力的本能防禦和噬月蠱黑氣的瘋狂侵蝕,但有了之前那次在無意識深處建立起的微弱信任與引導,過程雖然依舊艱難痛苦,卻不再像最初那般完全徒勞。
她屏息凝神,心神沉入那片冰冷的戰場,引導著微弱的曦陽之力,如同最耐心的織工,一點點梳理、安撫著那些狂暴的銀輝,同時,以自身意誌為刃,極其謹慎地淨化、驅散著最表層的黑氣。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且消耗心神的過程。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額發,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牙關緊咬,忍受著力量被不斷消耗、侵蝕帶來的雙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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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有停止。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中緩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洛姝感覺自己最後一絲力量也即將告罄,意識又開始模糊時,她終於感覺到,聿戰體內的能量風暴,似乎暫時穩定在了一個極其脆弱卻不再繼續惡化的平衡點上。他冰冷的身體,也似乎回升了極其微弱的、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體溫。
夠了。至少,暫時不會惡化了。
洛姝虛弱地收回手,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她強撐著沒有躺下,而是艱難地挪到一旁,也開始打坐調息,竭力吸收著石殿內那雖然稀薄、卻異常純淨古老的能量,恢複自身。
她必須盡快恢複一點力量。無論是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還是為了……在他醒來之前,擁有足以麵對一切變故的能力。
調息中,她的靈覺不自覺地再次掃過那座沉默的黑色石碑。碑文上的古老文字已然黯淡,但其中蘊含的信息卻如同烙鐵般印在她的腦海。
“門後之物……終將歸來。”
“鎖鑰……非止於鎮,亦在於……啟?”
“小心……逐日……並非……真正的……大敵……”
“陰影……早已……蔓延……”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心中不斷盤旋、組合、推演。
逐日教崇拜淵息,行事詭譎邪惡,無疑是眼前的巨大威脅。但那古老殘影卻暗示他們並非真正的“大敵”。那麽,真正的“陰影”是什麽?是那“門後之物”本身?還是……其他早已被淵息滲透、甚至掌控的存在?
“鎖鑰”二字,更是讓她心驚肉跳。聿戰,或者說他體內那與淵息同源又相抗的血脈與力量,是鎖鑰?這鎖鑰,究竟是指向鎮壓,還是……開啟?那碑文最後的“啟”字,帶著的巨大問號,究竟是何含義?
如果鎖鑰的意義並非單一,那是否意味著,聿戰乃至他整個家族的命運,或許存在著另一種……更加殘酷、也可能更加危險的可能性?
而她自己,“曦光之血”,在這盤棋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是偶然被卷入的變數,還是……宿命早已安排好的另一把鑰匙?
思緒紛亂如麻,每一個問題都深不見底,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她心神激蕩之際,身旁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壓抑的呻吟。
洛姝立刻從沉思中驚醒,轉頭看去。
聿戰的睫毛劇烈顫抖著,似乎正艱難地與沉重的昏迷對抗。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試圖抓住什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幹裂,毫無血色。
洛姝立刻上前,小心地扶起他的頭,從隨身的簡易水囊中倒出少許清水,輕輕潤濕他的嘴唇。
清水的涼意似乎刺激了他。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銀灰色的眼眸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最初是渙散失焦的,充滿了劇痛過後的茫然與虛弱,但很快,那冰冷的銳利便如同本能般開始重新凝聚。
他的視線模糊地聚焦,最終落在了洛姝寫滿疲憊與關切的臉上。
四目相對。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聿戰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四周,確認身處何地,昏迷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古老的石碑、顛覆認知的銘文、噬月蠱的瘋狂反噬、以及那月光凝聚的殘影……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不是源於身體痛苦,而是源於那沉重真相帶來的巨大心理衝擊。他猛地試圖坐起,卻因虛弱和牽動內傷而重重跌回洛姝臂彎,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別動!”洛姝按住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的蠱毒剛剛勉強壓下,不想前功盡棄就安靜待著!”
聿戰的身體僵硬了一瞬,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依言躺了回去。但他銀灰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穹頂那扭曲模糊的光影,牙關緊咬,下頜線條繃得如同岩石。一種近乎絕望的憤怒與自我懷疑在他眼底瘋狂湧動,那是對自身命運、對家族使命、對一切認知被徹底顛覆後的劇烈反應。
良久,他才從齒縫間擠出幹澀的聲音:“……你……看到了?”
他問的是那碑文,以及那殘影。
“嗯。”洛姝沒有回避,坦然承認。
“……也聽到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嗯。”洛姝再次點頭。
聿戰閉上了眼,仿佛無法承受她目光的重量。一種深切的、幾乎將他淹沒的恥辱與無力感籠罩了他。他一直竭力隱藏的、最不堪最致命的秘密,不僅徹底暴露在她麵前,更是牽連出了如此恐怖而荒謬的真相。他此刻就像是被剝去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躺在審判台上,而審判官,是他唯一……稍有交集的人。
“那麽……”他再開口時,聲音低沉沙啞得如同磨砂,“你的選擇?”
他問出了那個殘影留下的問題。盡管心中早已預想了答案——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人,在得知這一切後,都會選擇遠離。遠離他這個災禍之源,遠離這潭深不見底、注定毀滅的渾水。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聽到她離開話語的準備。那或許是……他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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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洛姝的回答卻平靜地出乎他的意料。
“我若選擇遠離,方才就不會浪費所剩無幾的力量替你疏導壓製蠱毒。”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磐石般堅定,“我若想走,現在你已經是一具被噬月蠱吞噬殆盡的冰冷屍體了。”
聿戰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她。銀灰色的瞳孔中,冰封的外殼碎裂,露出其下深藏的錯愕與震動。
“為什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裏充滿了不解與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你明明知道……我是什麽……靠近我有多危險……這一切……根本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洛姝微微挑眉,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那位守墓人殘影的話,你也‘聽’到了。‘曦光之血’、‘宿命的交織’……你覺得,我真的還能完全置身事外嗎?”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沉默的石碑,語氣變得沉凝:“而且,淵息之井若真是一扇門,門後之物若終將歸來,你以為這世間真有能獨善其身的淨土?逐日教並非真正大敵,陰影早已蔓延……這意味著什麽,你不會不明白。”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臉上,清澈而銳利:“遠離你,或許能暫時安全。但若那所謂的‘陰影’真正降臨,獨善其身不過是苟延殘喘。既然遲早要對上,為何不抓住眼前或許唯一的線索和……盟友?”
“盟友?”聿戰咀嚼著這個詞,眼神極其複雜。
“不然呢?”洛姝反問道,“你我功法相異,卻曾共鳴。你我境遇不同,卻正麵臨相同的威脅。你需要我的力量幫你壓製蠱毒,探尋真相,而我……也需要借助你對淵息和這片古老戰場的了解,活下去,並弄清楚這所謂的‘宿命’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是目前最現實,也最合理的選擇。”
她的分析冷靜而客觀,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緒,將殘酷的現狀和利益的結合赤裸裸地擺在麵前。這反而讓聿戰劇烈動蕩的心緒稍稍平複了一些。
是的,利益結合,各取所需。這比任何出於同情或衝動的承諾,都更讓人……能夠接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洛姝以為他又要陷入昏迷時,他才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沉澱下來的冰冷與決絕。
“……好。”他吐出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力氣。
隨即,他補充道,帶著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但記住,這是交易,是合作。一旦事不可為,或者我發現你會成為……‘門’的威脅……我會親手了結你,或讓你離開。”
這是他所能給出的、最大程度的承諾與……信任。
洛姝看著他眼中那重新凝結起來的、仿佛用無數碎片強行拚湊起的冰冷壁壘,心中微微一動,卻沒有反駁,隻是點了點頭:“可以。”
短暫的對話耗盡了聿戰剛剛積聚的一點力氣,他再次疲憊地閉上眼,胸膛微弱地起伏著,全力對抗著體內的痛苦與混亂,試圖盡快恢複一絲行動力。
洛姝也不再言語,繼續打坐調息。
石殿內再次陷入寂靜,卻與之前的絕望死寂不同,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而脆弱的默契。
不知又過了多久,洛姝恢複了些許力量,靈覺微動,察覺到石殿入口處似乎有些異樣。她悄然起身,來到階梯入口處謹慎探查。
之前被聿戰玉佩開啟的石門,不知何時已經無聲地關閉了,嚴絲合縫,仿佛從未開啟過。門上的徽記也黯淡無光。
他們似乎……被暫時封在了這座安全的沉眠之地。
而就在她探查的片刻,懷中的某物,忽然散發出一陣極其微弱的、與她自身金烏之力相呼應的溫熱。
洛姝微微一怔,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了那枚一直貼身攜帶的、母親留下的遺物——那枚材質不明、刻有奇異火焰紋路的暗紅色令牌。
此刻,這枚沉寂了許久的令牌,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溫熱。令牌表麵的火焰紋路,似乎比平時更加清晰了一點,仿佛有極其微弱的流光在其中緩緩蠕動。
與此同時,她感覺到石殿深處,那座黑色的石碑,似乎也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她手中令牌隱隱共鳴的波動!
洛姝的心猛地一跳。
這令牌……怎麽會與這座守墓人石碑產生聯係?
母親留下的遺物,似乎也並非那麽簡單……
新的謎團,悄然浮現。
而石殿之外,遙遠的濃霧深處,隱約傳來了逐日教徒那令人厭惡的、鍥而不舍的搜尋聲,似乎正在逐漸逼近這片被無形力量守護的窪地。
安全,隻是暫時的。
危機,從未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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