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峰，位於寒山劍宗外門東南隅，因其山石在朝霞夕照下常泛赤紅、且乃外門主要靈植藥園所在而得名。此峰靈氣較雜役區濃鬱數倍，但屬性偏於溫和木係，夾雜著地火煞氣與靈植吞吐產生的駁雜生機，並非劍修首選之地，故而多為丹堂弟子、靈植夫及依附於此峰的雜役活動。
    雲燼雪手持任務玉牌，一路行來，但見飛閣流丹掩映於蒼翠之間，藥田阡陌縱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清香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泥土腐氣。相較於雜役區的冷清艱苦，此處顯然多了幾分生氣，但也暗藏著更為複雜的勢力糾葛與人情冷暖。
    藥園管事是一名姓孫的外門老者，煉氣七層修為，麵容枯槁，眼神渾濁，似乎常與死氣沉沉的腐泥打交道，連帶著人也顯得暮氣沉沉。他驗過玉牌，尤其是察覺到上麵那抹極淡的、屬於內門弟子的印記後，看向雲燼雪的目光便帶上了幾分了然與淡漠，並未多問，隻機械地交代差事。
    “丙字柒號藥田下的腐泥淤積最重，死氣濃鬱，便交由你負責。每日需清理十方，送至後山廢料穀傾倒。工具在那邊棚屋，自有避瘴符與清心丹每日發放，但效用有限，能撐多久，看你自家造化。”孫管事聲音沙啞，指了指遠處一片明顯靈氣黯淡、植株萎靡的藥田，又補充道，“住宿在西邊雜役排屋丙字柒號房。規矩就一條：不得誤了清理時辰，不得擅動藥田內任何一草一木，否則嚴懲不貸。”
    語氣公事公辦，透著一種見慣了此類“發配”之人的麻木。
    雲燼雪垂首應下，並無多言。領取了那聊勝於無的避瘴符和品質低劣的清心丹，以及一柄沉甸甸的玄鐵耙和幾個特製的防腐木桶，她便徑直走向那片分配給她的、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的藥田。
    清理腐泥的活計確實辛苦肮髒。需以玄鐵耙撬開藥田邊緣石板，挖掘下方那黑綠粘稠、散發著濃鬱死氣的淤泥。過程中，那積聚多年的腐死之氣不斷試圖鑽入體內，侵蝕經脈，汙濁神魂。即便有避瘴符散發的微弱清光籠罩，那冰涼惡毒的氣息依舊無孔不入，令人頭腦發脹，心煩意亂。
    尋常雜役於此勞作，不需半月，便會元氣大傷，根基受損。
    但於雲燼雪而言，此地卻別有洞天。
    那地底彌漫的、與玄冥之氣同源卻更為稀薄駁雜的死氣煞氣，對她而言，非但不是毒藥，反而在《九幽鎮魂印》的運轉下，能被緩緩汲取、煉化，轉化為鎮壓己身晶化反噬的資糧！而此地相對濃鬱的木靈之氣與地火煞氣，恰好混淆了她修煉時可能產生的細微能量波動。
    她每日按時勞作，表現得與其他被發配至此的雜役一般無二，甚至更加“吃力”，臉色終日蒼白，氣息“萎靡”。但暗地裏，她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修煉之中。
    白日，借清理腐泥之便，悄然吸納煉化地底煞氣，鞏固《九幽鎮魂印》。
    夜間，回到那間狹小簡陋、僅容一榻一桌的雜役排屋，便立刻布下最簡單的隔音禁製，手握冰髓結晶，全力衝擊《燼雪訣》！
    靈氣枷鎖依舊頑固，燼火灼燒之苦依舊刻骨銘心。但在冰髓結晶的輔助下，效率提升了一成不止，痛苦亦減輕少許。更重要的是，此地環境似乎對掩蓋燼火那獨特的寂滅氣息有著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此過了十餘日，雲燼雪竟感覺修為精進速度，反勝在雜役區之時。《九幽鎮魂印》已穩固第一重，並向第二重邁進。晶化左臂被妥善封印，蔓延速度大為減緩。
    這一日，天色陰沉，細雪初霽。
    雲燼雪正“吃力”地撬動一塊石板，忽聞藥園入口處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夾雜著孫管事難得殷勤的語調。
    她規則之視悄然掃過，隻見數名身著內門弟子服飾、氣宇軒昂的年輕修士，在一名丹堂執事的陪同下，正步入藥園。為首一名青年，身姿挺拔，麵容俊朗，腰間佩劍流光溢彩，修為赫然已達築基初期，顧盼之間，自帶一股傲氣。其身旁幾人，亦皆是煉氣八九層的好手。
    “……周師兄放心，您所需的這批五十年份的‘赤陽草’，小弟早已備好，品質絕對上乘……”那丹堂執事賠著笑臉道。
    那被稱作周師兄的青年微微頷首，目光隨意掃過藥園，在看到那些正在辛苦清理腐泥、渾身汙穢、氣息衰敗的雜役時，眼中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與輕蔑，仿佛看到了什麽髒東西，迅速移開了目光。
    他們的談話聲隨風隱約傳來。
    “……聽聞此次外門小比，周師兄劍術精妙，連敗三位好手，已然鎖定一個前十名額，真是可喜可賀……” “嗬嗬，僥幸而已。倒是聽說蘇師姐閉關出來，修為愈發深不可測了，此次大比，真傳之位恐無懸念……” “那是自然……對了，周師兄可知曉，前番玄冥冰隙任務，折了不少人手，連淩家那個淩昊也……” “哼，不自量力，死了便死了。宗門任務哪次不死人？倒是便宜了某些運氣好的廢物……”那周師兄的聲音帶著冷嘲，目光似乎無意間又掃過雲燼雪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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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燼雪立刻低下頭，手中的玄鐵耙似乎更加沉重，動作愈發“遲緩笨拙”。
    那群人並未停留多久，取了靈草便揚長而去，留下滿園的藥香和雜役們羨慕又畏懼的目光。
    雲燼雪心中波瀾不驚。這便是寒山劍宗，等級森嚴，天才與螻蟻涇渭分明。內門弟子與外門雜役，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那周師兄的傲慢，那執事的諂媚，那旁人的敬畏，皆是世間常態。
    她不在意這些，隻從隻言片語中捕捉有用信息：外門小比。
    果然，又過了兩日，外門小比正式開啟的消息便傳遍了各峰各院。所有外門弟子皆可報名，旨在檢驗近期修行成果，選拔優秀者給予獎勵，甚至表現極佳者，有望得內門長老青睞。
    藥園的雜役們對此議論紛紛，卻大多隻是羨慕。他們整日與泥土腐氣為伴，修為難有寸進，哪有餘力去與人鬥法爭勝？
    雲燼雪卻心中微動。
    這小比，對她而言，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合理展現部分“價值”、擺脫目前這種最底層雜役身份、獲取稍好一點修煉資源的機會。一直困守藥園清理腐泥，雖利於隱藏，卻也極大限製了她的視野和獲取信息的渠道。
    但如何參與，以何種方式參與，需細細謀劃。
    直接暴露實力絕不可取。必須以“林寒”這個資質低劣、僥幸生還的雜役身份，以一種“合理”的方式參與並取得“合理”的成績。
    她仔細研究了小比規則：分修為組別進行。煉氣初期一至三層）為一組，雖是陪襯，但亦有參與獎。
    “便是它了。”雲燼雪心中定計。
    她向孫管事提出報名參與煉氣初期組別的小比時，孫管事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毫不掩飾的譏諷。
    “你？煉氣三層？要去小比？”他上下打量著雲燼雪那副“弱不禁風”、“死氣纏身”的模樣，嗤笑道，“也好，去見識見識也好，免得不知天高地厚。輸了莫要哭鼻子回來誤了工時便好。”
    雲燼雪唯唯諾諾應下。
    小比之日，設在主峰下的巨大演武場。旌旗招展，人聲鼎沸。數千外門弟子聚集於此，氣氛熱烈。高台之上，有數位外門長老和執事觀戰。
    煉氣初期組的比試被安排在最後，關注者寥寥，擂台也最為簡陋。
    雲燼雪混在一群同樣緊張忐忑的煉氣初期弟子中，毫不起眼。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雜役服，臉色刻意維持著蒼白，氣息收斂到僅比凡人稍強一線，手中握著一柄宗門發放的、最普通的精鐵長劍。
    她的對手，同樣是一名煉氣三層的少年，來自巡山堂，看起來家境尚可，衣著整潔，手持一柄百煉青鋼劍，神色緊張中帶著一絲興奮。
    “請…請指教！”少年按照規矩行禮，隨即低喝一聲，運轉體內微弱靈力，一式寒山劍宗基礎劍法“雪落無痕”，歪歪斜斜地向雲燼雪刺來。劍招稚嫩，破綻百出。
    雲燼雪眼神“慌亂”，似乎被對方氣勢所懾，手忙腳亂地舉劍格擋，腳步踉蹌，顯得極為笨拙。兩劍相交，發出“鐺”的一聲脆響。
    規則之視下，對方靈力運轉、肌肉發力、劍招軌跡盡在掌握。她隻需輕輕一引，便能輕易破招製勝。
    但她不能。
    她隻是憑借遠超對方的“戰鬥意識”可解釋為生死間磨練出的本能），看似驚險地一次次避開要害，格擋得毫無章法，卻偏偏每次都能在最後關頭“僥幸”擋住。手中精鐵長劍被砍得火星四濺，崩出數個缺口，她虎口“震裂”，滲出血跡，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敗。
    台下圍觀者寥寥無幾，偶爾發出幾聲哄笑。 “這雜役哪來的？這也太慘了…” “能撐這麽久算不錯了，你看那巡山堂的小子，劍法也太臭了…” “菜雞互啄，沒意思…”
    那久攻不下的少年愈發急躁，劍法更亂，破綻更多。
    雲燼雪看準一個機會，在他一招用力過猛、中門大開的瞬間，似乎因為“驚慌失措”，腳下“一不小心”被一塊凸起的石板絆了一下，身體向前猛地一撲，手中那柄破爛精鐵長劍毫無章法地向前一遞——
    噗！ 劍尖竟“誤打誤撞”，恰好點在了少年手腕脈門之上！
    少年隻覺手腕一麻，青鋼劍“當啷”一聲脫手落地！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雲燼雪也似乎收勢不及，“哎呦”一聲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灰塵，狼狽不堪。
    台上台下，瞬間一靜。
    隨即，裁判執事愣了半晌，才遲疑著宣布：“丙字柒號藥園林寒…勝。”
    那少年臉色漲得通紅，羞憤地撿起劍，扭頭就跑下了擂台。
    雲燼雪艱難地爬起身，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臉上帶著茫然和後怕，仿佛還沒明白自己怎麽就贏了。
    接下來的兩場比試，她如法炮製。對手皆是最普通的煉氣三層弟子。她始終表現得“險象環生”、“僥幸萬分”，依靠著“超乎常人的閃避本能”和對手的失誤，一次次“意外”獲勝。過程難看，結果卻驚掉了一地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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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她竟以一種極其“奇葩”的方式，跌跌撞撞地闖入了煉氣初期組的前十，獲得了一瓶三十粒裝的“聚氣丹”作為獎勵。
    這結果，在外門小比中連一點微小的漣漪都未曾激起，最多成為少數目睹者茶餘飯後“那個走狗屎運的藥園雜役”的笑談。
    高台之上，一位負責監察此組比試、須發皆白、眼神卻溫潤平和的老者，目光在雲燼雪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撫須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咦？此子…根骨尋常，靈氣渙散，似是死氣侵體未愈…但這閃避格擋的時機…倒像是經曆過生死搏殺練就的本能…可惜了，隻是個雜役…”老者低聲自語，微微搖頭，並未太過在意，很快將目光投向了其他更有潛力的弟子。
    雲燼雪低垂著頭，領取了那瓶對她而言毫無用處的聚氣丹，在幾道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默默退出了演武場。
    目的已然達到。
    既未暴露實力，又留下了一個“運氣極好、略有幾分戰鬥本能”的模糊印象，為後續或許可能發生的、合理的“進步”埋下微不足道的伏筆。更重要的是，那瓶聚氣丹，正好可以拿去打點孫管事，換取日後更多的“方便”。
    她迎著漸起的風雪，一步步走回那充滿腐泥氣息的藥園。
    身後演武場的喧囂與熱鬧與她無關。
    她知道，屬於她的試煉，從來都不在那擂台之上。
    而在更隱秘的角落，在更危險的邊緣，在她體內那熊熊燃燒的寂滅燼火與層層枷鎖的碰撞之中。
    寒山初雪，她已藏鋒而入。
    試劍，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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