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問心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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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掐著我了。”突然,一個悶悶的聲音傳來。
    寧有月嚇了一跳,迅速掃了一圈屋子。
    那聲音似乎是個少年,不耐煩道:“我在你手上!”
    手上?
    寧有月一低頭,跟那把劍大眼瞪小眼。
    “夜沉?”
    劍:“廢話,讓你把手拿開。”
    寧有月隻好鬆手,劍又“啪”的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夜沉劍怒道:“…….我是讓你別掐住我脖子!不是讓你放手!”
    寧有月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又把劍撿起來,但是握也不是,舉也不是,整個人動作別別扭扭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裏,還被打成小偷了。”
    夜沉冷哼一聲:“你問小爺?小爺一醒過來就被你掐著脖子!”
    寧有月又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所以這裏到底是哪裏?
    寧有月有些茫然。頭忽然又痛了起來,我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夜沉劍忽然道:“有人來了。”
    外麵響起敲門聲,傳來老鴇的聲音:“小妹妹,還不走?”
    老鴇笑吟吟地掃視了一圈,目光在寧有月手中那把黑色長劍上停頓了一瞬,笑意更深了些。
    “小妹妹,看你也像個體麵人家的姑娘,怎麽跑到我們這種地方,還‘拿’了別人的東西?”
    寧有月下意識將夜沉往身後藏了藏,這動作反而更顯可疑。她腦子還亂著,隻得順著之前的話頭,硬著頭皮說:“我、我不是小偷……這劍,是我的。”
    “你的?”老鴇捂著嘴笑起來,五指丹蔻鮮豔:“你說劍是你的,那你叫它一聲,它答應嗎?”
    寧有月一噎。
    手裏的夜沉劍忽然極輕地震了一下,劍柄溫熱。
    “蠢貨。”夜沉滿是不耐的聲音直接在她腦中響起,這回隻有她能聽見,“跟個老太婆廢什麽話?她身上有妖氣,雖然淡得快要散了,但絕不是普通人。這地方不對勁,快走。”
    妖氣?寧有月頭皮一麻。
    老鴇見她眼神飄忽,臉色發白,隻當是小姑娘嚇破了膽,笑道:“這樣吧,劍留下,我幫了你,你可得報答,你這贓物也帶不走,還不如跟媽媽後堂喝兩杯茶休息下。”
    話是軟的,可她身後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堵了兩個膀大腰圓的龜奴,抱著胳膊,麵無表情。
    去後堂?怕是去了就出不來了。
    寧有月道:“我不去,妖怪。”
    最後三個字出口,老鴇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了。
    “小丫頭,”老鴇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透出幾分陰森,“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我看你是失心瘋了,還是移交官府吧!”
    她輕輕一揮手。
    兩個龜奴立刻逼上前來,伸手就抓向寧有月瘦弱的肩膀,動作竟異常迅捷,帶起風聲。
    “低頭!”腦中聲音厲喝。
    寧有月幾乎是本能地往後一仰,險險避開一隻鐵鉗般的大手。另一個龜奴的拳頭已到麵門!
    憑借本能,寧有月慌亂間,胡亂把手中的劍往前一擋。
    “鏘——!”
    金鐵交鳴之聲響徹房間。龜奴一拳砸在劍鞘上,竟發出撞擊金屬的悶響,而他恍若未覺,另一隻手變爪為掌,直拍寧有月心口。
    “傻子!拔劍!”夜沉氣急敗壞。
    寧有月被那股拳風逼得踉蹌後退,後背抵上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生死關頭,似乎喚醒了肌肉記憶。
    “噌!”
    一縷寒光自鞘中瀉出。劍身出鞘三寸,房內的光線似乎都隨之暗了一瞬,溫度驟降。
    那兩個龜奴的動作明顯一滯,臉上首次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老鴇死死盯著那截露出的劍身,瞳孔驟縮:“這是……‘夜哭’?不對……氣息不像……但怎麽會……”
    她話未說完,寧有月隻覺得手中長劍驟然一沉,一股冰涼的氣流順著手臂直衝腦海。無數記憶猛地在腦子裏炸開——
    血與火的戰場,高聳入雲的仙門,飄渺的雲霧間一道孤絕的背影,還有手中這把劍,曾揮出驚天動地的一劍……
    “啊!”她抱住頭,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
    就在這劇痛與混亂的間隙,夜沉的聲音清晰而急促地鑽了進來:“別暈!集中精神!”
    寧有月揮劍,幾個龜奴全然不敵。
    老鴇臉色終於大變,尖聲道:“抓住她!別讓她出這個門!”
    就是現在!
    寧有月趁著那一晃的間隙,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離她最近、正對著後院方向的窗戶撞去!
    “砰啦——!”
    窗戶被撞得粉碎,寧有月抱著劍,帶著滿身木屑,狼狽地滾落到外麵昏暗的後巷裏。
    冷風一吹,她稍微清醒了些,顧不得渾身疼痛,爬起身就跑。
    身後傳來老鴇氣急敗壞的喊聲和雜亂的追趕腳步。
    “往左!右轉!快!”夜沉的聲音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指引。
    寧有月拚命奔跑,肺裏火辣辣地疼,手中冰冷的劍柄卻傳來一絲奇異的熟悉感。剛才那一閃而過的破碎畫麵是什麽?這劍到底什麽來曆?老鴇為什麽看到劍出鞘那麽震驚?
    還有……她自己,究竟是誰?
    問題一個接一個,但她此刻隻知道一件事:
    跑!絕不能被抓回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四周屋舍漸稀,人聲杳然,寧有月才力竭地一屁股癱坐在一個荒廢的破廟門口石階上,胸口劇烈起伏。
    “喂,她為什麽叫你‘夜哭’?”寧有月戳了戳這黑色長劍。
    夜沉劍身嗡嗡了一聲,那少年音色帶著十足的不屑與惱火:“眼皮子淺!隻識得那‘夜哭’!她奶奶的!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夜沉!”
    寧有月茫然:“我隻記得你叫夜沉……可別的,好像全忘了。”她揉了揉依舊隱痛的額角。
    夜沉劍靜默了片刻,才悶悶道:“……我也不全記得了。但有一點很清楚,”它的語氣又硬氣起來,“我比那勞什子‘夜哭’,厲害!”
    “‘夜哭’……是什麽?”寧有月追問。
    “仙界很有名的一把劍,”夜沉答得很快,“主人也很有名。”
    寧有月眨了眨眼,順著話頭,下意識便問:“那你比它厲害,怎麽你……好像沒它有名?”
    夜沉劍:“……”
    劍身猛地一顫,像是被這句話噎得夠嗆。半晌,那少年聲音陡然拔高,幾乎要炸開:“小爺不有名?!小爺不有名你當初死乞白賴非要與我結契?!小爺不有名你窮得叮當響還拚了老命去那醃臢地方偷我回來?!有名氣能當飯吃?!還有你!要不是你廢物!!主人廢物指望兵器有名??你廢物我難道就不厲害了?!!你這是什麽歪理?!!”
    連珠炮似的詰問砸得寧有月頭暈,她忙不迭安撫:“別、別生氣……我就隨口一問。”她頓了頓,低聲道,“我隻模模糊糊覺得,你是我的劍,我得把你找回來……”
    夜沉聞言,怒氣似乎被戳破了個口子,弱了下去,語氣卻更古怪了,嘟囔著罵道:“……呸!找回來?你還好意思說!分明是你這沒出息的,前些日子手頭緊,自己把小爺我押進那當鋪換飯錢了!現在又後悔,跑去偷!你要不要臉啊?!”
    寧有月徹底愣住了:“……啊?”
    她、她把劍當了換飯錢??
    我這麽窮?!
    寧有月:“……你不是說你不記得嗎?”
    夜沉劍似乎也意識到說漏了嘴,劍身的光芒閃爍了一下,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幹咳一聲:“……咳。剛、剛剛被你一氣,好像……又想起來這麽一點。”
    空氣一時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