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商路初通

字數:3719   加入書籤

A+A-


    朔風卷過草海,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林宸站在營地新築的望樓上,手指摩挲著粗礪的木欄杆,目光投向北方蒼茫的地平線。那裏是草原部落的領地,也是鐵與鹽的來處——這兩樣東西,正掐著他這小小基業的命脈。
    “主公,商隊齊了。”身後傳來沉穩的聲音。
    是趙胥,那個曾在邊郡做過小吏的漢子。月前因通曉胡語被破格提拔,此刻穿著半舊皮襖,臉上有被風沙刻出的細紋,眼裏卻閃著光——那是被委以重任的人才特有的光。林宸製定的“實務考績”已初見成效,營地裏像趙胥這樣因能而顯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貨物呢?”
    “按您的吩咐,三十車糧食,十五車布帛,五車漆器與零星銅飾。”趙胥頓了頓,“隻是……以糧帛易鐵鹽,曆來是我方吃虧。草原部落常坐地起價,邊郡豪強更是……”
    “所以我們不帶金銀。”林宸轉身,望樓下空地,二十餘輛大車已套好牲口,四十名精壯漢子靜立車旁。這些人一半是屯田農人中選拔的,一半是訓練有素的民兵,此刻都穿著尋常商賈的粗布衣裳,但腰間革帶束得緊,眼神警惕如鷹。
    林宸走下望樓,從懷中取出一卷鞣製過的羊皮。展開,是幅簡陋的地圖——依據記憶中的東漢末邊疆形勢繪製,又讓趙胥等人憑經驗修正。幾條墨線蜿蜒向北,標注著部落聚居點、水源、以及幾處可能設卡盤剝的豪強塢堡。
    “不走馬邑。”林宸手指劃過一條常規商路,“去年鮮卑掠邊,那裏已成廢墟,流寇叢生。”
    又指向另一條偏西的路線:“陰館方向看似太平,但太原王氏的支係在此築堡,過路稅抽三成,且會詳查貨物來曆。”
    他的指尖最終落在一道山穀的標記上:“走白狼徑。”
    趙胥瞳孔微縮:“那是古羌道,已荒廢多年……”
    “正因荒廢,才無人把守。”林宸卷起地圖,“且我記得——不,是我曾聽行商說過,此徑雖險,但沿途有三處隱蔽泉眼,足供人畜飲用。隻要向導可靠,五日可穿出山穀,直達拓跋部夏季牧場邊緣。”
    他用了“曾聽說”來掩飾。那些泉眼的位置,是後世考古報告與地理研究中的記載,在此世尚未被商旅普遍知曉。規避風險的第一步,是走一條別人不知道、或不敢走的路。
    趙胥深吸一口氣,抱拳:“胥明白。拓跋部今夏草場豐美,牲畜膘肥,正是缺糧的時候。我們突然出現在他們牧場邊緣,反而能占得先機。”
    林宸點頭,又從袖中取出另一張絹帛,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小字:“交易之時,留意這些。”
    趙胥接過細看,越看神色越凝重。那上麵並非交易細則,而是一連串問題:拓跋部近來與哪些部落衝突或聯姻?戰馬價格漲跌如何?可曾見到幽州、冀州來的商旅?邊郡哪些豪強在擴築塢堡?甚至還有——各郡太守是否換任?有無調兵跡象?
    “主公,這……”
    “商隊之眼,當見貨物之外的東西。”林宸望向已緩緩啟動的車隊,“鐵鹽是血,情報是脈。我們要知道這天下何處將潰,何處可活。”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尤其留意有無‘董’字旗號的人馬調動。”
    趙胥重重點頭,將絹帛貼身藏好,轉身大步走向車隊。片刻後,鞭響馬嘶,車隊如一條灰蛇,蜿蜒沒入北方的草浪之中。
    林宸一直望到車隊消失。風更緊了,帶著深秋的肅殺。他回到營帳,案上攤著近日整理的零星消息:幽州公孫瓚與劉虞似有齟齬;冀州韓馥暗弱,袁紹聲望日隆;兗州有黃巾餘部流竄……都是模糊的碎片,來自過往流民的口述,真偽難辨。
    真正的天下棋局,需要更精準的落子聲。
    **二十三天後。**
    黃昏,望樓上的梆子急響。林宸衝出營帳時,天際線處已浮現車隊模糊的輪廓。去時二十餘車,回來竟多了近十輛,且車隊行進間隱隱有金屬碰撞的沉悶聲響。
    趙胥幾乎是滾下馬鞍的,皮襖沾滿塵土,嘴唇幹裂,眼裏卻燒著兩團火。
    “主公……成了!”他聲音沙啞,指著後方幾輛以厚氈覆蓋的大車,“生鐵六百斤,粗鹽八石!拓跋部換了糧帛,還額外贈了五十張牛皮——因我們告知他們,陰山北麓有雪災跡象,他們提前轉移了畜群,避過一劫。”
    林宸快步上前,掀開氈布。鐵塊黝黑沉重,鹽粒在暮色中泛著粗糲的灰白。營地裏聞訊聚攏的人們發出低低的歡呼,這些是農具、是兵器、是活下去的底氣。
    但趙胥緊接著扯住林宸的衣袖,氣息急促:“情報……有要緊的!”
    帳內,油燈如豆。趙胥灌下一大碗水,語速快而清晰:
    “拓跋部說,今秋以來,從幽州方向來的商旅幾乎絕跡。但有潰兵逃入草原,說幽州牧劉虞與公孫瓚已勢同水火,薊城一帶兵馬調動頻繁。”
    “歸途我們繞經雁門,邊郡豪強徐氏的塢堡正在加高城牆,征發民夫甚急。我們以鹽為禮,得以入堡。其少主酒後失言,說並州刺史丁原已奉大將軍何進之令,抽調精兵南下洛陽。雁門守備空虛,他們不得不自保。”
    “還有……”趙胥從懷中掏出一塊皺巴巴的絹布,上麵有炭筆勾勒的簡陋圖案,“這是拓跋部巫師祭祀所用,近月才出現的新紋樣——狼首銜刀。巫師說,這是‘戰狼南顧’之兆。草原各部都在傳,漢地即將大亂,有王者將興於南方。”
    林宸接過絹布,指尖摩過那猙獰的狼首紋。狼眼的位置點了朱砂,赤紅如血。
    不是王者將興。
    是董卓快要進京了。
    那些兵馬調動、邊郡自守、商路斷絕的碎片,在這一刻被一根無形的線串起。曆史的車輪正隆隆駛向熟悉的軌道:何進召外兵,董卓入洛陽,廢立皇帝,天下諸侯起兵……然後就是數十年的離亂與血火。
    “主公?”趙胥見他久久不語,輕聲喚道。
    林宸抬眼,帳外夜色已濃,營地篝火點點。鐵與鹽已入庫,商路已打通,情報的脈絡正從草原與邊郡延伸回來。這個小小的營地,像一顆投入洶湧暗流的石子,雖未激起大浪,卻已觸到了水流深處的寒意與方向。
    “做得很好。”林宸將絹布慢慢攥緊,“從明日起,商隊休整,但你要挑選機靈可靠之人,組建一支‘行驛’。不攜大宗貨物,隻帶輕便珍奇,專走各郡縣、塢堡、部落。”
    他走到帳邊,望向南方沉沉的黑暗:“我要知道洛陽的每一道政令,知道各州郡的每一場攻伐,知道天下所有‘狼’在何時、向何處亮出獠牙。”
    趙胥肅然:“諾!”
    風從帳隙鑽入,吹得燈焰猛地一搖。光影晃動間,林宸的影子投在帳壁上,被拉得很長,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劍。
    商路已通,血與脈正在流動。而在這漢末的寒夜,多了一個不再隻求苟活、開始睜眼看天下的人。
    亂世的第一縷風聲,正從北方草原,吹入這頂搖曳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