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毛茸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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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在野晚上到「蘭若」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到了,酒上了都沒開,硬嗑瓜子吃果盤,等著江小少爺。
酒吧的經理點頭哈腰的在前麵引路,念今晚的攢聚名單。
可惜江在野不在意。
“我三哥呢?”
江在野的三哥江已是「蘭若」的老板,臨江市花名在外的花蝴蝶,江在野覺得自己沒被老爸打死的唯一原因就是跟江已比,除了愛做賠錢買賣,他還算乖。
今天江在野出現「蘭若」這是為了找江已——
下個月化龍國際賽車場有一場商業比賽,小打小鬧的連B證都去用不上,折合場地費,那參賽報名費跟做慈善似的。
包場三天的定金交了,讚助商都準備入場了,場地費的尾款還差點兒……江在野的大哥不接他電話,二哥在跑船飄大西洋上沒信號,隻能找三哥。
前方經理嘻嘻哈哈,說:“老板聽說您要來,躲去別的場子了。”
這個“躲”字就很精髓。
幾個哥哥的眼裏,江在野跟討債鬼確實沒多大區別。
推開門,包廂裏坐著十幾號人,大多數都是臨江市的世家子弟,見他推門進來,有幾個人抬了抬屁股,直接站了起來。
“野哥,你可算來了!”
“坐,坐!”
“哎呀,在這局上見你一次挺難的……你天天就拿‘下周有比賽‘打發我們,哪有比賽提前一周禁酒禁欲,騎車還是搞清修啊?”
七嘴八舌的調侃,但也就是說個笑,誰也不敢真的抱怨。
這份惶恐和捧著,江在野沒覺得受不起也沒覺得這些人突兀。
頭一轉,眼很尖的看見角落裏還坐著個滿臉惶恐的原海——
原家是前幾年乘著政策的風起來的,原老爹沒有暴發戶的那些壞毛病,入得了江家老爺子的法眼,和江家商業來往也有一些。
原老爹最煩的就是他的小兒子天天出門騎摩托,總是念叨他沒事幹去泡泡妞吃吃米其林或者環遊世界幹什麽不行,非要騎個破摩托。
為了讓原海不騎摩托,原老爹還幹過和江在野的親爹一樣的事,那就是想把兒子送出國留學,繼續吃吃當學生的苦。
原海當時還找江在野取經,江在野告訴他最難畢業的是德國,讓你老父親送你去那吧——
原海一查,德國除了有難以畢業的大學,還有不限速的高速路,頓時樂了。
於是屁顛顛真去跟他爹建議要去德國。
然後不幸的是原老爹見兒子那麽配合起了疑心,動動手一查了解其中貓膩,德國留學的事泡湯了,原海又喜提一頓打。
以上。
原海原本該進「UMI」的,也是因為挨了那頓打,覺得野哥坑他,轉頭賭氣跑去「空」,投奔了石凱——
本來這都沒什麽。
臨江市就那麽大,在哪高就不是混。
但千不該萬不該,這小叛徒那天身為叛黨,對著「UMI」揮出了最的致命一刀:那個身份成謎的女騎是他帶來的。
……小小文輸了比賽,還輸給個小丫頭片子,至今快一個星期了,都還沒緩過來。
江在野走到角落裏,抬腳踢了踢瑟瑟發抖的原海,嗤笑:“拓海兄,夠狗膽啊……還敢出現在老子麵前?”
這一主動開腔,雖然加槍帶棒,但還真是江在野今晚第一個搭話的人。
原海聽出江在野不是真生氣了,整個人才放鬆下來,賠笑道:“哥,我的野哥,你這話說的我得多害怕啊——那天那個是我師父……”
江在野挑了挑眉,不怎麽意外。
他是真讓人去查了那個女騎是什麽人,但也就查到她是邊江市上來的,在那鳥不拉屎的縣級市小賽道挺有名,殺遍天下無敵手,別人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太歲」。
挺中二。
再多的就查不出來了。
原海肯定知道江在野在查戶口的事,嘴巴比蚌殼還緊,這是護著他師父。
“你還有師父。”
聽江在野似笑非笑,原海隻能幹笑:“那追誰的騎車技術也不能是天生天養的……”
江在野不搭腔了。
隨意就挨著原海坐下,長腿一伸搭在茶幾上,掃了眼,上麵放著幾個果盤,橙子切的別說造型,跟狗啃的似的。
正好包廂門開了,外麵進來個推著小推車送酒和果盤的服務生。
“今晚的果盤怎麽回事?”
江在野隨口問。
服務生“啊”了聲,倉惶一抬頭,是一個臉嫩還臉生的小姑娘,稚氣未脫的樣子,像掉進鱷魚池的小鹿。
小鹿眼巴巴又毛茸茸地望著他,問他:“果盤怎麽了,是、是種類不喜歡嗎?”
不知道為什麽眼神兒忽閃忽閃的,帶著一點莫名其妙且完全非必要的討好。
江在野:“……”
——連個正經水吧師都請不起,還雇傭未成年,江已要坐牢了。
江在野擺擺手,一個字廢話懶得多說,眼神挪開了。
不遠處另一個沙發上眾人麵麵相覷,特意給江小少爺留的主位他沒坐,就那麽突兀地空著,也沒人敢坐。
……
酒過三巡,時間將至十點多時,江在野注意到送了果盤就沒離開過的毛茸茸蹲在角落裏,用托盤掩飾著打了三個嗬欠。
迷迷瞪瞪的樣子,待在一群吆三喝六喝酒的世家子弟中間倒也不見害怕,也不知道是對江已的場子治安太有信心,還是壓根就不看社會新聞。
這時候有人上來給江在野敬酒,來人自己喝的挺高,走路都打飄。
江在野隨手把那杯遞過來的威士忌喝了,抬了抬眼,讓人把經理喊進來,準備把礙眼的未成年送出去。
等了一會兒,經理進來了,但他不僅沒給包廂裏減員,後麵還帶著一個人。
那是中年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看上去三十五六歲,國字臉,一身夾克有點舊。
來人臉上掛著的拘謹和期待非常矛盾,沒等江在野開口,就有坐在門口的人皺眉,問經理搞什麽,怎麽什麽人都隨便往裏帶——
沒等經理說話,那人就先恭恭敬敬的遞上了自己的名片,那皺著眉的人接過來隨便看了眼,名片款式很簡陋,是街邊隨便小文印店就能做的白底黑字款式,上麵寫著:
「林城飛馳機車(駕控)俱樂部 王宿」。
林城是隔壁省下的一個三線城市,旅遊城市,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窮,窮得響叮當,最近一次在網上看到它們的新聞還是政府窮到拖欠垃圾費。
這種小地方還有機車俱樂部。
收了名片那人姓李,叫李茂,自小跟著江在野一塊兒長大,這一下就覺得「蘭若」的經理從“不懂事”一下子變得“很懂事”——
江在野其實並不平易近人,作為臨江市最大的俱樂部老板,還架著江家少爺的身份,平時想見他一麵挺難。
但若是哪個機車俱樂部的老板有求而來,他一般都會見一麵。
“野哥,您好您好啊,我叫王宿,從林城來的,剛才和朋友在外麵玩,聽說你也在這,就想著敬您一杯。”
江在野抬眼,接了遞來的名片,看了他一眼。
——半個小時前有個公子哥兒搖來的小姐姐進包廂時,就抱怨外麵突然下了暴雨。
這王宿夾克都是濕的,上麵雨點還挺新鮮。
那王宿大概知道江在野不是喜歡聽廢話的人,彎了彎腰,顯得挺禮貌的說:“聽說您手裏有拿胎的供貨渠道?我那邊小俱樂部,有幾個騎手培養,但預算有限,想問問能不能拿點便宜點的輪胎。”
王宿笑得熱切,眼神卻有點飄,可能是不好意思。
江在野二十三四歲,實實在在比他年輕了一輪,這恭恭敬敬喊“野哥”,其實挺難為情。
包廂裏原本有人陪著小姐姐在對唱情歌,這會兒放下了話筒,然後包廂裏的音樂聲“嘎巴”一下就斷了。
江在野看了眼,是縮在角落裏的那個毛茸茸,也不知道怎麽“那麽有眼力見”,直接給背景樂摁了暫停。
“什麽規格?”江在野問,聲音不高。
王宿比劃著:“我們那小賽道,和臨江市的化龍國際賽車場比不了,胎能跑賽道就行,不用太頂級,半熱熔就不算浪費——就平時訓練、偶爾參賽都能用的。”
“米其林 Power Slick 2,還是倍耐力 Diablo Supercorsa?”
“呃……倍耐力吧。”王宿幹笑兩聲,“反正我那幫小黃毛也騎不出區別。”
“要多少?”
“就……看您能給到什麽價?”
“給價不得看進貨量啊,”江在野嗤笑,“二百條給你進貨價?”
那語氣自然得像在問“來一杯,加冰嗎”。
王宿一愣。
“二、二百……哈哈哈。”
他搓了搓手,訕笑。
“我可能沒得那麽大預算,就打算先備個二十條,能撐一陣。多了真壓不動。”
江在野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人,酒吧的燈光照在他側臉上,看不出他是什麽想法。
“二十條。”他重複了一遍。
王宿立刻慫了:“要是不方便也沒事,我就隨口一問,今晚主要是進來打個招呼……”
江在野沒在廢話,目光在王宿肩膀上的水珠掃了掃,正巧一滴雨水滑落,匯聚從了一股。
低頭拿起手機,男人在屏幕上滑了幾下,大打開幾個表格看了眼,看著像是在查店裏的庫存。
“Supercorsa V3,SC2 ,溫度窗口夠寬,林城和臨江市氣候很像,也老下雨是吧——進貨價我能拿到三千三一條。你要二十,明天到我俱樂部倉庫找阿耀,自己想辦法拉回去,我包不了物流。”
王宿怔了怔,整張臉都紅了:“野哥……”
江在野隻是嘴角動了動,看著好像挺害怕王宿撲上來給他一個吻——
反正現在這個氣氛確實到這了。
“下周化龍國際賽車場有比賽,你帶你那幫人過來跑一下。”
“哎喲,野哥,我俱樂部那些杲子崽,一天到晚就曉得耍——”
“見下世麵才知道收心。”
江在野似乎對王宿說的不成器的年輕人的狀態完全見怪不怪,他看了王宿一眼。
“你不帶他們出來跑,他們這輩子都隻會在家門口吹牛逼。”
王宿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最後隻剩下一個低低的:“您講的對。”
停頓了下,他拿起了桌麵上放著的一杯沒人動過的威士忌:“野哥,我先敬您一杯!真心的!”
江在野抬手,碰了下杯。
放下杯子,王宿走了,所有人都看到那個中年人走出去的時候,腰杆比之前挺得直,但是眼角有水澤反光。
……
王宿離開沒十分鍾,江在野的電話響了。
男人盯著來電人猶豫了三秒,歎了口氣,才掛著滿臉的不情不願的接了電話。
“二十條!!!!!原價!!!!!老板!!!!!!野哥!!???”
電話那邊的人喊的,以至於聲音有點變調,幾乎聽不出來電人,原海在旁邊問了句,是不是阿耀。
江在野嫌吵耳朵,把手機拿開了,開了免提丟桌子上,電話裏的人壓在咆哮:“我的哥,你再這樣做慈善,我們早晚揭不開鍋——準備當臨江市安徒生,譜寫自己的摩托車圈童話?!中國摩托車賽事是靠您扶貧能扶起來的嗎?!!誰啟發你這麽歹毒的的靈機一動啊!!!”
江在野:“不會揭不開鍋的,我還有三個哥哥,我爸也寶刀未老。”
江在野:“別害怕。”
江在野:“我去吸他們血養你們。”
電話裏的阿耀&包廂內全體成員:“……”
江在野翹起二郎腿,往後一靠:“那我今晚不就是到「蘭若」要飯來了嗎,喝的我頭疼,不可憐嗎……可惜了江藍寶是姐姐,我不能拖累我姐,害她被罵扶弟魔,不然那二十條輪胎我都可以送他們。”
阿耀:“您的覺悟是真的高。”
江在野“嗯”了聲。
阿耀:“素質也是真的低。”
說完這句,電話“啪”的見鬼一般掛斷了。
包廂裏安靜了幾秒。
江在野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又抓起手機看了眼,出去找江已的馬仔還沒回話,至今尚未找到他那為了躲不給可愛的弟弟零花錢逃竄流亡在外的哥哥。
就在這時,角落裏,一個軟趴趴的聲音響起——
“哥,你想吃什麽水果呀,我去給你切?”
江在野:“?”
江在野:“……”
這未成年怎麽還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