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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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斜斜地切進客廳,在廉價複合地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痕。灰塵在光柱裏緩慢旋轉,像某種無聲的儀式。蘇嶼盤腿坐在地毯上,背靠著那張從二手市場淘來的米白色沙發——現在,這裏是“嶼間策劃”的“總裁辦公區”。
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合同模板的條款密密麻麻。她咬住下唇,指尖在觸摸板上滑動,又停住。客戶是那個獨立手工皂品牌的主理人林姐,她們在半年前的公益市集合作過。郵件裏寫著:“小嶼,聽說你出來單幹了,正好我們春季新品需要推廣方案。相信你的審美和那股勁兒。”
那股勁兒。蘇嶼咀嚼著這個詞。是當初為了一個字體配色熬夜改七版的固執?還是拒絕砍掉公益元素時微微發顫卻不肯退讓的聲音?
手機震動。母親的消息懸在屏幕頂端:“你張阿姨兒子在國企,缺個文員。” 沒有標點,像一句冰冷的審判。她沒點開,任由那行字在那裏亮著,然後熄滅。
林姐的微信彈出來:“合同看完了嗎?報價沒問題。就是執行細節那裏,可能還需要加一點‘小修改’。” 緊接著發來一份標注文檔。蘇字點開,紅色批注密密麻麻:原本三稿視覺方案變成“隨時可調,直至我方滿意”;約定的付款節點後移,尾款比例提高至50%;新增一條——“基於雙方友好關係,如傳播數據未達預期,乙方需免費補充一次同等規模策劃。”
空氣忽然變得粘稠。晨光似乎移到了她手背上,暖意裏帶著針尖般的刺癢。胃部熟悉地收緊——那個“討好鬼”醒了,在她耳邊細語:接受吧,這是第一個正式客戶。別搞砸了。修改是正常的。你要證明自己。證明給媽媽看,證明給前公司看,證明……
她閉上眼,深呼吸。劣質地毯的纖維氣味鑽進鼻腔。她想起提交辭呈那天,總監驚訝的臉:“蘇嶼,平台才是你的底氣。” 想起母親最後那通電話裏的沉默,比斥責更冷的沉默。然後她想起日記本上昨晚寫下的,墨水還沒幹透的那行字:**不為證明,隻為存活。**
存活。不是苟且。是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站在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裏。
手指重新放回鍵盤。她開始打字,敲擊聲在空曠的客廳裏格外清脆,像在鑿開什麽。
“林姐,感謝信任。報價基於標準工作量評估,已是最優。合同條款中,關於修改範圍,我們以書麵確認為準,保障雙方預期。數據承諾不在策劃服務範疇,但我們會提供專業監測與優化建議。” 她停頓,刪掉最後一句中略顯軟弱的“建議”,改成“提供專業監測與優化策略”。
“討好鬼”在尖叫:太強硬了!你會失去她的!
蘇嶼按住胸口,那裏心跳很重,但節奏清晰。她繼續寫:“基於我們之前的愉快合作,我理解品牌初創期的考量。因此,我可以在總價不變的前提下,將A級推廣渠道從三個增加到四個。” 這是她昨夜核算到淩晨的底線,是她能給出的、不折斷自己脊梁的誠意。
點擊發送。
世界沒有崩塌。晨光移到了合同打印稿上,白紙黑字,“嶼間策劃”的印章還沒刻,但她仿佛已經看見它該在的位置。窗外傳來遠處街道的車流聲,生活在那裏轟鳴。而這裏,這片小小的、被晨光照亮的客廳角落,寂靜中正生長出另一種聲音——屬於她自己的,或許微弱,但根須正在抓緊土壤的聲音。
她拿起手邊的日記本,翻到新的一頁。沒有寫日期,隻是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寫下:
**晨光抵達。今日,我拒絕以折斷自己的方式,去擁抱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