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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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陳東升抗癌藥獲批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遠超預期。
    早上七點,市局門口聚集了三十多人。左邊是舉著“嚴懲凶手”標語的受害者家屬,右邊是舉著“藥不能停”的癌症患者家屬。兩群人隔著警戒線對峙,情緒激動。
    “我爸爸被他害死了!這種人的藥能用嗎?!”
    “我媽等著這藥救命!你們抓人歸抓人,藥有什麽錯!”
    宋媛兒從人群中擠過時,一個中年婦女抓住她的手臂,眼睛通紅:“警官,我女兒肺癌晚期,醫生說隻剩兩個月...那個藥是她最後的希望。求求你,讓藥上市吧...”
    另一邊,一個失去母親的年輕男子嘶吼:“他們拿我媽做實驗!當她是小白鼠!這種沾著人血的藥,你們也敢用?!”
    唐樂把宋媛兒拉進大樓,關上門隔開外麵的喧囂。
    “輿情部門已經介入了。”李建國支隊長辦公室裏煙霧繚繞,“今早市委開會,壓力很大。藥監局那邊堅持‘藥歸藥,人歸人’的原則,說不能因為研發者犯罪就否定藥物的有效性。”
    “但有效性是用非法實驗證明的。”宋媛兒說。
    “證明有效性的最終數據來自正規的臨床三期試驗,有六百名誌願者參與,手續齊全。”李建國遞過一份文件,“陳東升的律師團隊很聰明,把非法實驗和正規試驗的數據完全分開,法律上很難追究。”
    宋媛兒翻看著臨床報告。六百名誌願者,三百人用藥組,三百人安慰劑組。六個月後,用藥組的腫瘤縮小率顯著高於對照組。
    數據很漂亮,漂亮得可疑。
    “這些誌願者...背景核查過嗎?”
    “正在核查。”唐樂接過話,“但需要時間。問題是,法院不可能等我們核查完六百人再開庭。陳東升的案子下周三就要第一次庭審。”
    窗外,對峙的人群開始推搡。警察在中間維持秩序,但兩邊情緒越來越激動。
    “如果藥上市,就是承認非法實驗可以被洗白。”宋媛兒說,“以後會有更多‘陳東升’,用更隱蔽的方式踐踏倫理。”
    “如果藥不上市,那些等著救命的患者會怎麽想?”李建國掐滅煙,“這就是陳東升的高明之處——他把自己的命運和成千上萬患者的希望綁在了一起。”
    手機響起,技術科小陳緊急匯報:“宋姐,陳東升公司的服務器數據恢複了一部分。我們找到了一個加密通訊記錄,他三個月前聯係過一個人——周啟明的妻子林薇當年的主治醫生,趙德明。”
    趙德明,十年前林薇醫療事故案的當事醫生。事故後他辭職離開嵐城,下落不明。
    “他為什麽聯係趙德明?”
    “記錄不全,但提到了‘原始數據’和‘封口費’。”小陳說,“還有...趙德明回複了一個地址,在鄰省。”
    宋媛兒和唐樂對視一眼。十年前案件的唯一關鍵證人,可能還活著。
    二
    鄰省江州市,城鄉結合部的一個老舊小區。
    趙德明化名“趙文”,在這裏開了家小診所。宋媛兒和唐樂找到時,他正在給一個老人量血壓。看到警察證件,他的手抖了一下,血壓計差點掉地上。
    “十年了...你們還是找到了。”他苦笑,沒有否認身份。
    診所後麵的小房間,堆滿了醫學書籍。趙德明泡了茶,手一直在抖。
    “林薇那件事...我後悔了一輩子。”他開口第一句話,“那天我太累了,連續值班三十六小時,開醫囑時看錯了劑量。等我發現時,已經晚了。”
    “醫院說藥物批次有問題。”
    “批次確實有問題,但我的錯誤是致命的。”趙德明捂住臉,“醫院為了聲譽,讓我背一部分責任,承諾會照顧我的家人。我同意了,辭職,離開,消失。”
    “陳東升為什麽找你?”
    “三個月前,他派人找到我。”趙德明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U盤,“他說在研發新藥,需要林薇完整的醫療記錄和屍檢報告。我說早就銷毀了,他不信。然後...他給了我這個。”
    U盤裏是一段監控錄像,日期是三個月前。畫麵裏,趙德明在國外的女兒正在咖啡館看書,旁邊坐下一個男人,和她交談了幾句。
    “他說如果我配合,我女兒會平安。如果不配合...”趙德明聲音發顫,“我隻有這一個女兒。”
    “你給了他什麽?”
    “我偽造了一份數據。”趙德明又取出一個文件袋,“把真正的記錄修改了,關鍵部分做了模糊處理。但他很精明,看出有問題。上周他又聯係我,說給我最後一次機會。”
    文件袋裏是真正的原始記錄:林薇的病曆、醫囑單、藥房發藥記錄、護士執行記錄、搶救記錄,以及屍檢報告。
    宋媛兒一頁頁翻看。在醫囑單上,趙德明開的“舒心寧”劑量確實是常規治療量。但在藥房發藥記錄上,批號被塗改過——從安全的“0702”改成了有問題的“0703”。
    “誰塗改的?”
    “藥房主任,收了我院長的錢。”趙德明說,“後來事情鬧大,院長把責任推給我和藥廠。藥廠為了自保,又賄賂了藥監局的人...這就是個食物鏈,最底層的患者和醫生被吃掉。”
    “你有證據嗎?”
    趙德明猶豫了很久,終於從書架最上層取下一個鐵盒。裏麵是錄音筆、轉賬記錄複印件、還有幾張照片。
    照片上是十年前藥監局的一個科長,從藥廠代表手裏接過一個手提箱。轉賬記錄顯示,藥廠向這個科長指定的海外賬戶轉了三百萬元。
    “我偷偷留了一手,怕他們最後連我也滅口。”趙德明苦笑,“現在看來是對的。陳東升找我,不隻是要林薇的數據,還想確認我知道多少。如果我交出了全部證據,可能早就‘意外死亡’了。”
    “為什麽現在才拿出來?”
    “因為陳東升的藥要上市了。”趙德明看著窗外,“如果他成功了,就意味著我們當年的錯誤、那些被掩蓋的罪惡,都白費了。林薇白死了,我白內疚了十年...總該有人記得真相。”
    宋媛兒收起證據:“你需要警方保護。陳東升如果知道你還活著,還保留了證據...”
    話音未落,診所外傳來急刹車的聲音。唐樂從窗口瞥了一眼:“黑色轎車,沒牌照。兩個人下車了,手裏有東西。”
    “後門!”趙德明反應過來。
    三人剛衝出後門,前門就被踹開。槍聲響起,子彈打在門框上。
    小巷狹窄,堆滿雜物。唐樂掩護宋媛兒和趙德明先跑,自己斷後。追來的兩人顯然受過訓練,戰術動作專業。
    “不是普通打手。”唐樂在通訊裏喊,“可能是雇傭兵!”
    宋媛兒拉著趙德明在小巷裏狂奔。老人跑不快,氣喘籲籲。眼看追兵越來越近,她看到前麵有個菜市場,早上正是人多的時候。
    “往市場跑!”
    混入人群後,追蹤者暫時失去了目標。但宋媛兒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上來。
    她看到一個賣水產的攤位,後麵有個小冷庫。“進去!”
    冷庫裏溫度很低,堆滿凍魚。趙德明凍得發抖,宋媛兒把外套脫給他。透過門縫,她看到那兩個男人在市場裏搜尋。
    手機震動——唐樂發來定位,他正在繞過來會合。
    五分鍾後,追蹤者似乎放棄了,轉身離開。但宋媛兒沒有立即出去,她注意到其中一個男人在離開前,對著領口說了句話。
    唇語解讀:“目標不在,撤。”
    標準的行動術語。這絕不是陳東升能調動的人手。
    三
    江州市公安局提供臨時保護。趙德明驚魂未定,堅持要見女兒一麵才願意作證。警方聯係了他女兒所在國的領事館,安排了視頻通話。
    看到女兒安全,趙德明終於平靜下來。
    “那些人...不是陳東升的人。”他回憶細節,“三個月前找我的人,雖然態度強硬,但還有商量的餘地。今天這些人,是來滅口的。”
    “誰要滅口?”
    “所有當年涉案的人。”趙德明說,“陳東升聯係我,驚動了當年那個利益集團。他們以為我早就死了,現在發現我還活著,還保留了證據...”
    唐樂調出十年前案件的涉案人員名單。藥廠高管、醫院院長、藥監局官員,一共九人。其中三人已經去世,兩人移民,四人還在國內,且都身居要職。
    “如果這些人知道趙德明還活著,並且要出庭作證...”宋媛兒沒說完。
    “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唐樂接話,“陳東升的案子,已經不隻是毒品案了。它撕開了十年前醫療腐敗的口子。”
    李建國從嵐城打來電話:“省廳成立聯合專案組,徹查十年前林薇醫療事故案。你們立刻帶趙德明回來,特警隊接應。”
    但趙德明突然猶豫了:“我女兒...她還有一年就博士畢業了。如果我出庭,那些人會不會...”
    “我們會申請證人保護計劃。”宋媛兒承諾,“包括你的女兒。”
    “你們保證?”
    “我用警徽保證。”
    趙德明看著宋媛兒肩上的警徽,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他說:“好。但我還有一個條件——我要見周啟明。”
    四
    嵐城看守所,特殊會麵室。
    周啟明看到趙德明時,表情從驚訝到複雜,最後歸於平靜。
    “趙醫生,好久不見。”
    “周教授...對不起。”趙德明深深鞠躬,“當年如果我再仔細一點,林薇不會死。”
    周啟明沒有立刻回應。他看著這個蒼老了許多的醫生,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主治醫師,現在像個驚弓之鳥。
    “我恨過你。”周啟明終於開口,“恨了很長時間。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你隻是一環,整個係統都爛了。藥廠為了利潤,醫院為了聲譽,藥監局為了關係...你們每個人隻做了一點點‘必要’的妥協,加起來就要了我妻子的命。”
    “所以我躲了十年。”趙德明苦笑,“但躲不掉良心。現在我想做點正確的事,把當年的真相都說出來。但需要你的幫助。”
    “我能幫什麽?我是個囚犯。”
    “陳東升在複製你的研究,但方式更...商業化。”趙德明說,“他用非法實驗數據來加速新藥審批。如果讓他成功,以後會有更多這樣的‘捷徑’。”
    周啟明的手指在桌麵上敲擊著,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陳東升公司的首席科學家,吳峰,曾經是我的助手。”他說,“他帶走的不隻是CRX7的數據,還有我早期所有的實驗記錄。那些記錄裏有...不完美的部分。”
    “什麽意思?”
    “早期的CRX7有個致命缺陷,會導致心髒毒性。”周啟明說得平靜,“我在動物實驗階段就發現了,改進了配方。但原始數據還在,吳峰可能不知道這個缺陷,或者...故意忽略了。”
    宋媛兒立即想到那些用“天使之淚”離世的患者。如果藥物有心髒毒性,對晚期病人可能是致命的最後一擊。
    “你有證據嗎?”
    “在我的舊電腦裏,加密文件夾‘缺陷記錄’。”周啟明寫下密碼,“交給法庭。但有個問題——陳東升的團隊可能已經發現了缺陷,並且修複了。如果是這樣,這個證據就沒用。”
    “總要試試。”
    周啟明看著宋媛兒,突然問:“你父親...如果還在,會怎麽做?”
    宋媛兒想了想:“他會堅持查到底,但也會盡量保護無辜者。就像現在——我們要阻止陳東升,但不能讓那些等著救命的患者失去希望。”
    “平衡。”周啟明點頭,“建國最擅長的。但他沒做到,因為那時候沒有人給他平衡的機會。”
    他站起身:“我會出庭作證。不是為了減刑,是為了林薇。她值得一個幹淨的真相。”
    五
    拿到周啟明提供的原始數據,技術科連夜分析。結果令人心驚:原始CRX7在動物實驗中,導致30%的實驗兔出現嚴重心律不齊,其中一半死亡。
    而陳東升公司提交的藥監局的報告中,這一部分數據被修改了——死亡率降至5%,且標注為“與藥物無關的自然死亡”。
    “數據造假。”小陳指著對比圖,“他們刪除了關鍵的心電圖記錄,偽造了屍檢報告。”
    但問題又來了:陳東升已經知道周啟明被捕,為什麽不銷毀這些證據?
    “因為他沒想到周啟明會配合我們。”唐樂分析,“他認為周啟明恨透了這個係統,不會幫警察。但他低估了周啟明對林薇的感情。”
    就在這時,醫院打來緊急電話:參加臨床試驗的誌願者中,有三人突發心髒病,一人死亡。
    “死者叫劉建國,五十八歲,肝癌晚期。”主治醫生在電話裏聲音顫抖,“他一直情況穩定,今天早上突然室顫,搶救無效。我們檢查了用藥記錄,他昨天剛調整了劑量。”
    “調整劑量是正常程序嗎?”
    “是,但...”醫生猶豫,“按照方案,劑量調整應該循序漸進。但記錄顯示,這次調整幅度很大,是直接跳到最高耐受劑量。”
    “誰批準的?”
    “臨床試驗負責人,吳峰博士。”
    宋媛兒和唐樂立即趕往醫院。在病房外,他們遇到了死者的妻子,一個哭成淚人的中年婦女。
    “老劉說這藥效果好,腫瘤小了,他有希望了...”妻子抓著宋媛兒的手,“為什麽突然就走了?為什麽?!”
    病房裏,吳峰正在和其他醫生討論。看到警察,他表情平靜:“很遺憾,但臨床試驗本來就有風險。劉先生本身有心髒病史,可能是原發病進展。”
    “但他的用藥劑量為什麽突然調整?”
    “根據療效和耐受性評估。”吳峰推了推眼鏡,“他在低劑量組效果不明顯,我們評估後認為可以嚐試高劑量。這是標準操作。”
    “但周啟明的原始數據顯示,高劑量CRX7有心髒毒性。”
    吳峰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周教授的數據...有缺陷。我們改進過了。”
    “改進的依據是什麽?”
    “後續研究。”吳峰開始含糊其辭,“詳細的藥學數據,涉及商業機密,不方便透露。”
    “死了一個人,你跟我說商業機密?”唐樂向前一步。
    吳峰後退:“我會配合調查,但現在我要處理醫療事務。請你們先離開。”
    離開醫院時,宋媛兒在電梯裏遇到了一個年輕的研究員,他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
    走廊拐角處打開,上麵寫著:“吳博士知道心髒毒性,但他認為是‘可接受風險’。他說晚期病人本來就沒多久了,如果藥能縮小腫瘤,冒點風險值得。我有錄音。——實習生小王”
    六
    實習生的錄音很清晰。在團隊內部會議上,吳峰說:“癌症晚期患者的預期壽命很短,心髒毒性可能在生存期內不會顯現。即使顯現,我們也可以歸因於原發病。關鍵是腫瘤縮小率——這是藥監局最看重的指標。”
    另一個聲音問:“但如果出現死亡病例...”
    “我們會控製在5%以內,這是行業默認的‘可接受範圍’。”吳峰回答,“記住,我們在救更多的人。個體犧牲是醫學進步的代價。”
    錄音結束。
    宋媛兒感到一陣寒意。又是“代價”,又是“更大的善”。這些高智商的人,總能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把錄音交給李建國。當晚,吳峰被傳喚。
    審訊室裏,他依然冷靜:“我承認,在風險和收益的權衡上,我們做了選擇。但所有抗癌藥都有毒性,化療藥的死亡率更高。為什麽隻追究我們?”
    “因為你們隱瞞風險,偽造數據,用患者生命做賭注。”宋媛兒把屍檢報告推過去,“劉建國的心髒病理切片顯示,有典型的藥物性心肌損傷特征。這不是原發病,是藥物毒性。”
    吳峰盯著報告,終於,他的冷靜崩潰了。
    “是陳總...陳東升的決定。”他聲音發顫,“他說如果按部就班做臨床試驗,需要五年,投資太大。不如‘優化’數據,加速審批。等藥上市了,再慢慢做後續研究,修改說明書...”
    “所以你們明知道有風險,還是讓患者用了?”
    “陳總說...那些晚期病人,反正要死了,不如為醫學做點貢獻。”吳峰低下頭,“我一開始反對,但他給我看了賬戶...我的孩子在美國讀書,需要錢...”
    又一個“不得已”的理由。宋媛兒已經聽累了。
    “你知道這叫什麽嗎?”她問。
    吳峰抬頭。
    “這叫謀殺。”宋媛兒一字一句,“用科學包裝的謀殺。”
    七
    吳峰的供述成為關鍵突破口。結合趙德明的證據、周啟明的數據、實習生的錄音,檢方終於有了足夠的材料,申請凍結陳東升抗癌藥的上市審批。
    但就在這時,法院傳來消息:陳東升突發心肌梗塞,送醫搶救。
    醫院監護室外,律師團隊嚴陣以待。“我的當事人病情危重,無法出庭。我們申請延期審理,並基於人道主義考慮,允許藥物繼續審批流程——畢竟這關係到成千上萬患者的生命。”
    “他在裝病。”唐樂看著監控畫麵,“昨晚看守所醫生檢查時,他一切正常。”
    “但現在的檢查確實顯示心肌酶升高。”宋媛兒看著化驗單,“他可能用了某種藥物,人為製造心髒病症狀。”
    果然,進一步檢查發現,陳東升血液中含有微量洋地黃類物質——一種治療心髒病的藥物,過量使用會導致心髒毒性。
    “他在自我投毒。”主治醫生確認,“劑量控製得很精準,既能製造症狀,又不致命。這是個高手。”
    陳東升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麵罩,看起來虛弱不堪。但宋媛兒注意到,他的眼神很清醒,甚至有一絲得意。
    “周教授教我的。”他輕聲說,聲音剛好能讓宋媛兒聽見,“他說過,關鍵時刻,疾病是最好的盾牌。”
    “你就不怕真死了?”
    “比起在監獄裏度過餘生,這點風險值得。”陳東升微笑,“而且我知道,你們不會讓我死。我死了,藥就永遠上不了市,那些患者會恨你們,而不是恨我。”
    宋媛兒握緊拳頭。這個人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離開病房時,她遇到一群癌症患者家屬,舉著“我們要藥”的牌子。
    “警官,求求你,讓藥上市吧!”
    “我爸爸等不起了!”
    “法律的事情慢慢審,先把藥放出來行不行?”
    宋媛兒看著這些絕望的麵孔,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陳東升把自己和這麽多人的希望綁在一起,成了最堅固的盾牌。
    八
    深夜,專案組會議。
    “不能讓他得逞。”李建國斬釘截鐵,“如果這次妥協了,以後所有罪犯都可以用這招——綁架公共利益,脅迫司法。”
    “但那些患者是真實的。”一個年輕警員小聲說,“我姑姑也在等這個藥...”
    會議室沉默了。
    宋媛兒站起來:“還有一個辦法——找到替代方案。陳東升的藥不是唯一的希望,國內外還有其他類似的在研藥物。如果我們能幫患者找到其他途徑,就能拆掉他的盾牌。”
    “怎麽找?”
    “藥企的競爭。”唐樂接話,“陳東升的藥之所以受關注,是因為臨床數據顯示效果好。但如果有效成分是CRX7,那麽其他擁有CRX7專利授權的公司,也可能在研發類似藥物。”
    技術科立即檢索全球專利數據庫。結果令人振奮:除了陳東升的公司,還有三家國際藥企擁有CRX7相關專利授權,且都在進行抗癌適應症的研發。
    其中一家,美國諾維製藥,已經完成了臨床二期,效果與陳東升的數據相當,且安全性更好。
    “諾維製藥的亞太區總裁,下周要來嵐城考察投資環境。”外事部門提供信息。
    “安排會見。”李建國拍板,“我們要讓患者知道,不是隻有陳東升這一條路。”
    同時,警方通過媒體發布公告:正在協調國際藥企,為急需患者提供臨床試驗入組機會或慈善用藥計劃。公布了谘詢熱線和申請流程。
    公告一出,輿論開始分化。一部分患者家屬轉向申請替代方案,陳東升的“人質盾牌”出現了裂縫。
    醫院裏,陳東升聽到消息,第一次露出了焦慮的表情。
    “他們不能這麽做...”他喃喃自語。
    “為什麽不能?”宋媛兒走進病房,“你不是說,一切都是為了患者嗎?現在有更安全的選擇,你應該高興才對。”
    陳東升盯著她,眼神複雜:“你比你父親更...難纏。”
    “謝謝誇獎。”
    九
    三天後,諾維製藥的代表團抵達嵐城。
    在市政府安排的洽談會上,宋媛兒和唐樂作為警方代表出席。他們提供了陳東升案件的詳細情況,以及患者的迫切需求。
    諾維製藥的亞太區總裁是個華裔女性,叫林靜。聽完後,她沉默片刻。
    “我們在中國確實有擴大臨床試驗的計劃。”她說,“但通常流程需要六個月到一年的準備時間。”
    “有些患者可能等不了那麽久。”宋媛兒說。
    林靜看了看手表:“我今晚飛回美國,明天向總部申請緊急人道主義項目。如果批準,我們可以在一周內啟動綠色通道,接收十名危重患者。”
    “謝謝。”
    “不用謝。”林靜表情嚴肅,“醫藥行業的聲譽需要所有人維護。陳東升這樣的人,損害的不僅是患者利益,更是整個行業的公信力。”
    當晚,消息發布:諾維製藥將提供十個免費治療名額,由專家組評估後確定。
    申請如雪片般飛來。陳東生病房外的“請願”人群,一夜之間少了大半。
    他的律師團隊開始動搖。
    十
    一周後,陳東升的“心髒病”奇跡般好轉。法院決定恢複庭審。
    開庭前一天,趙德明突然要求增加一個出庭證人——林薇的妹妹,林芳。
    “她這些年一直在搜集證據,比我更多。”趙德明說。
    林芳出庭時,帶了一個厚重的文件夾。裏麵不僅有十年前案件的證據,還有這十年間,她追蹤調查的成果——那些涉案人員的後續軌跡。
    “這個科長,後來升到處長,去年退休。”她指著照片,“這個藥廠高管,現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這個醫院院長,開了私立醫院,年入千萬。”
    “他們用我姐姐的死,鋪平了自己的路。”林芳聲音平靜,但每個字都像刀子,“現在陳東升想走同樣的路——用別人的生命,換自己的榮華富貴。我絕不允許。”
    旁聽席上,有媒體記者,有患者家屬,也有醫藥行業的人。
    林芳轉向法官:“法官大人,我知道這個藥對一些患者很重要。但我想問:如果我們今天允許沾著人血的藥上市,明天會怎麽樣?會不會有更多‘陳東升’,為了利益踐踏一切倫理?”
    “醫學進步很重要,但人性的底線更重要。我姐姐如果還活著,她也會這麽說——用你的才華去幫助人,而不是傷害人。這是她留給周啟明的話,也是留給所有人的話。”
    法庭一片寂靜。
    十一
    陳東升的最後陳述很簡單:“我承認,我走了捷徑。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推動醫學進步。那些患者,如果沒有我的藥,可能早就死了。現在藥被停了,那些等藥的人怎麽辦?他們的死,算誰的?”
    他看向旁聽席,看向那些還在支持他的患者家屬。
    但這一次,沒有人響應。那幾個家屬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休庭合議。
    一小時後,法官宣判:
    “被告人陳東升,犯非法進行人體實驗罪、故意傷害罪、行賄罪、偽造數據罪,數罪並罰,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涉案抗癌藥,立即停止審批流程。已生產的藥品,全部查封。現有患者,由政府協調轉入其他治療方案或臨床試驗。”
    “另,本案揭露的十年前醫療腐敗案,將另案處理。所有涉案人員,無論在職或退休,都將接受法律審查。”
    法槌落下。
    陳東升被帶走時,最後看了一眼宋媛兒。那眼神裏有怨恨,有不甘,也有一絲...認命。
    十二
    一個月後,嵐城醫藥行業整頓開始。
    藥監局改組,涉案官員被調查。醫院倫理委員會加強監管。所有臨床試驗數據,必須接受第三方審計。
    諾維製藥的綠色通道開通,十名危重患者開始接受治療。初步效果良好。
    宋媛兒去探望了劉建國的妻子。她正在整理丈夫的遺物,準備搬家。
    “老劉如果知道他的死,能阻止更多悲劇,他會願意的。”妻子說,“但這不是安慰。我還是希望他活著。”
    “對不起。”
    “不用道歉。”妻子擦擦眼淚,“你們做了該做的事。隻是下次...能不能早點?”
    走出小區時,唐樂在等她。
    “新案子。”他遞過文件,“郊區又發現一個製毒窩點,這次的毒品叫‘快樂水’,目標人群是青少年。包裝像奶茶。”
    宋媛兒翻開文件,看了看,合上。
    “走吧。”
    警車啟動,駛向下一個戰場。
    城市依舊喧囂,罪惡換了新的外衣,但總有人去撕開偽裝。
    這是他們的工作,他們的選擇,他們的使命。
    車窗外的街燈一盞盞亮起,連成一條光的河流,在夜色中倔強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