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過，穀雨將至。
    本該是“春雨貴如油”的時節，江南卻遭了澇災。連綿不絕的雨水匯成渾黃的泥流，淹沒了萬頃良田。水麵漂浮著爛死的秧苗，農夫們站在及膝的冰冷泥水裏，望著這片慘淡景象，眼中盡是絕望。
    “完了…全完了啊！”老農李老漢跪在田埂上，雙手顫抖地捧起一把已經發黑腐爛的秧苗，渾濁的眼淚混著雨水滾落，“誤了農時，今年…今年可怎麽活啊！”
    淒惶的哀告傳至上陰學宮時，王初冬正於藏經閣中翻閱《農桑輯要》。她放下書卷，走到窗邊，望著窗外依舊淅瀝的雨幕，胸中的文膽傳來陣陣沉悶的悸動。
    “文道既能於寒冬暖萬民心魄，今日豈能坐視春耕斷絕，百姓挨餓？”她轉身，目光掃過聞訊而來的學子們，聲音清晰而堅定，“助農耕，解民困，義不容辭！”
    然而，現實遠比禦寒複雜。疏浚河道、加固堤壩尚可憑借文氣強行推動，但催發生機、逆轉秧苗生死，卻必須遵循最根本的自然生長之道。學子們嚐試了數種以文氣滋養的法門，效果皆微乎其微。
    “或許……我們該換個想法。”一直沉默觀察的趙破軍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兵家特有的果決，“為何不請武者相助？”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文道與武道雖因漕幫之事緩和，但真要並肩立於泥水之中，協同務農，仍是千古未聞之事。
    豈料消息傳出，第一個響應的竟是漕幫少幫主洪峰。他親自帶著百餘名精壯幫眾，扛著各式農具，踏著泥濘來到學宮門前，聲若洪鍾：
    “漕幫弟子，十有八九出身農家！耕田耙地，是本分！文道先生既有此心，我漕幫願效犬馬之勞！”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連一向與文道疏遠的平江大營，也派來了一隊經驗豐富的工兵，領隊的校尉抱拳道：“軍中亦有屯田傳統，將士們願助一臂之力，共度時艱！”
    於是，江南千年未有的奇景，出現在這片被澇災肆虐的土地上：身著青衫的文道學子與短褂勁裝的武者，並肩踏入冰冷的泥水之中。
    王初冬迅速將學子分為七組，各司其職：
    地理組丈量田畝，規劃排水溝渠，引導積水；
    數理組計算光照角度與作物間距，優化布局；
    醫道組分析土壤，調配能防治病害、增強地力的特製肥料；
    兵家組則發揮所長，統一調度人手，令效率倍增……
    武者們亦展現出令人驚歎的另一麵。漕幫弟子運轉內力，雙掌按地，雄渾勁力透土而入，輕易震鬆板結堅硬的泥塊；軍營工兵刀法精準，寒光閃處，雜草根莖盡斷，卻不傷秧苗分毫；少幫主洪峰更是親自下場，逍遙天境的修為運轉開來，雙掌虛推，堵塞的溝渠瞬間被磅礴真氣疏通，積水奔湧而出。
    然而，最關鍵的催發生機環節，依舊進展維艱。文氣雖能稍促生長，卻難敵天時之威，無法逆轉秧苗大麵積壞死的頹勢。
    第三日午後，王初冬站在那片作為希望的試驗田邊，望著田中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些許綠色，愁眉不展。忽然，她胸中文膽猛地一跳，額間曆史文心自發流轉，一幕古老的畫麵跨越時空映入她心湖——神農氏俯身大地，手持耒耜，周身散發著滋養萬物的磅礴生機，教民耕種……
    “我明白了！”她眼中驟然爆發出明亮的光彩，轉身飛奔回學宮，取來那卷《農桑輯要》，“非是強行改變生長之序，而是要喚醒種子自身蘊含的生機！”
    一個前所未有的構想在她腦中成型——將新得的星官文心與農耕之道相結合！
    當夜，在依舊濕潤的田野間，學子們依循二十八宿的方位布下一座玄奧的文陣。王初冬立於陣眼，引動周天星辰之力。清冷的星輝穿透雨後薄雲，如涓涓細流，溫柔地灑落，浸潤著每一株瀕死的秧苗。
    奇跡，在黎明破曉時分，震撼上演。
    試驗田內，那些原本萎靡的秧苗，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立、舒展、抽葉！原本需要數十日才能完成的生長周期，在星辰之力的滋養下，竟被壓縮至短短三個時辰！當朝陽的第一縷金光灑落田間時，映入眾人眼簾的，已是一片青翠欲滴、長勢旺盛的稻禾！更令人驚歎的是，這些稻禾的葉片上，竟隱隱流動著一層極淡的星輝，稻穗初結，顆粒便已顯得異常飽滿！
    “神跡！這是穀神顯靈，文道降下的神跡啊！”老農李老漢噗通一聲跪在田埂上，對著學宮方向連連叩首，泣不成聲。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四野八鄉。周邊州縣的農夫蜂擁而至，甚至連一些原本對文道不屑一顧的武道世家，也悄悄派來了子弟，想要窺探這“點石成金”般的妙法。
    然而，非議與質疑如期而至。
    以兵部侍郎為首的朝中保守派，連夜上書，言辭激烈：“文道幹涉農事，逆亂天時，此乃攫取天地生機之舉，必遭天譴！”
    麵對洶洶輿情，王初冬於田間地頭，設下了一場公開的對比試驗。她擇取了十塊災情最重、幾乎絕收的田塊，五塊沿用古法搶救，五塊施以這文武合流、引動星輝的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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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毋庸置疑。
    古法田塊中，秧苗十不存一，一片死寂。
    而試驗田內，不僅秧苗全部煥發生機，長勢之旺盛，遠超尋常年景！
    王語嫣適時啟動數理文心，將精確到毫厘的數據公之於眾：“依此新法，稻穀產量可增一倍有餘，生長期限可縮短近半！”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前來監督、麵色變幻不定的官員，聲音清越：“現在，諸位還認為，解萬民於倒懸，助蒼生得溫飽，是違背天時嗎？”
    滿場鴉雀無聲，無人能駁。
    一直抱臂旁觀、神色冷硬的平江守將，此刻眸中精光一閃，低聲自語，卻又恰好讓周圍人聽見：“若……若將此術用於邊疆軍屯……”
    話未說盡，但在場所有明眼人的心中，都已掀起驚濤駭浪——若大軍糧草能如此高效自給，於國於民，將是何等堅實的基石！
    自這一日起，“春耕演武”成了江南最具生機的一景。每日皆有武者前來學宮，虛心請教文氣滋養、星力引動之法；亦不乏文道學子放下筆墨，向老農和武者們請教最實際的耕作技巧。原本涇渭分明、甚至互有輕視的文武兩道，在這孕育著生命的稻田泥水中，找到了奇妙的共鳴與平衡。
    收獲時節，金浪翻滾，稻香十裏。農夫們將最先收獲、顆粒飽滿的新米，用最潔淨的布袋裝好，自發地送到學宮門前。
    李老漢用粗糙如樹皮的手，捧著一把晶瑩如玉、隱泛微光的米粒，老淚縱橫：
    “小老兒我……我種了一輩子的地啊！從沒見過這麽好的稻子，這麽好的收成！文道……文道的先生們，是真心把咱們這些泥腿子的死活，放在心坎上啊！”
    王初冬望著眼前無邊的金色稻浪，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勃勃生機與真摯感激，輕聲道：“讓學問回歸土地，惠及蒼生，這本就是文道該有的模樣。”
    而在不遠處的一座山崗上，幾名作商旅打扮的北方密探，正快速地在紙卷上記錄著所見的一切。
    其中一人聲音低沉：“必須立刻回稟主公，江南文武合流之勢已成，其潛力遠超預估，我等原定計劃，必須大幅調整。”
    另一人望著山下那派前所未見的豐收盛景，卻忍不住輕聲感歎：“若能……若能將此術推廣於天下，何愁百姓不富足？何愁天下不安康？”
    春風拂過，卷起濃鬱醉人的稻花香，也帶來了遠方的訊息。在這片希望重新紮根的土地上，文道與武道，終於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尋到了共同的語言——
    那便是讓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遠離饑饉，安居樂業。
    這個最樸素，也最偉大的願望，比任何高深的武功秘籍、玄奧的文道經典，都擁有更撼動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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