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上陰學宮後山，那座始建於前朝、早已荒廢的觀星台，如同一個傷痕累累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下。漢白玉欄杆多處斷裂，巨大的青銅渾儀鏽跡斑斑，唯有中央的晷盤，還倔強地維持著完整的輪廓，見證著歲月滄桑。
    林知文與程頤，對坐於晷盤兩側。中間攤開著一幅墨跡未幹的手繪星圖，其上星辰羅列，蘊含著莫測的天機。
    秋夜露重，寒氣刺骨。程頤裹緊了那件褪色發白的舊鶴氅，枯瘦的手指在星圖上緩緩移動，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憂慮：
    “紫微帝星晦暗不明，太微垣偏移竟達三度……天象示警，朝堂之上，恐有驚天變故啊。”
    林知文的目光，卻越過繁複的星圖，投向南方的夜空，語氣沉靜：“祭酒且看，文曲雖黯，其旁卻有新星萌動，其勢……銳不可當。”
    程頤凝神望去，果然！在象征文運的文曲星左下方，一顆原本毫不起眼的小星，正散發著微弱卻異常堅定的光芒！更令人心驚的是，這小星周圍，竟有七點細碎的星輝環繞拱衛，隱隱構成玄奧陣勢——正對應文道兵、農、醫、地、樂、星、文七脈！
    “這……”程頤瞳孔驟縮，毫不猶豫地取出一把色澤暗金、靈氣盎然的蓍草。此乃學宮初建時栽種的初代靈植所製，蘊含著一絲文運本源！
    他屏息凝神，口中念念有詞，隨即將蓍草慎重地撒向星圖！
    噗！噗！噗！
    蓍草落定的刹那，異變陡生！
    其中三根蓍草竟無火自燃，瞬間化作三縷青煙，消散無蹤！而另外幾根，則如同被無形之手撥動，齊刷刷地指向了星圖上——江南漕運樞紐的標記點！
    “凶煞隱現，卻內藏一線生機！此乃……險中求勝之局！”程頤聲音幹澀，帶著深深的寒意，“卦象昭示，文道複興的最大阻礙，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正是那些盤踞朝野、壟斷資源的武道既得利益者！”
    林知文眼中並無意外之色。這些時日，他早已感知到學宮四周那若隱若現的窺探目光。就在昨日，幾個偽裝成香客的江湖人，雖極力掩飾，但那飽滿的太陽穴與內斂的精光，豈能瞞過他的感知？
    “三百年武道獨尊，”程頤歎息，聲音中充滿了無力，“軍方大佬、江湖世家、乃至皇親國戚，皆以武道維係其特權。文道複興，無異於掘其根基，他們……豈會坐視？”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指向漕運的蓍草上：“而這一線破局之機，竟真應在此處——江南漕運！”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自台下傳來。
    王初冬端著茶盤，悄步而上，顯然聽到了部分對話。她放下茶盤，取出一卷手抄筆記，語氣帶著一絲發現寶藏的興奮：
    “師父，祭酒，我方才整理前朝殘卷，發現一些關於漕運的秘辛！記載提及，前朝文道鼎盛時，曾以特殊文氣疏導運河，清淤排汙，效率……提升三倍有餘！”
    程頤一把接過筆記，就著清冷的月光細看，越看越是激動，雙手都微微顫抖起來：“這……這是失傳已久的‘文氣導水’秘法！《禹貢》殘篇中僅提其名，不料真有其術！”
    林知文卻依舊冷靜，眸中深潭無波：“方法雖現，實施卻難如登天。漕運乃天下利益交織之所在，早已被各方武道勢力瓜分殆盡。漕幫、水師、沿岸世家……哪一個不是武道起家？虎口奪食，必遭反噬。”
    “師父快看！”王初冬忽然指向星圖，低呼道，“那顆新星……好像在變亮！”
    果然！文曲星旁的那顆新星，此刻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強了幾分！更神異的是，它投下的星光，竟在星圖上凝聚成一道纖細卻清晰的光線，不偏不倚，精準地連接在了代表漕運的標記之上！
    “天意……此乃天意啊！”程頤仰頭望天，喃喃自語。
    林知文長身而起，青衫在夜風中拂動，走到觀星台邊緣。從此處遠眺，隱約可見遠方沉睡於夜色中的運河，如同一條巨大的黯色蟒蛇，橫亙在富庶的江南水鄉之上。河岸沿線，點點燈火如同鬼火，那是掌控漕運的各處關卡與哨所。
    “武道把持漕運百年，積弊已深，怨聲載道。”林知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洞察世事的鋒芒，“漕糧損耗年年加劇，底層漕丁苦不堪言，沿途百姓深受盤剝……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程頤渾濁的老眼驟然亮起精光：“你的意思是……從革除漕運弊政入手？”
    “正是！”林知文轉身，月光在他身後勾勒出堅定的輪廓，“文道複興，不能隻囿於學宮高牆之內空談道理，必須解決實實在在的民生國計！漕運關乎國本，若能以文道手段革新，既能解民倒懸，彰顯文道濟世之能，亦是打破武道壟斷的絕佳突破口！”
    王初冬聞言，眼中光彩熠熠：“我們可以先效法語嫣姐姐，以文氣推演最優的改良方案！”
    程頤卻仍有顧慮，眉頭緊鎖：“但……掌控漕運命脈的‘鎮漕幫’，幫主洪烈乃是成名數十年的武道宗師，凶名赫赫，據說已半隻腳踏入逍遙天境！其麾下高手如雲，與朝中、地方勢力盤根錯節，豈會容我們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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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文嘴角泛起一絲深邃的笑意：“故而，需借勢而行。”
    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密信，遞了過去。
    程頤狐疑地接過，展開一看，臉色頓時大變，駭然抬頭：“你……你何時與戶部張侍郎……”
    “文道複興，豈能畫地為牢？”林知文目光如炬，仿佛已看穿未來棋局，“這些時日，我並非隻是在學宮講學。朝中，也並非鐵板一塊，自有有識之士，早已看出武道獨大、百弊叢生之危局！”
    王初冬恍然想起：“前日來的那位謝公子，氣度不凡，莫非也……”
    “謝玄，江南謝氏這一代的嫡係繼承人。”林知文頷首，“謝家，暗中掌控著江南漕運近三成的運力。他表麵是慕名前來聽講，實則是代表其家族，來親眼評估文道的……價值與潛力。”
    程頤徹底明悟，激動得胡須都在顫抖：“所以你當日，才特意在眾人麵前，詳細演示文氣推演之術！你早就在布局今日？！”
    星空之下，三道身影立於破敗的觀星台上，影子被月光拉得悠長。這荒廢的古台，此刻卻仿佛成了攪動天下風雲的策源地。
    林知文最後看了一眼星圖。那顆新星已璀璨如鑽，周圍的七點星輝亦明亮奪目，與學宮七脈遙相呼應。
    “一個月後，”他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二人耳中，“朝廷將派遣欽差大臣，南下巡視漕運，徹查積弊。這，是我們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程頤聞言，急忙再次掐指推算，臉色驟然一白，失聲道：“星象顯示，屆時……煞氣衝宮，必有血光之災！”
    “風雨欲來，在所難免。”林知文的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文道複興之路，從來都不是坦途，注定要以荊棘與烈火鋪就。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王初冬那堅毅而純淨的臉龐上：
    薪火已傳，便可……生生不息。
    王初冬重重地點了點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眉心的文膽正在有力地搏動，與腳下的大地，與天上的星辰，與這條充滿艱險卻意義非凡的道路，產生了深深的共鳴。
    她知道，從今夜起，文道的複興，將不再僅僅是學問的爭鳴，而是真正卷入了天下大勢的洶湧洪流之中！
    呼——
    一陣夜風毫無征兆地呼嘯而起，吹得星圖嘩啦作響。
    那幾根指向漕運命運的蓍草，在風中劇烈地顫動著，仿佛在無聲地預警——
    一場席卷朝野江湖的驚天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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