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寒衣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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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城西,有一處被稱作“雜亂”的區域。所謂雜亂,不過是相較於城中那些被律法雕琢得方正如尺規作畫的裏坊。
這裏,老秦人世代聚居,建築雖遵循黑牆灰瓦的規製,但屋簷的斜角、院牆的斑駁,門前石階的磨損,皆透著歲月沉澱的煙火氣,那是律法無法完全規訓的生活痕跡。
空氣中,柴火、黍米與草藥的氣味交織,偶爾夾雜著低低的犬吠與孩童的啼哭,像是這座古城的低聲細語。
李寒衣獨自行走在狹窄巷弄中。她一身素白,懷抱古劍“鐵馬冰河”,步履輕盈,塵埃不驚。在周遭灰暗沉鬱的環境中,她如同一滴純白水墨,錯落於濃墨重彩的畫卷,格格不入卻自成風景。
她對這裏並不陌生。清冷的目光掠過拐角、半掩的木門、牆頭一簇枯草,步伐堅定而從容。
最終,她在死巷盡頭停下。眼前是一堵尋常夯土牆,幹枯藤蔓攀爬其上。她伸出左手,指尖在一處凸起上,按特定節奏輕叩三下。
片刻沉寂後,牆內傳來細微的機括聲。一塊牆皮無聲滑開,幽暗入口顯現。陳舊書卷、草藥與淡淡鐵鏽的氣息撲麵而來。
李寒衣側身而入,牆壁在身後無聲合攏,仿佛一切未曾發生。
牆內別有洞天。庭院不大,整潔異常。院中無花無草,唯有一口石井,青苔覆蓋井口。
正麵低矮瓦房,門窗緊閉。一老者,著洗得發白的灰色深衣,頭發花白,身形佝僂,正背對李寒衣,蹲在井邊,用麂皮專注擦拭一柄青銅短劍。劍身古拙,雲雷紋遍布,刃口泛著幽冷青光。
老者未回頭,擦拭動作未停,沙啞聲音已起,如秋風吹過幹枯蘆葦:“腳步比三年前更輕,劍氣卻藏得更深。‘雪月劍仙’,名不虛傳。”
李寒衣靜立原地,眸光微動,聲音依舊平淡:“徐夫子,別來無恙。”
徐夫子緩緩起身,轉身而立。麵容溝壑縱橫,雙眼清澈明亮,帶著複雜審視,落在李寒衣與她懷中劍上。
“無恙?”他嗤笑,幹澀道,“守著枯井,打理破銅爛鐵,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巨獸肚子裏苟延殘喘,能有何恙?”
目光掃過李寒衣,定格在她臉上:“倒是你,不在雪月城賞花飲酒,跑來這鹹陽鬼地方作甚?還帶著……”下巴微抬,點了點她懷中劍,“……這個老夥計。總不會是專程來看我這把老骨頭吧?”
“有事。”李寒衣言簡意賅。
徐夫子眯起銳利雙眼,轉身推開木門,示意她進去:“進來吧。鹹陽城,隔牆有耳,羅網那些耗子,鼻子靈得很。”
屋內陳設簡單,一榻一桌兩椅,四壁木架頂到天花板,分門別類擺放著兵器、甲胄部件與大量竹簡、帛書。陳舊書卷與金屬的味道更濃。
李寒衣坐下,鐵馬冰河橫置膝上。
徐夫子倒了一碗清水給她,自己拿起油光鋥亮的葫蘆,抿了一口渾濁液體,滿足地歎了口氣:“說吧,什麽事能讓‘一劍霜寒十四州’的李寒衣親自跑一趟?還找到我這被世人遺忘的角落。”
“尋一個人。”李寒衣看著碗中清水,未動,“也可能,是一件東西。”
徐夫子放下酒葫蘆,神色嚴肅:“誰?什麽東西?值得你如此大動幹戈?”
“一個可能來自‘那邊’的人。”李寒衣壓低聲音,目光與他對視,“或者,一件記載著‘那邊’信息的信物。”
徐夫子握著葫蘆的手猛地一緊,指節發白。
他死死盯著李寒衣,半晌才緩緩吐氣,聲音更沙啞:“你……還在追查那件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那是禁忌,寒衣!觸碰它,會引來殺身之禍!不隻是羅網,甚至可能驚動這城裏真正的主人!”
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與一絲恐懼。
“我知道。”李寒衣語氣不變,仿佛陳述與己無關的事實,“但線索指向鹹陽。”
徐夫子起身,在狹小屋內踱步,焦躁地道:“線索?什麽線索?你可知道,自商君變法、大王親政以來,所有關於‘那邊’的記載,都被有意抹除、封存甚至銷毀!私下談論探究,皆以‘左道亂法’論處,重者可判腰斬!你卻說線索指向鹹陽?這哪是線索,分明是催命符!”
“所以,我來找你。”李寒衣目光平靜,“普天之下,論對秦地秘辛、古器傳承的了解,無人能及你。徐夫子,你曾是‘守藏史’。”
徐夫子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眼神銳利如刀:“那是過去的事了!我早已不是秦廷守藏史,我隻是個等死的老鐵匠!”
“但你知曉那些被隱藏的曆史,認識那些被遺忘的文字。”李寒衣寸步不讓,“你幫我,或者,告訴我該去哪裏尋找。”
屋內陷入沉寂,隻有徐夫子粗重的呼吸與窗外鹹陽城沉悶規律的噪音。
良久,徐夫子仿佛被抽幹力氣,頹然坐下,狠狠灌了一口酒。
“你……你這丫頭,還是這麽倔。”他歎了口氣,語氣複雜,“跟你娘當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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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衣的睫毛輕微顫動,膝上鐵馬冰河劍鞘發出細微嗡鳴。
徐夫子未察覺,或選擇忽略。他沉吟著,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麵。
“關於‘那邊’的記載……官方的,你絕無可能接觸到。即便我,當年離開守藏室時,也被嚴格檢查,不得帶走隻言片語。”
他緩緩道,“但……民間或有零星碎片流傳。一些古老家族或保存著先祖留下的、不被秦律所容的遺物。又或者……”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某些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場所,偶有來路不明、卻帶著奇異氣息的‘古物’。那裏魚龍混雜,風險極大,卻是唯一可能找到蛛絲馬跡的地方。”
“在哪裏?”李寒衣追問。
“‘鬼市’。”徐夫子吐出兩字,警惕地掃了一眼門窗,“鹹陽地下,自有規則。鬼市便是其一。入口不定,時間不定,需特殊引薦和信物才能進入。裏麵交易的東西,多觸碰秦律底線。”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毫不起眼、邊緣破損的半圓形黑色玉符,遞給李寒衣:“拿著這個。
每月朔日子時,前往西市最南端的‘廢棄鹽倉’,若門口掛白色燈籠,出示此符即可進入。記住,在裏麵,多看少問,切莫輕易相信任何人。那裏的水,比渭河還深。”
李寒衣接過玉符,觸手溫涼。她仔細看了一眼,收了起來。
“多謝。”
“不必謝我。”徐夫子擺手,神情疲憊,“我隻是指了個方向,能否找到想要的東西,仍是未知。必須提醒你,鬼市背後,很可能也有羅網影子。他們無處不在。”
他看向李寒衣,眼神帶著長輩般的憂慮:“寒衣,聽我一句勸,有些往事,就讓它隨風散去罷。執著過去,隻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你母親她……也不願見你如此。”
李寒衣起身,懷抱長劍,對著徐夫子微微躬身一禮。
“我的路,我自己走。”
她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門口。
在她伸手推門的那一刻,徐夫子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滄桑而沉重:
“丫頭,鹹陽不是雪月城。這裏的風,是冷的,這裏的劍,是殺人的。好自為之。”
李寒衣動作未停,推開門,白色身影融入外麵灰暗巷道陰影中,仿佛從未出現。
徐夫子獨自坐在屋內,聽著門外機括合攏的輕微聲響,久久未動。他拿起酒葫蘆,想再喝一口,卻發現已空。
他頹然放下葫蘆,望著四壁冰冷兵器與古老竹簡,喃喃自語: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這鹹陽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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