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北緯32°15′，西經145°30′。
    蔚藍的海麵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平靜得如同鏡子。
    下一秒——
    “轟——！！！”
    天與海之間。
    一團熾烈的火球毫無征兆地炸開！
    沙皇號火箭的殘骸如同被無形巨手捏碎的玩具，在距離海麵還有三百米時便淩空解體！
    燃料艙殉爆的衝擊波將數萬噸海水狠狠掀上半空，白色的水牆瞬間升起百米之高！
    金屬碎片拖著黑煙四散飛濺，像一場死亡的暴雨砸向海麵！
    爆炸的轟鳴聲延遲了數秒才穿過空氣傳來。
    沉悶、厚重，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
    濃煙與蒸汽翻騰著升上天空，在海麵上形成一朵猙獰的蘑菇雲。
    而就在這團毀滅的焰火邊緣——
    一道白、藍、紅三色的身影，如同掙脫牢籠的飛鳥，在爆炸衝擊波抵達前的最後一瞬，猛然側向加速！
    櫻花號高達背後的複合翼完全展開。
    矢量噴口爆發出近乎刺眼的藍光。
    推動著十八米的機體以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急轉彎，硬生生從爆炸邊緣擦過！
    灼熱的氣浪將機體表麵的塗裝烤得微微發黑。
    但櫻花號的速度絲毫不減。
    它沒有停留，沒有回頭查看火箭殘骸。
    甚至在衝出爆炸範圍後的第一時間，便調整了航向——
    不是朝著陸昭浮空城所在的亞洲大陸。
    而是轉向東方。
    朝著北美西海岸的方向，疾馳而去！
    紅星艦，徽章指揮部。
    巨大的弧形戰術屏被分割成數個畫麵。
    左側是太平洋上仍在翻騰的爆炸煙雲。
    右側，則是浮空城主控大廳的實時鏡頭——
    陸昭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著一杯已經不再冒泡的可樂，平靜地望著遠方天際。
    趙擎天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著右側畫麵，盯著陸昭的臉，試圖從那平靜無波的表情中讀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憤怒？！
    警惕？！
    意外？！
    什麽都沒有。
    陸昭隻是站在那裏，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他在想什麽……”
    趙擎天低聲喃喃。
    蘇雪晴站在他身側，清冷的眼眸同樣注視著屏幕。
    她的目光在陸昭和爆炸畫麵之間快速切換，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不對。
    這反應太安靜了。
    安靜得讓人不安。
    而此時此刻——
    整個聯合艦隊。
    所有方舟的廣場、通道、居住艙內。
    數以億計的人正做著同樣的事。
    他們仰著頭，眼睛在爆炸畫麵和陸昭鏡頭之間來回跳動，呼吸不自覺地屏住。
    “陸神……沒反應？”
    “他不應該做點什麽嗎？火箭炸了啊！”
    “陸神會是什麽反應？！”
    低語、猜測、疑惑，像病毒般在人群中蔓延。
    所有人都在等。
    等陸昭的下一步動作。
    等那個注定會到來的回應。
    “先生。”
    賈維斯溫和的聲音在浮空城主控大廳內響起，打破了這片詭異的寂靜。
    “維羅妮卡係統持續追蹤中。櫻花號高達已調整航向，目前航向角87度，速度維持在馬赫2.4，持續向東。”
    “預計飛行軌跡將穿過太平洋中部，最終抵達目標區域為——”
    賈維斯頓了頓，似乎在進行最後一次坐標校準。
    “北美西海岸，舊金山灣區附近。”
    陸昭緩緩轉過頭，看向全息投影上那顆正在太平洋上空高速移動的光點。
    眉毛，微微挑起。
    一絲極少出現在他臉上，近乎意外的神色，在那雙平靜如深潭的眼眸中掠過。
    雖然隻有一瞬。
    但足夠了。
    聯合艦隊，各主廣場。
    嘩然聲如同海嘯般炸開！
    “北美？！”
    “它去北美幹什麽？！陸神在亞洲啊！”
    “搞什麽啊！重返地球不去找陸昭，跑去西海岸？！”
    “羅刹和東瀛……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疑惑瞬間被點燃。
    所有人都懵了。
    重返地球，不就是為了陸昭嗎？
    不就是為了那個掌握著人類未來鑰匙的超天才嗎？
    現在人就在那兒，浮空城懸在天上，你們卻扭頭往北美跑？！
    這算什麽？！
    命運之環。
    環形桌旁，一片死寂。
    各國代表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茫然。
    布蘭特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身體微微前傾，盯著屏幕上那顆向東移動的光點，眉頭緊鎖。
    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
    羅刹和東瀛聯手，瞞天過海把高達送下地球，結果不去找陸昭，跑去北美？
    北美有什麽？
    這一刻，就連他這個北美代表都懵了。
    他都不知道北美還有什麽東西比陸昭更加珍貴的！
    沙皇艦。
    伊萬諾夫望著眼前的直播畫麵，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
    他死死盯著畫麵中那顆越來越遠，朝著北美方向飛去的光點，嘴唇微微顫抖。
    “葉蓮娜……”
    他低聲念出那個名字，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死了？”
    不！
    不可能。
    葉蓮娜是他親手培養的，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掌控陸昭的終極王牌。
    她怎麽可能死在了東瀛那些雜碎手中？！
    可若不是死了？！
    無法解釋，此時此刻的櫻花號高達，前往北美！
    隻能是駕駛櫻花號的，現在根本不是葉蓮娜，而是東瀛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竄上伊萬諾夫的頭頂。
    織田信長號。
    山本一郎跌坐在指揮席上，小眼睛瞪得溜圓，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看著屏幕上那顆飛向北美的光點，大腦一片空白。
    “島田……小林……佐藤……千雪……”
    他念著櫻花小隊成員的名字，聲音幹澀。
    按照計劃，降落地球後，除掉葉蓮娜，櫻花號直接前往尋找陸昭！
    可現在——
    櫻花號跑了。
    跑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山本一郎的第一反應和伊萬諾夫如出一轍：
    島田這些隊員全都被葉蓮娜殺死了！
    那個羅刹女人，在最後關頭控製了櫻花號，殺了他的隊員，然後正在執行羅刹的任務！
    想到這。
    山本一郎將手中的杯子砸了！
    這種被人做嫁衣的感覺……
    不！
    山本一郎望著滿地的碎片和水漬，小眼睛眼眸閃爍。
    紅星艦，徽章指揮部。
    趙擎天緩緩轉過頭，看向身側的蘇雪晴。
    “雪晴，”他的聲音沙啞，“你怎麽看？”
    蘇雪晴沉默了幾秒。
    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停留在那顆飛向北美的光點上，清冷的眼眸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兩種可能。”
    她緩緩開口，聲音平穩，但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
    “第一，羅刹和東瀛內訌。櫻花號被其中一方控製，轉向北美執行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備用計劃——比如，搶奪北美遺留的技術資源，或者建立前線據點。”
    “第二……”
    蘇雪晴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銳利：
    “這是一種表態。”
    趙擎天皺眉：“表態？”
    “對陸昭的表態。”蘇雪晴說，“‘我們不是來搶你的，不是來威脅你的，我們隻是來地球拿點東西，拿完就走’——他們在用行動告訴陸昭，他們不是敵人。”
    “暫時不是。”
    趙擎天愣住了。
    幾秒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權宜之計？！”
    “沒錯。”蘇雪晴點頭，“先示好，降低陸昭的敵意，避免一落地就遭到攻擊。等在地球站穩腳跟，摸清情況之後……”
    她沒再說下去。
    但趙擎天已經懂了。
    站穩腳跟之後，是合作，是談判，還是翻臉，主動權就在他們手上了。
    “好算計……”趙擎天深吸一口氣，臉色陰沉，“但陸昭會吃這一套嗎？”
    蘇雪晴沒有回答。
    她隻是轉過頭，重新看向屏幕。
    看向浮空城主控大廳裏，那個重新舉起玻璃杯，將最後一點可樂飲盡的年輕人。
    浮空城，主控大廳。
    陸昭將空杯放在一旁的控製台上。
    家用機器人無聲滑來，將杯子收走。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全息投影。
    那顆代表櫻花號的光點，此刻已經飛越太平洋中部，速度沒有絲毫減緩。
    “維羅妮卡係統，持續鎖定目標。”
    陸昭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紅後。”
    “在呢爸爸！”小女孩的全息影像蹦跳著出現。
    “用全球廣播頻段，向櫻花號發送明碼通訊。”
    陸昭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通告內容：”
    “一，此星球已被劃定為私人屬地。”
    “二，所有未經許可的闖入行為，均視為入侵。”
    “三，現給予你們五天時間，五天之內，離開地球。”
    “逾期未離——”
    陸昭抬起眼，冰藍色的目光透過落地窗，望向遙遠東方的天際線。
    “維羅妮卡係統將執行‘放逐’程序。”
    “將你們，連同你們的載具，一並送入同步軌道以外的深空。”
    “生死自負。”
    紅後的大眼睛眨了眨，小臉上露出一個近乎天真的、卻又帶著冰冷非人感的笑容。
    “明白啦！”
    她小手一揮，無形的數據流奔湧而出。
    下一秒——
    地球上所有尚能工作的廣播頻段、殘留的通訊衛星信號、甚至是一些老舊的無線電頻道，同時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小女孩的聲音。
    用三種語言，重複著同一段話。
    英語。
    俄語。
    日語。
    “通告——”
    “此星球已被劃定為私人屬地……”
    聲音穿透雲層，穿過海洋，掠過廢墟。
    也傳入了那台正在太平洋上空疾馳的白、藍、紅三色高達的駕駛艙內。
    櫻花號的駕駛席上，葉蓮娜握緊了操縱杆。
    她的耳機裏，那個小女孩的聲音清晰無比。
    她碧綠的眼眸望著觀察窗外飛速後退的雲海，微微蹙眉！
    而與此同時——
    聯合艦隊，所有方舟。
    全人類，都聽到了那段通告。
    死寂。
    然後，是山呼海嘯般的嘩然！
    “五……五天？！”
    “陸神這是下最後通牒了！”
    “不滾就扔出地球？！我的天！”
    “可他們根本就不是去找陸神的啊！這通牒……”
    “你傻嗎？重點不是他們去幹什麽，重點是他們‘未經許可’闖進來了！”
    “陸神這是要立規矩！地球現在他說了算！”
    驚呼、尖叫、震撼的議論聲在每一艘星艦內炸開。
    這一刻，所有人都徹底明白一件事——
    陸昭，根本沒有把星艦人類當成“同胞”。
    在他眼裏，他們隻是“外來者”。
    是潛在的，入侵者。
    浮空城，主控大廳。
    陸昭看著全息投影上那顆依舊在向東疾馳的光點，緩緩轉身。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下一本《行星級生態循環係統架構解析》。
    翻開。
    “紅後。”
    他頭也不抬地開口：
    “通告發送完畢後，啟動全球偵察網絡。”
    “我要知道他們在北美的一舉一動。”
    “每一個動作。”
    “明白！”紅後用力點頭，小臉嚴肅。
    陸昭沒有再說話。
    他低下頭，重新沉浸入書頁之間。
    仿佛剛才那段震動全人類的通告，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仿佛那台正在逼近北美的高達，隻是一隻誤入後院的飛蟲。
    五天。
    他在等。
    等一個答案。
    等一個……
    足以讓他決定是“放逐”，還是“毀滅”的答案。
    櫻花號高達的動向，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全人類的目光。
    陸昭那則冰冷的“五天通牒”仍在每一艘星艦的廣播頻道裏回蕩，字字如鐵，毫無轉圜餘地。
    此刻，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釘在傳回的畫麵上——
    那台白、藍、紅三色的巨型機體，正撕裂雲層，朝著北美大陸的西海岸，義無反顧地墜落。
    “它真要去舊金山！”
    “陸神給了五天……他們到底聽沒聽見？！”
    “裏麵的人會怎麽回應？投降？還是……”
    “舊金山早就廢了！去那兒能幹嘛？撿垃圾嗎？！”
    疑惑、焦慮、夾雜著一絲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亢奮，在聯合艦隊的各個角落沸騰。
    人們屏住呼吸，看著那台高達劃出最後的軌。
    引擎反推的火焰在空中拉出長長的光帶，機體沉重的陰影逐漸籠罩下方那片布滿裂痕的混凝土叢林——
    舊金山的城市！
    沒有想象中的劇烈衝撞，也沒有爆炸。
    櫻花號高達以一種近乎優雅的精準，操控著巨大的身軀，雙足穩穩踏在金門大橋南側一處相對開闊的碼頭空地上。
    沉重的衝擊讓地麵龜裂，塵土揚起。
    但機體隻是微微屈膝緩衝，便如山嶽般矗立起來。
    關節處的液壓裝置發出低沉泄壓聲，背部主引擎的轟鳴逐漸減弱，轉為維持最低功率的低頻嗡鳴。
    它停在了那裏。
    背對著蔚藍卻空曠的太平洋，麵前是藤蔓叢生的舊金山。
    金門大橋在遠處沉默，像一道巨大的傷疤。
    這一刻，萬籟俱寂。
    無論是星艦上，還是通過維羅妮卡係統注視著此地的陸昭，都在等待。
    高達胸前的裝甲發出“嗤”的輕響，一道艙門向下滑開，伸出登機梯。
    一雙包裹在深灰色標準航天靴裏的腳，踏在了梯級上。
    然後，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艙門口。
    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刺破了舊金山上空常年的薄霧。
    首先被照亮的是她垂落的發絲——
    純粹的金色，像是融化的陽光織就，隨著她微微俯身向下的動作，如瀑般流瀉，發尾在她纖細的腰際輕輕晃動。
    她抬手，隨意將一縷被風吹到額前的金發攏到耳後。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所有透過屏幕凝視的人，呼吸為之一滯。
    那是一張無法用語言精確描繪的臉。
    肌膚是近乎透明的白皙，陽光落在上麵，仿佛能看見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泛著瓷器般細膩柔和的微光。
    她的五官輪廓深邃而精致，帶著東歐血統特有的分明，卻又奇異地融合了一種少女般的純淨。
    最奪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
    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西伯利亞森林深處湖泊的碧綠色——
    清澈，幽深，倒映著此刻廢墟與天空的景色。
    當她抬起睫毛，目光平靜地望向遠方時。
    那眼波流轉間，竟奇異地交織著一種不諳世事的純真。
    仿佛多看一眼，靈魂就會被吸入那片碧綠的湖泊，沉溺其中。
    她身上隻穿著最簡單的素色航天服，毫無裝飾，剪裁卻極其合體，妥帖地包裹著她的身軀。
    而正是這份“簡單”，讓那起伏驚心動魄的身體曲線無可掩飾地展露出來——
    飽滿的胸脯，纖細卻有力的腰肢，修長筆直的雙腿。
    那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近乎原始的美，健康而蓬勃，與周圍死寂的廢墟形成了撕裂般的對比。
    天使般的麵容。
    魔鬼般的身材。
    兩種極致矛盾的特質，在她身上達成了驚心動魄的統一。
    葉蓮娜站在艙門口，沒有立刻走下。
    她隻是微微抬起了頭，碧綠的眼眸掃過眼前荒蕪的城市，掠過遠處沉默的大橋。
    最終，似乎無意地，望向了東方天際的盡頭——
    那裏，是浮空城大致所在的方向。
    “我，返航者葉蓮娜，現在對陸昭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