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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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同普通的摩托車有普通的駕駛證,賽道用的摩托車,也有賽道專用證。
    一般人想要騎普通摩托車,需要去考D照(*三輪機動車駕駛資格)或者E照(*二輪機動車駕駛資格)。
    而一名賽車手,若是想要參加國字頭(* 中國汽車摩托車運動聯合會(CAMF / Ce and Motorcycle Sports Federation)背書的正規賽事,如CRRC公路摩托車競標賽、中國摩托車大獎賽等比賽,就至少需要有一枚B照,既入門級/業餘賽車執照。
    擁有B照後就可以參加地方性、俱樂部級或部分全國公開賽,稱為“合法上賽”(*既保險、安檢、成績都計入官方係統)。
    理論上B照是個人都能考。
    ——但B照上麵,還有個A照。
    A照就是B照的進階版,可以理解為“職業車手執照”,拿到A照,就能參加國家級甚至國際認證賽事,甚至資格申請FIM(國際摩聯)國際執照。
    A照必須持有B照至少一年,且在正式比賽中取得一定成績(例如完賽若幹場、積分達到標準),A照是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敲門磚。
    明麵條件是不苛刻,但實際上真的能拿到這個A證的人少之又少。
    ——根據今年年初的CAMF公布數據顯示,曆史上獲得A照的人不超過五十人。①
    ……………………摩托車被稱為足球之外的另一個“國運平衡器”不是完全沒得道理的。
    孔綏的父親孔南恩,就是國內算最早一批拿到了A照的職業賽車手。
    翻譯一下。
    這事兒若是放到修真修仙小說,以孔南恩的江湖地位,孔綏現在至少也得是一宗開宗老祖的親閨女,宗門聖女。
    但孔南恩死了,正所謂落難鳳凰不如咕咕雞……
    宗門聖女還他媽要被親爹的愛徒發江湖通緝令。
    ……
    走出摩托店,在眾人張羅著買電影票時,孔綏縮到一旁,正忙著抱著手機給「空」俱樂部老大石凱叔叔發消息。
    先是一連串“土撥鼠尖叫.JPG”作為開端,再來一串“尖叫雞鎖喉.JPG”作為情緒鋪墊。
    五分鍾後,當衛衍問孔綏要不要買爆米花,石凱回了消息。
    【Mr石:我真的心痛。】
    【Mr石:他們讓我不要這麽求賢若渴的吸納高中生黃毛丫頭進俱樂部時我沒聽。】
    【Mr石:後果就是現在我必須要平靜的麵對你的中二病和咋咋呼呼還不能罵人隻能微笑著問你:閨女,又咋了?】
    孔綏無視了Mr石加槍帶棒的回複。
    【恐龍妹:!!!!!!!!!!!!!】
    【恐龍妹:你知道「UMI」他們的老大的師父是誰不!!!!!!】
    【Mr石:知道啊,孔南恩。】
    【Mr石:人還跟你一個姓呢,哈哈,八百年前是一家。】
    【Mr石:咋了?】
    【恐龍妹:那你知道這位哥因為上次化龍國際賽車場的滑鐵盧懷恨在心,發出江湖通緝令,一心想要把破壞他蟬聯賽道控製權大計的恩師之女捉出來殺掉的事嗎?!!!!】
    【Mr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知道啊,江在野現在恨死你了。】
    【Mr石:但他要殺的是你,才不是什麽……】
    【Mr石:等下?】
    【Mr石:孔南恩是你老爸?】
    這一次換石凱開始用一連串真情實感的問號,和“土撥鼠尖叫.JPG”瘋狂刷屏。
    但孔綏聯係石凱並不是為了跟對方商討自己宗門聖女身份的。
    她另有目的。
    很急迫的目的。
    當年孔南恩走後,留下的東西並不太多,連帶著他的大部分獎牌和比賽穿的連體服、騎行靴都隨著火葬場那一把能焚毀一切的焚化爐,通通付之一炬。
    CRRC是國內公路賽最高殿堂,登上那個領獎台,算得上是孔南恩作為一名職業賽車手的個人最高成就。
    那年孔綏才五歲,什麽都不記得,隻記得在某個陽光猛烈甚至有點毒辣午後,她老爸帶著一身臭汗將她從有空調的賽場休息室拖了出來,將硬邦邦的一個很沉很沉的獎杯塞到她的懷裏,然後在很多陌生叔叔阿姨的簇擁下,將她一把像《獅子王》裏老猴子在懸崖邊舉辛巴似的舉了起來。
    香檳和彩帶如烈日下一場彩色的雨,苦澀的香檳甚至飛濺到了她的嘴巴裏,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嚐到酒精的味道,隻覺得好苦,懷裏的獎杯好硬。
    現在想起來,老爸的笑聲震耳欲聾。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
    ——曾經孔綏以為就連這個獎杯也沒有被留下,她為此跟林月關女士鬧過長達一年的別扭。
    【恐龍妹:你知道「UMI」俱樂部的老板在臨江市中心的店裏供著我老爸的CRRC公路賽的冠軍獎杯?】
    【Mr石:知道,這事人盡皆知。】
    【Mr石:順便,他叫江在野,你別老“「UMI」俱樂部老板”了,這麽長的稱號打著不累嗎?】
    【Mr石:啊,你到他店裏送死去了?】
    【恐龍妹:沒死成。】
    【恐龍妹:比賽那天戴著頭盔和防曬口罩,他沒認出我。】
    【Mr石:然後你就在店裏看到你老爸的獎杯了唄?】
    【恐龍妹:……………………我曾經以為這個獎杯被我媽砸碎了一塊兒火化了。】
    ……晚點還要回家跟媽媽為這份誤解磕頭認錯呢。
    放下手機時,孔綏意識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心跳也有點快,那感覺不像是在跟人聊微信,更像做賊。
    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瓣,孔綏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汗,才重新拿起手機,提出這會兒找石凱真正的訴求。
    【恐龍妹:哥,你能不能問問那個……江在野,化龍國際賽車場那天打他臉的事我給他道歉,他能不能把我爸的獎杯還給我?】
    ……
    石凱那邊回了孔綏一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顯示“正在輸入中”而沒有發出一個字。
    站在陽光下,孔綏回過頭看了眼已經走出幾十米開外、此時正在身後的摩托車店,跺了跺腳,有點拿不準自己是不是在強人所難。
    雖然她初來臨江市,對邊的俱樂部分布以及盤根糾纏的內在關係並不算了解很深……
    但根據她的觀察,她覺得其實「UMI」和「空」俱樂部沒有那麽老死不相往來。
    先不說「UMI」的老板,那個江在野,是個什麽樣的人,但至少孔綏熟悉石凱,石凱就不是什麽小氣的人——
    中國摩托車賽事從第一輛鈴木125引進國內的那天起,成年組就沒有能夠站在世界頂級公開賽的,尤其是MotoGP之類的公路賽,更是一個都沒有。
    這幾年幼崽組倒是肉眼可見的正在跟上梯隊,這還多虧了成年組搞不出成績的老頭老太太們把夢想押寶在自家好大兒身上……
    能留在這個圈子的,除了家底厚經得起“第二國運平衡器”消耗,大家統統都有夢想,惺惺相惜自不用提。
    但石凱對這個事,還有點猶豫。
    【Mr石:這事兒沒那麽好辦。】
    【Mr石:你知道江在野是臨江市江家的小少爺不?你那個除了有錢就得一張嘴巴叫喳喳的徒弟跟他能說得上幾句話……】
    【Mr石:你不如先讓他旁敲側擊,江在野要是對這個事沒有那麽暴跳如雷,為父再替你衝鋒陷陣。】
    孔綏:“……”
    臨江市江家。
    就那個傳說中涉足了地產、酒店、文旅、船舶航運、生物科技等一長串的產業,跺一跺腳整個臨江市都地震的江家。
    傳聞江家到這一輩一共六個孩子,全是一個媽生的,兄弟姐妹六人團結一致,這麽多年和諧得叫不知道多少自帶雞飛狗跳屬性的家族羨慕不已——
    江在野行五,還有個妹妹,叫江珍珠。
    孔綏熱淚盈眶。
    【恐龍妹:我的珠珠!!!!??????】
    【珍珠:額,你先說我再考慮答不答應你?】
    【恐龍妹:江在野是你哥呀!!!!!】
    【珍珠:…………對,你咋認識他?但關於他的任何事你暫時都別問我,因為這兩天他正躺在我的黑名單裏。】
    說完江珍珠給孔綏發了幾張截圖——
    圖一發送人備注是“小哥(欠2W)”,問江珍珠大哥為什麽不接電話。
    圖二發送人備注是“親愛的大哥”,問江珍珠老五找你了沒,江珍珠說找了,問您怎麽不接電話呢,“親愛的大哥”說,我在開會,你先拉黑他。
    圖三是微信設置界麵,“小哥(欠2W)”被打開了拒收消息黑名單按鈕。
    孔綏:“……”
    【珍珠:你怎麽會認識我小哥?】
    【珍珠:不管怎麽樣,不要被他的皮囊蒙蔽,他和衛衍我都說不上來誰更爛一點,你要跟他在一起可能會年紀輕輕負債百萬。】
    【珍珠:快跑!!!!!!?】
    孔綏:“……”
    【恐龍妹:我有東西落在你哥那了,想問他要回來。】
    【珍珠:那要不回來了。】
    【珍珠:一顆白蘿卜落在他手裏都會被他賣掉換錢養他那些破摩托的。】
    孔綏:“……”
    ……
    江珍珠給孔綏發了個酒吧的地址,說已經跟她三哥說好了,讓孔綏晚上去這切果盤,晚上八點切到晚上十二點,每天二百塊,日結。
    孔綏說酒吧是不是不太安全,你就沒哪個哥哥開奶茶店,我比較想去搖奶茶。
    珍珠回了她一個“……”,直接打了電話過來,開口就是酒吧隔壁有家蜜雪冰城,你可以去問問,但可能手搖斷了都湊不齊個駕照報名費。
    孔綏有點兒猶豫,珍珠又說前幾天晚上她會跟著孔綏一塊兒去盯場,畫風不對就撤——
    “我問了我三哥他場子安不安全,他對我嗤之以鼻來著,然後說來他酒吧消費的沒有戀童癖。”
    珍珠正在電話裏嘀嘀咕咕,這時候,孔綏懷裏落下一個輕飄飄的紙筒。
    伴隨著香甜的奶油味鑽進鼻腔,孔綏看了看懷裏一大桶爆米花,又抬頭看著笑眯眯站在麵前的衛衍,他問:“在和誰打電話?”
    “珍珠。”
    孔綏跟江珍珠約好了今晚碰頭的時間,就掛了電話。
    衛衍手中捏著兩張電影票,聽見孔綏跟江珍珠說時間,還是晚上七點多,問她要去做什麽,孔綏沒想著騙人,很誠實地告訴他,打工,要攢錢考駕照。
    高樓大廈在頭頂像鋼鐵怪物聳立,正午發白的陽光貼在柏油路上,反著亮。
    衛衍低著頭盯著孔綏看了一會兒,目光固執的黏在她懷中抱著的爆米花桶上,不知道為什麽,臉色不太好。
    但孔綏很快就知道他為什麽臉色不好了,衛衍完完全全是語出驚人。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吳蝶他們已經鬧哄哄的在往電影院方向走,原本孔綏也轉身跟著他們,此時腳下一頓,眨眨眼,都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麽?”
    “那個店的男的。”
    衛衍緊緊跟在她身後,語氣有些發硬。
    “一千三百五十塊,你說過的考證費——正好就是E照或者D照的考證錢吧,你要考摩托車證?”
    “……我要考的是摩托證,但我不是很懂你的邏輯?”
    “你是不是之前在臨江市就來過這家店,看上那個老板了,所以想要在他這考證?”
    孔綏徹底停下了步子,盯了衛衍幾秒,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認真的。
    令人震驚——
    好像是的。
    “衛衍,你是不是太陽曬昏頭了,你自己品一品你說的話不離譜嗎?”
    “孔綏,我沒想和你吵架。”
    “是嗎,沒看出來。”
    “你剛才在店裏一直盯著那個老板——”
    ………………我爸對他恩重如山被他供起來每日定時定點鬧鍾上香他卻想殺我如此神經這難道不值得我盯著他看嗎?
    “我三分鍾前才知道那個老板叫什麽。”
    孔綏換上了冷靜的語氣。
    “我隻是想騎車,你剛才在店裏看不到我幹嘛?店裏那台忍四都快被我抹禿嚕皮了。”
    衛衍突兀的怪笑了聲:“騎車?騎摩托車?孔綏,你根本就不是這種人,你連騎電動車都不會吧?”
    誰說我不會騎電動車?
    孔綏呼出一口氣,語氣淡下去:“我是哪種人?你之前問我喜歡做什麽的時候,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喜歡騎車——”
    “可你連駕駛證都要攢錢現考,說什麽喜歡騎摩托車呢?”
    衛衍看著她,眼神裏有點複雜的失衡。
    “我從來沒覺得你是個書呆子,但也沒必要撒謊吧?”
    這句話像是一道冷鈍的釘子,孔綏臉色一點點沉下來。
    她突然覺得跟衛衍解釋關於封閉式賽道騎車、練車甚至是參加一些小型商業的比賽,根本跟有沒有機動車駕駛證毫無關係都是多餘。
    “你裝得太不像了,剛才你盯著那個老板的雙眼在放光,你知道嗎?”
    衛衍苦笑著繼續道。
    麵前商場的自動大門打開了,空調的涼氣從商場裏吹出來,吹掉了一絲絲暴露在烈陽下的燥熱。
    孔綏垂下眼。
    也沒那麽想生氣,她隻是覺得蠻好笑的。
    “衛衍,你眼神有毛病。”
    “……什麽?”
    “正如你連我剛才在看什麽都不知道,你也看不清楚你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是真的想和我交往。”
    衛衍皺眉,反駁道:“你不要扯到這方麵來,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
    孔綏盯著他,神情平靜得近乎冷漠,緊接著她一把將懷中抱著還散發著甜蜜氣息的爆米花桶塞回給麵前的少年,動作幹脆。
    “我們別談了。”
    衛衍怔了怔,有些難以置信的緩緩睜大了眼:“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孔綏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分手。”
    她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肩背筆直,頭也不回,顯得幹淨利落。
    ……和那天在禮堂一樣。
    與衛衍記憶中總是笑眯眯的仰著頭跟周圍人說話,說話細聲軟語,脾氣好的像一汪無雜質的清泉般的既往印象,判若兩人——
    原來禮堂那天的倔脾氣,真的並非驚鴻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