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還是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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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晨光刺破西山霧氣,灑在滿是彈殼和血跡的林間空地上。唐樂靠在警車旁,隊醫正在為他手臂的傷口進行縫合。麻藥讓痛感變得遲鈍,但他的思維卻異常清晰。
    二十米外,宋媛兒扶著父親宋建國坐進另一輛車的後座。這個“死而複生”的老警察麵色蒼白,左腿的舊傷顯然在剛才的逃亡中複發了,但他拒絕立即去醫院。
    “必須先處理王誌剛。”宋建國聲音沙啞卻堅定,“他知道太多,如果‘梟’的人知道他被捕,可能會滅口。”
    李建國從指揮車上下來,對唐樂點了點頭:“增援到了,王誌剛和他的人已經被押往第三看守所,那裏最安全。”他看向宋建國,眼中情緒複雜,“老宋,你真的...?”
    “真的活著。”宋建國苦笑,“十三年了,每次在暗處看到你提拔、獲獎、頭發變白,我都想走出來拍拍你的肩膀。但我不能。”
    宋媛兒的手緊緊握著父親的手,仿佛一鬆開他就會再次消失。十三年來的無數疑問堵在喉嚨裏,最終隻化為一句:“為什麽?”
    宋建國看著她,這個他已經錯過整個青春期的女兒,如今已是一名優秀的警察。“因為如果‘梟’知道我活著,你和你媽就活不了。”他頓了頓,“也因為,隻有‘死人’才能查一些活人查不到的事。”
    警笛聲由遠及近,更多的車輛抵達。現場被徹底封鎖,鑒證科開始地毯式勘查。唐樂走到宋家父女身邊,遞過一瓶水。
    “周啟明的‘最終協議’還剩41小時。”唐樂說,“他留下的線索指向‘梟’,但王誌剛這條線斷了,我們怎麽找?”
    宋建國從懷裏掏出一個用防水布包裹的筆記本,邊緣已經磨損。“這是我十三年的調查記錄。周啟明不是主謀,他隻是一枚棋子,被‘梟’用他妻子的死和複仇欲控製著。真正的毒品網絡,遠比我們看到的龐大。”
    他翻開筆記本,裏麵是密密麻麻的手寫記錄、剪報、照片和手繪的關係圖。
    “看這裏。”宋建國指向一張泛黃的貨運單照片,“2015年,‘海洋先鋒號’貨輪從嵐城港出發,目的地緬甸。海關記錄顯示裝載的是紡織品,但我在碼頭蹲了三天,看到他們深夜裝卸的箱子重量和體積對不上。”
    “毒品?”
    “原料。”宋建國說,“製造‘幻影’的關鍵前體化學品,從海外運入,在嵐城提純加工,再通過‘梟’的網絡分銷全國。這個循環已經運行了至少十年。”
    李建國接過筆記本翻看,臉色越來越凝重:“這些證據...足夠撕開一個口子。但‘梟’的身份?”
    “我不知道。”宋建國承認,“周啟明也不知道。‘梟’隻用加密電話單向聯係,每次不超過兩分鍾,聲音經過處理。但周啟明做了件聰明事——他每次通話都偷偷錄音,雖然內容加密,但他分析了背景音。”
    “背景音?”
    “海浪聲、引擎聲、有時有海鷗叫。”宋建國說,“周啟明懷疑‘梟’在船上,一艘長期在公海徘徊的船。他通過三角定位,大致劃出了一個區域。”他指向筆記本末頁的手繪海圖,“南海這片三角區,是信號最密集的地方。”
    唐樂立即拍照發給技術科:“查這片海域的所有船舶記錄,特別是長期徘徊、很少靠港的。”
    “還有件事。”宋建國看向女兒,“周啟明留給我的最後一條信息說,‘梟’在警方內部不止一個保護傘。王誌剛是‘清潔工’,負責處理內部問題。但還有更高級別的,負責提供行動情報和疏通關節。”
    所有人心中都浮現同一個名字——王振國副局長。
    2
    上午十點,市局地下指揮中心。
    技術科的小陳雙眼通紅,顯然一夜未眠,但語氣興奮:“我們破解了周啟明留下的部分數據!‘最終協議’的核心是一個自毀程序,倒計時結束會銷毀所有數據,但如果提前用周啟明的生物特征解鎖,可以導出全部資料。”
    “需要什麽?”
    “指紋、虹膜、聲紋,三樣齊全。而且必須是活體檢測,照片或錄像不行。”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41小時內找到並活捉周啟明。
    “關於‘梟’的信號源也有發現。”小陳調出衛星圖,“過去五年,每月15日左右,都有一艘名為‘遠星號’的貨輪在那片三角海域停留24小時。這艘船注冊地在巴拿馬,船主信息層層嵌套,最終指向一家維爾京群島的空殼公司。”
    “能攔截嗎?”
    “海警已經出動,但‘遠星號’目前在公海,我們隻能等它進入領海。”李建國說,“更緊迫的是內部清理。我申請了對王振國副局長的秘密調查令,上級已經批準。”
    就在這時,指揮中心的門被推開,王振國本人走了進來,臉色鐵青。
    “李隊,我聽說你們在西山有大行動,還抓了王誌剛?”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滿,“為什麽我這個分管副局長完全不知情?”
    李建國平靜地看著他:“行動涉及高度機密,按照程序,在證據確鑿前需要保密。王局有什麽指示?”
    “指示?”王振國提高音量,“王誌剛是我一手提拔的幹部,你們說他涉毒、涉黑,證據呢?我要看證據!”
    宋建國從角落的陰影中緩緩走出。看到他的瞬間,王振國的表情凝固了,血色從臉上褪去,嘴唇微張,卻說不出話。
    “王副局長,好久不見。”宋建國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寂靜中,“0815行動前夜,你以省廳領導的身份,打電話讓我‘靈活處理’周啟明,還記得嗎?”
    “你...你不是...”王振國後退一步。
    “死了?是啊,在你的計劃裏,我確實該死了。”宋建國一步步走近,“孫誌偉收的那三十萬,匯款賬戶雖然偽裝過,但最終指向你妻子表弟的公司。需要我把銀行流水調出來嗎?”
    王振國的額頭滲出冷汗。“你這是汙蔑!宋建國,你假死十三年,現在突然出現,誰知道你是不是被毒販收買了,回來陷害同事!”
    “那這個呢?”李建國將一份文件摔在桌上,“過去三年,每個月都有一筆二十萬匯款進入市局的特殊經費賬戶,審批人是你。而每次匯款後一周內,我們計劃的緝毒行動就會莫名其妙失敗。解釋一下?”
    房間裏的其他警察都看向王振國,眼神複雜。有些人是他一手提拔的,此刻卻開始懷疑。
    “我...我需要律師。”王振國最終說。
    “可以。”李建國點頭,“但在那之前,請你配合調查。根據規定,現暫停你一切職務。”
    兩名內務部的警察走進來,王振國沒有反抗,被帶走了。但他回頭看了宋建國一眼,那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深沉的嘲諷。
    3
    審訊室裏,王誌剛坐在鐵椅上,雙手被銬。一夜之間,這個曾經威風凜凜的緝毒隊長像是老了十歲。
    唐樂和宋建國坐在他對麵。這是師徒、戰友、如今卻是審訊者與罪犯的關係。
    “王隊,說說吧。”宋建國開口,“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王誌剛盯著桌麵,良久才說:“2012年,我兒子確診白血病,治療需要八十萬。我拿不出,醫院說再不交錢就停藥。”他苦笑,“那時候你‘死’了兩年,李隊剛當上支隊長,局裏經費緊張。我走投無路時,有人找到了我。”
    “誰?”
    “不知道,電話聯係,聲音處理過。他說可以幫我解決醫療費,還能保證我兒子用到最好的進口藥。條件是...在一些‘小事’上行個方便。”
    “什麽小事?”
    “行動前透個風,抓人時慢一步,證據鏈上留個缺口。”王誌剛的聲音越來越低,“一開始真的是小事,我以為控製得住。但就像滑坡,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他們要的越來越多,我陷得越來越深。”
    宋建國想起那些年莫名失敗的抓捕,莫名失蹤的證物,莫名死亡的線人。“孫誌偉呢?0815那晚,是你讓他開槍的?”
    “不!”王誌剛猛地抬頭,“那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孫誌偉是另外一條線,級別比我高。我隻負責‘清潔’,處理一些可能暴露的隱患。孫誌偉...他可能是‘梟’直接控製的人。”
    “王振國呢?”
    王誌剛猶豫了。“王局...他級別太高,我不敢確定。但他確實經常‘關心’一些敏感案件,特別是涉及周啟明和‘幻影’的。有些行動我還沒報,他就已經知道了。”
    審訊持續了兩小時。王誌剛交代了一個保護傘網絡的輪廓:他自己是執行層,負責“清潔”;上麵還有情報層,負責泄露警方動向;最上麵是決策層,與“梟”直接聯係,身份未知。
    “周啟明在哪裏?”唐樂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王誌剛搖頭:“我不知道。‘梟’從來不讓我們接觸周啟明,說這是紅線。但有一次我偷聽到王振國打電話,提到‘老地方’。我懷疑周啟明可能藏在某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什麽意義?”
    “對他,或者對‘梟’。”王誌剛努力回憶,“電話裏說‘他肯定在那裏,那是開始的地方’。”
    開始的地方...
    宋建國突然站起來:“碼頭!嵐城老碼頭!周啟明和他妻子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是他妻子骨灰撒入大海的地方!”
    4
    嵐城老碼頭始建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如今已基本廢棄,隻有幾艘破舊漁船偶爾停靠。夕陽將鏽蝕的起重機拖出長長的影子,海風吹過空蕩蕩的倉庫,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唐樂和宋媛兒趴在距離碼頭三百米的廢棄水塔上,通過望遠鏡觀察。李建國和宋建國在指揮車中調度,二十名特警已經將碼頭外圍秘密包圍。
    “發現目標。”唐樂壓低聲音,“3號倉庫二樓窗戶,有人影晃動。”
    望遠鏡裏,一個瘦削的身影在窗前停留片刻,然後又消失。雖然看不清臉,但身形與周啟明相似。
    “各小組注意,目標可能在3號倉庫。A組封鎖北側,B組封鎖南側,C組準備正麵突入。”李建國下達指令,“記住,要活捉,我們需要他解鎖數據。”
    宋媛兒調整狙擊槍的瞄準鏡,十字線鎖定倉庫大門。“爸,如果他有武器...”
    “周啟明不是戰鬥人員。”宋建國的聲音從耳機傳來,“但他可能設置了陷阱,小心。”
    唐樂帶隊從側麵靠近。碼頭地麵堆放著廢棄的集裝箱,提供了絕佳的掩體。抵達3號倉庫側門時,他發現門沒有鎖,虛掩著。
    不對勁。太安靜了。
    他打手勢讓隊員後退,自己輕輕推開門。倉庫內部昏暗,隻有高處破窗透入的幾縷光線。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海腥味,還有...淡淡的化學試劑氣味。
    “周啟明!”唐樂喊道,“我們知道你在裏麵!出來吧,你跑不掉了!”
    沒有回應。
    他打開手電,光束切割黑暗。倉庫裏堆滿了漁網和舊輪胎,角落有一些化學儀器,但看起來已經很久沒用過了。
    “沒人?”宋媛兒在狙擊點報告,“熱成像顯示倉庫裏隻有一個熱源,在...二樓角落。”
    唐樂示意隊員分散搜索,自己走向通往二樓的鐵梯。鏽蝕的台階在腳下嘎吱作響,每一聲都在空曠中回蕩。
    二樓是一個閣樓式空間,更暗,更雜亂。手電光束掃過,照出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麵對著牆壁。
    “周啟明,舉起手,慢慢轉身。”
    人影沒有動。
    唐樂小心靠近,槍口始終對準目標。走到三米距離時,他看清了:那不是真人,而是一個穿著衣服的假人模型。模型麵前的牆上貼滿了照片——林薇的照片,從青春年少到生命最後,還有她葬禮的照片。
    假人手裏握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亮著,顯示著倒計時:18小時32分15秒。
    平板上還有一行字:“唐警官,你們來晚了。但遊戲還沒結束。想救那些人嗎?——梟”
    什麽意思?
    唐樂正要拿起平板,耳機裏突然傳來李建國急促的聲音:“唐樂,出事了!市局接到多個報警,城南、城北、城西同時發生疑似毒品中毒事件,至少三十人送醫,症狀與‘幻影’過量一致!”
    “同時發生?”
    “不是意外。”宋建國的聲音插入,“是‘梟’的反擊。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他控製著這座城市的毒品流通,隨時可以製造混亂。”
    平板屏幕切換,出現一個視頻窗口。周啟明出現在畫麵中,背景是一個簡陋的房間,他看起來疲憊但清醒。
    “如果你們在看這個,說明‘梟’已經動手了。”周啟明直接說道,“他在嵐城至少有三個秘密倉庫,存放著高純度‘幻影’。如果你們繼續追捕我,他會把這些毒品投入市場,或者更糟——混入學校、社區的飲水係統。”
    “他在哪?”唐樂對著平板喊,雖然知道對方聽不見。
    視頻裏的周啟明像是能預知問題:“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時間不多。‘梟’知道你們找到碼頭了,他會很快轉移我。如果你們想阻止他,需要做兩件事:第一,找到三個倉庫的位置,數據在我留給宋建國的硬盤裏,關鍵詞‘安全屋’;第二,在明天中午十二點前,到城東發電廠的煙囪頂。我一個人去,換那些中毒者的解藥。”
    視頻結束。平板自動格式化。
    唐樂衝出倉庫,向指揮車狂奔。李建國已經調出硬盤數據,果然有三個坐標,分別對應城郊的廢棄工廠、地下車庫和冷凍庫。
    “兵分三路!”李建國下令,“必須在天亮前找到所有毒品庫存!”
    “那周啟明呢?”宋媛兒問。
    宋建國看著發電廠的方向:“我去。這是我欠他的,也是欠所有受害者的。”
    5
    深夜十一點,三支突擊隊同時行動。
    唐樂帶隊前往廢棄工廠。這裏是曾經的化工廠,汙染嚴重被關停,周圍兩公裏內無人居住。無人機偵查顯示內部有活動跡象,但熱源不多。
    “對方可能已經轉移,小心陷阱。”唐樂提醒隊員。
    突入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幾乎沒有遇到抵抗。工廠內部被改造成一個大型製毒車間,規模甚至超過科靈生物的地下工廠。反應釜還在微溫,顯然不久前還在生產。
    但毒品不見了。倉庫裏空空如也,隻有地上散落的包裝袋和一些微量粉末。
    “他們轉移了庫存。”唐樂檢查痕跡,“車轍很新,不超過三小時。”
    對講機裏傳來其他兩隊的報告:地下車庫發現運輸車輛,但毒品已被運走;冷凍庫隻找到少量原料,成品同樣失蹤。
    “梟”提前一步,轉移了所有籌碼。
    淩晨三點,指揮中心氣氛凝重。三處倉庫撲空,意味著“梟”手裏仍然掌握著大量毒品,足以實施他的威脅。
    “發電廠的會麵可能是唯一機會。”宋建國說,“周啟明想用自己換解藥,但‘梟’不會守信用。我們必須布控,在交易時同時抓住周啟明和‘梟’的人。”
    “太危險了,那是單方麵暴露。”李建國反對,“煙囪頂毫無掩體,你去就是活靶子。”
    “所以需要精密計劃。”宋建國調出發電廠結構圖,“煙囪高120米,內部有檢修梯。我們提前潛伏在內部,等周啟明和‘梟’的人出現,從上往下突擊。”
    “你怎麽知道‘梟’會親自出現?”
    “他不會。”宋建國很確定,“但他會派足夠重要的人來,可能是直接聯絡人。抓住那個人,就能順藤摸瓜。”
    唐樂突然說:“如果‘梟’的目的不是交易,而是清除呢?清除周啟明,也清除所有知情者?”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是最壞的可能性,但符合“梟”的一貫風格——冷酷、高效、不留後患。
    倒計時:12小時07分。
    距離中午十二點的會麵,還有不到九小時。
    6
    上午十點,城東發電廠。
    這座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火電廠已於五年前關停,巨大的廠房和煙囪如工業廢墟般矗立。由於存在安全隱患,周邊一公裏設置了圍欄,平時無人靠近。
    唐樂和六名特警隊員提前三小時潛入,通過檢修通道進入煙囪內部。煙囪內壁有環形檢修平台,每二十米一層,他們潛伏在從上往下數的第三層,距離頂部約六十米。
    宋媛兒在八百米外的水塔上建立狙擊點,視野覆蓋整個發電廠區域。宋建國和李建國在更遠處的指揮車裏,通過無人機和隊員身上的攝像頭監控全局。
    “各小組報告位置。”
    “A組就位,煙囪內部。”
    “B組就位,廠區東側。”
    “C組就位,廠區西側。”
    “狙擊點就位。”
    “指揮中心就位。”
    對講機裏陸續傳來確認聲。所有人都在等待中午十二點。
    十一點三十分,第一輛車出現在廠區門口——一輛黑色轎車,下來兩個人,檢查周圍環境後,朝煙囪走來。
    “發現目標,兩人,攜帶手提箱。”宋媛兒報告,“不是周啟明。”
    十一點四十五分,第二輛車抵達。這次下來的隻有一個人,瘦高身形,走路姿勢有些熟悉。
    “是周啟明。”唐樂從縫隙中確認,“他一個人。”
    周啟明穿著簡單的襯衫和褲子,手裏什麽也沒拿。他走到煙囪底部,抬頭望了望高聳的構築物,然後開始攀爬檢修梯。
    一百二十米的高度,對於他這樣年紀且不常鍛煉的人來說是巨大的挑戰。爬到一半時,他已經氣喘籲籲,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他在故意拖延時間。”唐樂判斷,“可能想觀察有沒有埋伏。”
    十二點整,周啟明終於抵達煙囪頂部平台。先到的兩個人已經在那裏等待,手提箱放在腳邊。
    通過望遠鏡,宋媛兒看清了那兩人的臉——都是陌生麵孔,四十歲左右,麵無表情,眼神警惕。
    “交易開始。”周啟明的聲音通過他身上的竊聽器傳來,“解藥呢?”
    其中一人打開手提箱,裏麵是幾排注射劑。“先讓我們確認數據。”
    周啟明從懷裏掏出一個U盤:“所有研究數據、配方、銷售網絡、保護傘名單。用這個可以解鎖雲端存儲。”
    “怎麽驗證?”
    “帶電腦了嗎?我可以當場展示部分內容。”
    一人拿出筆記本電腦,周啟明插入U盤,輸入密碼。屏幕亮起,顯示出一份文件列表。
    “夠了。”對方合上電腦,“U盤給我,解藥給你。”
    “我要先看到效果。”周啟明堅持,“給一個中毒者注射,我確認有效再交易。”
    那兩人對視一眼,突然笑了。“周教授,你以為這是公平交易?”其中一人拔出手槍,“‘梟’說了,你和你掌握的一切,今天都必須消失。至於那些中毒者...他們會成為這座城市對毒品深惡痛絕的證明,是禁毒宣傳的最佳案例。”
    周啟明臉色驟變:“你們根本沒打算救人...”
    “當然不。恐慌、死亡、公眾對毒品的恐懼——這才是‘梟’要的。隻有這樣,他下一步推出的‘安全替代品’才會有市場。”
    唐樂聽明白了:“梟”要製造一場公共危機,然後以救世主姿態推出“安全”的替代毒品,從而壟斷市場。
    “動手!”他在對講機裏下令。
    煙囪頂部的鐵板突然被掀開,特警隊員從下方突入。同時,狙擊槍響,持槍者手腕中彈,武器脫手。
    “警察!不許動!”
    混亂中,周啟明做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舉動——他衝向煙囪邊緣,不是要跳下去,而是從懷裏掏出另一個U盤,奮力扔向遠處。
    “那是備份!抓住它!”一名“梟”的手下大喊,縱身撲向U盤飛出的方向。
    兩人一同墜下煙囪。
    “不——”唐樂衝到邊緣,隻看到兩個急速變小的身影,和空中飄散的U盤碎片。
    周啟明被特警按在地上,他沒有反抗,隻是望著天空,喃喃自語:“結束了...小薇,我來了...”
    7
    審訊室的白熾燈刺眼明亮。周啟明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銬在桌麵。一夜之間,他仿佛又老了十歲,眼窩深陷,但眼神異常平靜。
    唐樂、宋建國、李建國坐在他對麵。這是最後的審訊,也是最後的對話。
    “為什麽要扔U盤?”唐樂問。
    “因為那是‘梟’真正想要的東西。”周啟明聲音沙啞,“裏麵不僅有數據,還有一個追蹤程序。隻要插入電腦,就會反向定位‘梟’的通訊中心。我不能讓它落到他手裏。”
    “所以你寧願死?”
    “我早就該死了。”周啟明看向宋建國,“老宋,對不起。我欠你一條命,欠這座城市的,更多。”
    宋建國沉默片刻:“林薇的遺書,我看過了。她說希望你不要因為仇恨而迷失。”
    周啟明眼眶紅了。“我迷失了十三年。但最後那一刻,當我站在煙囪邊緣,突然明白了——她想讓我做的不是複仇,而是阻止更多人受害。”他深吸一口氣,“所以,我配合。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說。”
    接下來的三小時,周啟明完整交代了“幻影”從研發到生產的全過程,銷售網絡的上下線,資金流向的每一層偽裝。但他對“梟”的了解,確實有限。
    “我隻知道他是個極度謹慎的人,從不露麵,聲音經過多重處理。他控製人的方式不是暴力威脅,而是洞察你內心最深的欲望或恐懼,然後加以利用。”周啟明說,“對我來說是複仇,對孫誌偉是兒子,對王誌剛是家人,對王振國...可能是權力或金錢。”
    “他怎麽聯係你?”
    “單向衛星電話,號碼每次不同。我無法回撥,隻能等他打來。通話時間固定:每月1號和15號,晚上十點整。如果有緊急情況,他會打臨時號碼,但這種情況極少。”
    “最近一次聯係是什麽時候?”
    “三天前,他讓我轉移倉庫庫存,說警方快要查到了。還告訴我,如果被捕,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周啟明苦笑,“他說我的家人在他手裏,但我知道他在撒謊——林芳已經被你們保護起來了。”
    唐樂想起倉庫提前轉移的毒品:“所以他知道我們的行動計劃。”
    “他一直都知道。”周啟明肯定地說,“警方內部有他的人,級別不低。王振國可能隻是其中之一。”
    就在這時,周啟明突然想起什麽:“等等...有一次,大概五年前,通話時背景音裏除了海浪,還有鍾聲。不是普通的鍾,是那種老式航海鍾,整點報時的聲音很特別。”
    “能模仿嗎?”
    周啟明想了想,用嘴模仿了一段節奏:“咚——咚——咚,然後三聲連續的,再重複。我查過,這種報時方式是某些老式遠洋貨輪特有的。”
    “船名?”
    “不知道。但‘梟’提到過一次‘老船長的習慣’。我懷疑他可能曾經是海員,或者長期生活在船上。”
    線索再次指向海上。
    審訊結束前,周啟明問:“我會被判死刑嗎?”
    “以你的罪行,很有可能。”李建國如實說,“但你的配合會被考慮。”
    “那就好。”周啟明反而鬆了口氣,“我接受任何判決。隻有一個請求...如果哪天抓到‘梟’,替我問問他:做這一切,值得嗎?”
    他被帶出審訊室時,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宋媛兒:“你父親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人。別恨他缺席了十三年,他是為了保護你。”
    宋媛兒點頭,淚水在眼眶打轉。
    周啟明被帶走了。倒計時在他解鎖數據後已經停止,所有證據安全轉移。案件似乎告一段落,但每個人都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梟”仍然逍遙法外。
    8
    一周後,案件總結會。
    王振國因受賄、濫用職權、泄露國家秘密等多項罪名被正式逮捕。王誌剛轉為汙點證人,揭發了更多保護傘網絡的細節,又有三名中層幹部被調查。
    “幻影”的三個倉庫雖然被提前轉移,但根據周啟明提供的線索,警方在出城高速攔截了兩輛貨車,繳獲毒品成品及原料總計一點三噸,是嵐城曆史上最大規模的毒品繳獲。
    宋建國正式恢複身份和警銜,但由於傷殘,轉為顧問職務。他和女兒搬回了老房子,開始笨拙地學習如何做回一個父親。
    唐樂晉升為副支隊長,接手了宋建國的大部分工作。結案報告已經提交,但他總覺得還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太順利了。
    “梟”這樣一個精心布局十年、滲透警方、控製周啟明這種級別科學家的幕後黑手,會這麽容易就被斬斷羽翼嗎?王振國被捕時的嘲諷眼神,周啟明交代時偶爾的欲言又止,都讓他不安。
    這種不安在周五下午得到證實。
    唐樂正在辦公室整理卷宗,電話響了,是法醫中心的老趙,聲音急促:“唐隊,剛送來一具屍體,你得來看看。”
    “什麽情況?”
    “男性,四十歲左右,死亡時間約48小時。死因是心髒驟停,但我們在血液裏檢測到高濃度‘幻影’。奇怪的是...”老趙停頓了一下,“死者手裏緊緊攥著一張紙條,我們費了很大勁才取出來。”
    “紙條上寫什麽?”
    “隻有一個字:‘梟’。但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死者的身份。”老趙壓低聲音,“他是省廳禁毒總隊的偵查員,三年前因傷提前退休。檔案顯示他已經回老家了,但屍體卻在嵐城發現。”
    唐樂抓起車鑰匙:“我馬上到。”
    去法醫中心的路上,他打電話給宋建國和李建國。二十分鍾後,三人在解剖室外匯合。
    透過玻璃,他們看到解剖台上的屍體:中等身材,麵容普通,但左手虎口處有一個模糊的紋身,看起來像是被激光去除過,但殘留的痕跡依稀能看出鳥的形狀。
    “這是‘梟’組織的標誌。”宋建國臉色凝重,“我在國際刑警的共享資料裏見過,但這是第一次在國內發現。”
    “死者叫張海,前省廳禁毒總隊偵查員,2019年在一次行動中重傷,左肺切除,評定為三級傷殘提前退休。”李建國調出檔案,“退休後回原籍江州,但當地派出所記錄顯示他已經半年沒露麵了。”
    老趙遞過證物袋,裏麵是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條,邊緣有血跡。上麵確實隻有一個用鋼筆寫的小字:“梟”。筆跡很用力,幾乎劃破紙背。
    “死者怎麽被發現的?”唐樂問。
    “清潔工在城南護城河邊的草叢裏發現的,一開始以為是流浪漢。但死者穿著高檔西裝,口袋裏沒有任何身份證明,隻有這個。”老趙又遞過一個證物袋,裏麵是一枚銀色紐扣,刻著某種徽章圖案。
    宋建國接過仔細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遠洋船長製服紐扣。看這個錨的標誌,是某家歐洲航運公司的老式製服。”
    “船長?”
    “或者曾經是船長。”宋建國眼神銳利,“周啟明說過,‘梟’通話背景有航海鍾聲,還提到‘老船長的習慣’...”
    唐樂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如果死者真的是“梟”,或者與“梟”密切相關的人,那麽他的死意味著什麽?內部清理?還是...某種信號?
    更關鍵的是,如果他三年前就“退休”了,那麽這三年是誰在指揮嵐城的毒品網絡?王振國背後,是否還有更高級別的保護傘?
    “血液裏的‘幻影’濃度有多高?”唐樂問。
    “致死量的三倍。”老趙說,“而且檢測到多種混合成分,像是...實驗品。不是市麵上流通的版本,更像是在測試新配方。”
    測試新配方。即使周啟明被捕,即使主要網絡被搗毀,“梟”或他的繼承者,仍然在繼續研究、改進、準備卷土重來。
    李建國看向窗外漸暗的天色:“我以為這個案子結束了。但現在看來,我們隻是撕開了最外麵的一層。”
    宋建國點頭:“‘梟’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代號。老‘梟’死了,新‘梟’會接替。隻要毒品還有市場,隻要人性還有貪婪,這場戰爭就不會結束。”
    唐樂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值班室:“唐隊,接到匿名報警,城西廢舊車場發現可疑化學物品,氣味刺鼻,可能需要你們去現場。”
    他對宋建國和李建國點點頭,抓起外套:“我去了。這個新屍體...可能隻是一個開始。”
    走出法醫中心大樓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城市燈火通明,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暗流從未真正停止湧動。
    唐樂發動汽車,匯入車流。後視鏡裏,市公安局的警徽在夜色中依然醒目。他知道,今晚不會太平,明天也不會。但隻要還有毒品在流通,還有人在受害,他們的工作就不會停止。
    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戰爭。而他們,是站在最前線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