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峰之巔，夜色如墨，連星月都吝於灑下半分清輝
    山風呼嘯，卷動著崖邊古鬆的針葉，發出陣陣仿若鬼哭的濤聲。
    淩淵踏著碎石小徑，衣袂在烈風中獵獵作響，他心中的豪情卻未被這蕭瑟的夜景衝淡分毫。
    白日裏，他在宗門大比上，以摧枯拉朽之勢連敗三位真傳。
    最終一劍擊敗了宿敵楚風，奪得魁首，為師尊雲胤一脈掙得了天大的顏麵。
    可師尊的話，卻讓他滿心的喜悅沉澱下來，化作一絲不解。
    雲胤的洞府古樸依舊，石門敞開，裏麵透出的光微弱得像隨時會熄滅。
    內裏隻點著一盞青銅古燈，豆大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將師尊的身影拉得斜長，映在石壁上，平添幾分孤寂。
    “師尊，您找我？”淩淵躬身行禮，聲音清朗。
    盤坐於蒲團之上的雲胤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素來溫潤平和的眸子，此刻卻深邃得宛如不見底的寒潭。
    他沒有第一時間讓淩淵起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銳利如刀，像要將他從裏到外剖析一遍。
    淩淵心頭一凜，師尊今日，很不對勁。
    “淵兒，”雲胤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今日大勝，你心中可有半分驕狂？”
    “弟子不敢，”
    淩淵坦然道，“弟子隻知，今日之勝，皆是師尊教導之功。”
    “劍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今日之巔，或為明日之始，弟子心中唯有警醒。”
    雲胤的眼神柔和了些許，又問：“可若明日，你劍折人廢，跌落塵埃，萬人唾棄，你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有些奇怪，淩淵略一思忖，答道：“劍是外物，心為劍主。若劍鈍，弟子便以身為劍，以意為刃。隻要道心不滅，劍便永在。”
    “好一個道心不滅！”雲胤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但那笑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站起身，昏暗的燈火下，淩淵才發現師尊的鬢角，竟不知何時添了幾縷銀霜。
    “淵兒，伸出手來。”雲胤的語氣不容置疑。
    淩淵心懷困惑，但還是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手掌寬大，骨節分明，這是一雙天生為握劍而生的手。
    雲胤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了淩淵的掌心。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醜陋的玉佩。
    通體漆黑，沒有半點光澤，質地粗糙得仿佛路邊隨手撿來的頑石。
    上麵雕刻著一些扭曲的紋路，細看之下，既像是九條糾纏在一起的怪蛇，又像是幾道胡亂劃出的溝壑，毫無美感可言。
    “師尊，這是……”淩淵愕然，以師尊的眼界，怎會拿出如此凡物？
    雲胤沒有解釋，隻是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道：“逼一滴心頭血出來，滴在上麵。”
    “師尊？”淩淵徹底懵了。
    心頭血乃修士精元所係，非同小可，豈能輕易動用？
    更何況是為了一塊如此不起眼的破玉。
    “照做！”雲胤的聲音陡然拔高，雙目盯著淩淵，其中竟蘊含著一絲血色，一股無形的威壓籠罩了整個洞府。
    淩淵心神劇震。
    他從未見過師尊如此失態。
    自他拜入師門，雲胤永遠是那般雲淡風輕，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今日的種種異常，讓他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但他對師尊的信任，早已刻入骨髓。
    沒有再問，淩淵深吸一口氣，指尖並攏如劍，在胸前膻中穴上重重一點。
    “噗。”
    一縷殷紅的血珠自他指尖滲出，這滴血並非鮮紅，而是帶著淡淡的金色，懸浮於空，散發著驚人的靈力波動。
    這正是他天賦絕倫的體現。
    血珠顫巍巍地落下，精準地滴在了那枚黑色玉佩之上。
    沒有想象中的靈光大放，也沒有任何異象發生。
    那滴蘊含著磅礴能量的心頭血，就像水滴落入幹涸的沙地，悄無聲息地被黑色玉佩吞噬了進去，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雲胤緊繃的身體似乎鬆弛了一分，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道：“立下心魔大誓，此生此世，無論遭遇何種境況，都不得將此物從身上取下。”
    “若違此誓，便叫你道心破碎，永墮輪回！”
    心魔大誓！
    淩淵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幾乎是天玄大陸最惡毒的誓言，一旦立下，便與神魂綁定，稍有違背，誓言便會應驗，神仙難救！
    到底是什麽東西，需要用如此沉重的代價來守護？
    看著師尊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決絕的眼睛，淩淵心中的萬千疑問最終還是被壓了下去。
    他閉上眼，一字一句，鄭重地立下了心魔大誓。
    “弟子淩淵，今日立下心魔大誓，此生此世，絕不主動取下此玉佩，若違此誓，道基盡毀，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落下的刹那，他掌心中的黑色玉佩忽然化作一道黑光，如同擁有生命一般，瞬間鑽入了他的掌心皮膚之下。
    淩淵急忙攤開手掌，隻見掌心處，多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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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狀正是那九條怪蛇糾纏的模樣，不痛不癢，仿佛天生便在那裏。
    “師尊，此物究竟是……”
    “它能靜心凝神，穩固你的心境。”
    雲胤打斷了他，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疲憊，“你如今鋒芒太盛，需有此物時時壓製。”
    “記住，無論何時，都不要試圖去窺探它的秘密，這對你沒有好處。”
    說完，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擺了擺手，“回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淩淵滿腹疑雲地退出了洞府。
    他回頭望去，隻看到師尊佝僂著背，重新坐回蒲團，那背影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無比蕭索與沉重。
    回到自己位於東峰峰頂的庭院，淩淵的心緒依舊難以平複。
    他坐在窗前，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反複端詳著掌心的那個黑色印記。
    師尊的話語猶在耳邊，可越是叮囑不要窺探，他心中的好奇就越是難以抑製。
    他終究是少年心性，又是當世天驕，有著絕對的自信。
    “隻是探查一下，應當無妨。”
    淩淵心念一動，分出一縷精純的神識，小心翼翼地朝著掌心的印記探去。
    就在他的神識剛剛觸碰到那黑色印記的瞬間——
    轟！
    一股恐怖的吸力，猛然從那小小的印記中爆發！
    那感覺，就像是一個連接著恐怖的黑洞，要將世間萬物都吞噬殆盡！
    淩淵的神識，在那股恐怖的吸力麵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他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像要被硬生生從身體裏撕扯出去，拖入那片永恒的黑暗與死寂之中。
    “不好！”
    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懼感抓住了他的心髒。
    淩淵臉色煞白，當機立斷，用盡全部意誌，狠狠斬斷了自己與那一縷神識的聯係！
    “噗！”
    他張口噴出一道血，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
    識海中傳來針紮般的劇痛，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冷汗，涔涔而下，浸濕了他的後背。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有餘悸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那枚黑色的印記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古井無波，像是剛才那足以吞噬神魂的恐怖吸力，隻是他的幻覺。
    可識海的創傷，卻在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這……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淩淵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驚駭。
    片刻之後，他想起了師尊那凝重的神情和決絕的誓言，心中漸漸有了一絲明悟。
    “原來如此……這並非什麽靜心凝神的寶物，而是師尊對我的一道考驗，一道禁製！”
    他自嘲地笑了笑，將這恐怖的經曆歸結為師尊設下的手段，用以磨礪他過盛的銳氣。
    “師尊用心良苦，弟子險些辜負了。”
    淩淵收斂心神，盤膝而坐，開始調息恢複受損的神識。
    他決定，從此以後，絕不再去觸碰這個印記分毫。
    他並不知道，今夜，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師尊雲胤已經將他此生最大的機緣，也是最後的退路，親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一個巨大的疑團，一顆危機的種子，也在此刻，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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