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雪落,舊物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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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第一場雪,總來得猝不及防。
    細碎的雪粒裹著凜冽的風,敲打著老洋房的玻璃窗,發出沙沙的輕響,把窗外巷口的梧桐樹椏染得一片素白。閣樓裏沒開暖氣,帶著點清冽的涼,蘇晚蹲在樟木箱前,指尖剛觸到箱底的牛皮紙信封,就被那層薄薄的涼意激得頓了頓。
    信封已經泛黃發脆,邊角磨得有些毛糙,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筆鋒帶著少年時的青澀韌勁,一筆一劃寫著“致晚晚,見字如晤”。落款沒有日期,隻有一個簡單的“宇”字,卻像一把鑰匙,輕輕擰開了塵封七年的時光。
    這是陸承宇離開時留下的最後一封信,也是她藏了七年的念想。
    蘇晚指尖摩挲著信封邊緣,指腹蹭過上麵淺淺的折痕——那是七年前的冬天,她把信揣在羽絨服口袋裏,走一步摸一下,生怕被寒風刮走,久而久之,就留下了這樣深深淺淺的印記。她深吸一口氣,鼻腔裏湧入樟木的清香,混著舊紙張的黴味,還有窗外飄進來的雪氣,瞬間把她拽回了七年前的那個冬季。
    也是這樣一場雪,比今天的更密、更冷。老巷的青石板路被雪蓋得嚴嚴實實,踩上去咯吱作響,陸承宇背著半舊的帆布包,手裏攥著一把剛磨好的木刨刀,站在巷口的老槐樹下,哈出的白氣模糊了眉眼。他比她高大半個頭,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袖口卷著,露出手腕上幾道淺淺的劃痕——那是練木作時被木刺劃到的,當時她還心疼地給他貼了創可貼,他卻笑著說“這點傷算啥,以後學好手藝,給你做一輩子木玩意兒”。
    “晚晚,我去南方學木作,”他聲音有點啞,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等我學好手藝,攢夠錢,就回來接你,在老巷開家小鋪子,給你安穩的家。”他頓了頓,抬頭望了眼漫天飛雪,眼神亮得像星星,“大約在冬季,我一定回來。”
    她當時攥著他送的第一把小木梳——梳齒打磨得圓潤光滑,柄上刻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是他練手時做的,有點粗糙,卻藏著滿滿的心意。她紅著眼眶點頭,不敢說話,怕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隻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把那句“大約在冬季”刻進了心裏。
    她以為那是近在咫尺的約定,是過不了多久就能兌現的承諾。可沒想到,那一場雪,那一句約定,讓她等了整整七年。
    七年裏,她換了兩份工作,從出版社的實習生熬成了資深編輯,搬了兩次家,卻始終舍不得離開這片老巷,舍不得這棟裝滿回憶的老洋房。父母催了她無數次婚,介紹了不少條件不錯的人,她都笑著婉拒了;閨蜜林溪罵她傻,說陸承宇說不定早就忘了她,勸她放下執念,可她總抱著那封信,抱著那把小木梳,抱著一絲希望——他說過,大約在冬季,會回來的。
    樟木箱裏除了信和小木梳,還有一張褪色的合影。照片是在老巷的梅花樹下拍的,那年冬天梅花開得特別旺,粉白的花瓣落了他們一身。她紮著高馬尾,笑靨明媚,踮著腳靠在他肩頭,手裏舉著那把小木梳;他摟著她的腰,嘴角揚著淺淺的笑,眼神裏滿是寵溺,手裏還拿著沒做完的木書簽。照片的邊角已經卷了邊,顏色也褪得發淡,可照片裏兩人的笑容,卻依舊鮮活得像是昨天才拍的。
    蘇晚指尖輕輕拂過照片裏陸承宇的臉,鼻尖一陣發酸,眼淚忍不住湧了上來,砸在泛黃的照片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這些年,她無數次對著這張照片發呆,猜他在南方過得好不好,手藝學得怎麽樣,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再被木刺劃傷手,有沒有……忘記她,忘記那個冬季的約定。
    樓下突然傳來敲門聲,不輕不重,敲了三下,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晚擦了擦眼角的濕意,把照片和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回樟木箱,蓋好蓋子,起身下樓。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聲響,在這安靜的雪天裏,格外清晰。她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了一眼,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工裝外套,裏麵搭著黑色毛衣,身形挺拔,比七年前更高、更壯實了些。他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肩頭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眉眼間帶著幾分熟悉的輪廓,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多了些成熟的棱角,可那雙眼睛,依舊亮得像當年的星星。
    是陸承宇。
    蘇晚的手指攥著門把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像是要撞出來一樣。七年的等待,七年的思念,七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突然湧上心頭,讓她眼眶瞬間又紅了。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住情緒,緩緩拉開了門。
    一股寒風裹挾著雪沫湧了進來,帶著刺骨的涼意,也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木屑清香——那是屬於木作的味道,是她記了七年的味道。
    陸承宇站在門口,看著她,眼神複雜得厲害,有震驚,有愧疚,有思念,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忐忑。他喉結滾動了好幾下,嘴唇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穿過了漫長的時光,帶著化不開的深情與歉意:
    “晚晚,我回來了。”
    蘇晚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窗外的雪還在飄,越下越密,落在他的肩頭、發間,漸漸積得更厚了些。他的臉頰凍得發紅,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像是趕了很久的路,疲憊卻又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
    七年了,那個說要在冬季回來的人,終於站在了她的麵前。
    那句藏了七年的“大約在冬季”,終於在七年後的這場初雪裏,有了回音。
    她望著他,眼淚終究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也砸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