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頭之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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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郊區的製毒窩點藏在一個廢棄養豬場裏。濃烈的化學品氣味蓋過了殘留的豬糞臭味,兩種令人作嘔的氣息在夏夜的悶熱中發酵。
唐樂第一個衝進去,手電筒的光束切開黑暗,照亮了簡陋到令人震驚的設備:幾個塑料桶,一台二手冰箱,一個電磁爐,幾根玻璃管用膠帶連接——這就是全部。
但產量驚人。地上堆著幾百個礦泉水瓶,裏麵裝著渾濁的藍色液體,標簽是手寫的“閃電二代”。
“這比李浩然的版本還粗糙。”技術員小陳取樣檢測,快速檢測儀亮起刺眼的紅燈,“苯丙胺濃度超標五倍,還有...甲醇?他們用工業酒精做溶劑?”
宋媛兒蹲下身檢查一個操作人員的記錄本。字跡歪歪扭扭,隻有簡單的數字:“原料:5000元。產出:300瓶。利潤:25000元。”
旁邊壓著一張照片,是操作人員的全家福——一對年輕夫妻抱著嬰兒,笑容燦爛。照片背麵寫著:“寶寶奶粉錢,加油!”
唐樂踢開一個垃圾桶,裏麵是空的嬰兒奶粉罐。
“為了奶粉錢製毒?”他的聲音裏壓抑著怒火。
養豬場後院的鐵皮屋裏,警方找到了“技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手臂上有化學灼傷的痕跡,正手忙腳亂地銷毀手機。
“我隻是打工的!”男人跪在地上,“老板說這是生產‘清潔劑’,我不知道是毒品啊!”
“清潔劑需要躲在這裏生產?”宋媛兒指著簡陋的設備,“需要半夜幹活?需要把手機卡掰斷?”
男人不說話了,眼神躲閃。
唐樂從男人口袋裏搜出一張收據:化工原料店購買“苯基丙酮”和“鹽酸”的記錄。這是製作苯丙胺的關鍵原料。
“誰教你這些的?”宋媛兒問。
男人猶豫了很久,終於交代:“網上...有人賣‘配方包’,三百塊錢,視頻教學,包教包會。我高中化學都沒及格,看著視頻都能做。”
網上教學。毒品製作像烹飪教程一樣傳播。
二
回到局裏,技術科立即追蹤“配方包”的來源。結果令人心驚:一個名為“家庭化學實驗”的網站,表麵上教孩子們做肥皂、香水、水晶培養,但隱藏板塊需要邀請碼才能進入。
進入隱藏板塊後,內容全變了:《簡易苯丙胺合成》《從感冒藥提取麻黃素》《廚房製毒指南》...
“服務器在境外,管理員使用多重代理。”小陳匯報,“但支付渠道是國內的一家第三方支付平台,賬戶實名認證了。”
賬戶主人叫劉偉,28歲,嵐城本地人,登記住址在城東城中村。
淩晨兩點,突擊抓捕。劉偉穿著睡衣開門時,手裏還拿著手機,屏幕上正是那個網站的審核後台。
他的出租屋裏堆滿了電子設備和化學書籍。牆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思維導圖,標題是“知識平權運動”。
“我沒有製毒!”劉偉振振有詞,“我隻是分享知識!知識本身沒有對錯,錯的是使用知識的人!”
唐樂指著電腦屏幕:“那這個‘如何規避警察檢測的十大技巧’,也是中性知識?”
劉偉語塞。
進一步調查發現,劉偉是化學專業的專升本畢業生,畢業後找不到對口工作,在化工廠幹了兩年,因違規操作被開除。之後開始經營這個網站,靠會員費和“配方包”銷售,月入超過五萬元。
“我的初衷是讓普通人也能接觸化學。”審訊室裏,劉偉依然在辯解,“那些大藥廠壟斷知識,小人物永遠翻不了身。我打破了壟斷,我有錯嗎?”
“你害死了人。”宋媛兒把小明的照片推過去,“十五歲,因為你的‘知識’死了。”
劉偉盯著照片,臉上的激動漸漸褪去,但嘴裏還在喃喃:“那是他自己沒掌握好劑量...我的教程裏明明寫了安全規範...”
“安全規範?”唐樂拍桌,“你教人用塑料桶做反應容器,用工業酒精當溶劑,這叫安全?!”
劉偉低下頭。但宋媛兒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像在打節拍。
“你一點都不後悔。”她突然說。
劉偉抬頭,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然後笑了:“你說得對。我隻是遺憾沒做得更好。如果我的教程更詳細,如果我的配方更優化,就不會有人死了。這是技術問題,不是道德問題。”
又一個周啟明式的邏輯。又一個自以為是的“知識傳播者”。
三
劉偉的網站數據庫被完整提取。用戶數量讓所有人震驚:注冊用戶七萬三千人,其中付費會員一萬一千人。分布在全國各地。
更可怕的是用戶構成:60%年齡在1825歲,30%是中學生,剩餘10%成分複雜。
“他們在論壇交流‘改進配方’。”小陳瀏覽著帖子,“有人提議加咖啡因增強效果,有人說用可樂做溶劑口感更好...他們在把製毒當成興趣愛好。”
李建國連夜向省廳匯報。第二天,公安部掛牌督辦,全國統一行動,打擊網絡製毒教學。
但問題遠未結束。
在醫院,第一批“閃電二代”的中毒者開始出現。症狀比第一代更嚴重:除了肝腎功能損傷,還有人出現了嚴重的周圍神經病變——手腳麻木,肌肉萎縮。
主治醫生麵色凝重:“這已經不是毒品了,是毒藥。他們的合成過程有嚴重雜質,重金屬超標,還有未知的神經毒素。”
解毒治療的效果有限。三個重度患者被送進ICU,其中一個可能終身癱瘓。
宋媛兒去看望時,遇到一個父親蹲在走廊裏哭。他的兒子十七歲,體育特長生,原本已經被省隊選中。
“他跟我說,有個隊友在用‘提神劑’,能多練兩小時。”父親抓著頭發,“我就該發現的...他最近脾氣暴躁,睡不著覺,我以為隻是訓練壓力...”
“不全是您的錯。”宋媛兒說,但這話蒼白無力。
離開醫院時,唐樂在門口等她,手裏拿著一份報告:“劉偉交代了他的原料供應商——‘華東化工批發’,表麵上賣正規化工原料,但私下提供管製化學品。”
“查。”
四
“華東化工批發”的倉庫在城北工業區。表麵看起來是一家普通貿易公司,但進出貨記錄顯示異常:大量采購麻黃素前體化合物,卻幾乎沒有對應的成品銷售記錄。
“他們在做原料分流。”緝毒隊長分析,“從合法渠道大批量進貨,然後拆分成小包裝,賣給沒有資質的小作坊和個人。”
公司法人叫陳東升,五十二歲,有二十年的化工行業經驗。警方傳喚時,他很配合,賬目清晰,證件齊全。
“我們是合法企業。”陳東升微笑,“所有交易都有記錄,所有客戶都有資質證明。至於客戶買了原料去做什麽,那不是我們能控製的。”
確實,從法律角度,隻要買家提供了“合法用途證明”,賣家就沒有責任。而那些證明,很容易偽造。
“但你的客戶名單裏,有十三個人已經被我們抓捕,涉嫌製毒。”唐樂推過去名單。
陳東升看了一眼,笑容不變:“哦,這些人啊。他們當時提供的證明是‘科研用途’‘教學實驗’,手續齊全。我們隻是供貨商,不是警察,沒有能力一一核實。”
滴水不漏。
宋媛兒注意到,陳東升的辦公室書架上有幾本很舊的書:《有機合成藝術》《違禁藥物化學》《毒品與文明》。
“陳總對毒品曆史有研究?”她問。
陳東升眼神一閃:“興趣而已。任何事物都有曆史,毒品也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
“所以你把這些原料賣給製毒者,也是在參與‘曆史’?”
“警官,這話過了。”陳東升收起笑容,“我合法經營,依法納稅。如果法律有漏洞,應該去完善法律,而不是指責守法的商人。”
談話陷入僵局。沒有直接證據,無法立案。
但就在準備離開時,宋媛兒在陳東升的垃圾桶裏發現了一張撕碎的紙條。碎片上能看到幾個字:“老地方...樣品...新貨...”
她把碎片偷偷裝進口袋。
五
技術科拚湊了紙條:“明晚九點,老地方,帶新樣品。價格好說。——阿龍”
“阿龍”是誰?數據庫裏沒有匹配。但紙條上的“老地方”,可能是個突破口。
通過手機基站數據分析陳東升最近三個月的活動軌跡,發現他每周三晚上都會去城西的“靜心茶社”,每次停留兩小時左右。
“茶社可能是交易地點。”唐樂布置監控。
周三晚上八點半,陳東升準時出現。他不是一個人,帶了一個年輕助理,提著一個銀色金屬箱。
茶社是日式裝修,包廂私密性很好。警方無法監聽,隻能在對麵樓頂用長焦鏡頭觀察。
九點整,另一個男人進入茶社。鏡頭拉近,所有人都愣住了——那是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副局長,趙永明。
“他怎麽會在這裏?”宋媛兒不敢相信。
趙永明提著公文包,走進陳東升的包廂。透過竹簾的縫隙,能看到兩人握手,然後陳東升打開金屬箱,取出幾個小玻璃瓶遞給趙永明。
趙永明仔細查看,點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信封。
交易完成。
“不是毒品交易。”唐樂分析,“趙永明不會親自買毒品。那些玻璃瓶裏可能是...新藥樣品?”
“陳東升在向藥監局官員推銷新藥?他還有製藥業務?”
第二天,宋媛兒和唐樂以“例行檢查”名義拜訪藥監局。趙永明很熱情,主動介紹工作情況。
“最近在加快新藥審批,特別是抗癌藥、罕見病藥,不能讓患者等太久。”他泡著茶,語氣誠懇。
“聽說有些企業會提前送樣品,讓評審有個直觀認識?”宋媛兒試探。
趙永明笑容不變:“有這個程序。但都是在監管框架內,完全合法。”
“華東化工批發,陳東升,您認識嗎?”
“認識,一個熱心企業家。他資助了幾個新藥研發項目,都是針對重大疾病的。”趙永明從抽屜裏拿出幾份文件,“看,這是他們公司參與研發的‘肝癌靶向藥’,已經進入臨床三期,效果很好。”
文件齊全,手續完備。一切都光明正大。
但宋媛兒注意到,趙永明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很眼熟的玻璃瓶——和昨晚陳東升給他的一模一樣。瓶子上貼著標簽:“C7試驗樣品”。
C7。CRX7的縮寫?
六
暗中調查陳東升的製藥業務,發現了一個複雜的布局。
他名下有五家關聯公司:一家化工原料貿易,一家製藥研發,兩家生物科技,還有一家醫療投資。
製藥研發公司的主打產品,正是那個“肝癌靶向藥”。研發團隊負責人,是一個叫吳峰的博士——周啟明在科靈生物時的同事。
“吳峰三年前從科靈生物離職,加入了陳東升的公司。”唐樂調出檔案,“他帶走了CRX7的原始數據和部分樣本。陳東升投資了他的研究,把CRX7改造成了抗癌藥。”
“但CRX7是毒品...”
“改幾個基因靶點,換一個適應症,就是新藥了。”唐樂指著專利文件,“看這裏:‘CRX7衍生物,通過調節多巴胺受體抑製腫瘤細胞增殖’。科學上說得通。”
宋媛兒感到一陣眩暈。同一個化合物,在周啟明手裏是毒品“幻影”,在陳東升手裏是天價抗癌藥。
“所以陳東升資助製毒教學網站,是為了...培養市場?”
“更可能是為了測試。”唐樂分析,“讓那些小作坊當小白鼠,測試不同的合成路徑、不同的雜質、不同的副作用。然後他的研發團隊收集數據,優化自己的產品。”
用無數受害者的健康甚至生命,來完善自己的“新藥”。
這比周啟明更冷酷,更係統,更...商業化。
七
但如何證明?所有行為都在法律邊緣,甚至框架內。
陳東升的製藥公司手續齊全,臨床試驗合規,藥監局的審批程序透明。那些製毒的小作坊,從法律上跟他沒有直接關係。
劉偉的製毒教學網站,陳東升“毫不知情”。他隻是“偶然”提供了原料。
就連給趙永明的“樣品”,也是“新藥研發的必要交流”。
“我們需要一個突破口。”李建國召集會議,“從經濟鏈條入手。查陳東升所有公司的資金流向,特別是海外部分。”
經偵支隊介入。一周後,初步結果出來:陳東升的五家公司,三年間向海外轉移了超過八億元人民幣。接收方是開曼群島的離岸公司,實際控製人無法追蹤。
“他在準備跑路。”唐樂判斷。
“或者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準備轉型成‘合法藥商’。”宋媛兒補充,“用毒品賺第一桶金,洗白成醫藥大亨。”
抓捕時機很重要。如果證據不足,陳東升會全身而退;如果打草驚蛇,他會立即消失。
就在這時,一個意外線索出現了。
那個在養豬場製毒、說是為了“寶寶奶粉錢”的男人,在拘留所試圖自殺。搶救過來後,他交代了一件事:陳東升的手下曾經找過他,讓他“測試一個新配方”,報酬是五萬元。
“什麽配方?”
“不知道名字,隻知道代號‘天使之淚’。陳老板的人說,這是給絕症病人用的‘安樂藥’,能讓人在快樂中離開。”男人回憶,“我做了十份樣品,他們拿走了。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那些人。”
“天使之淚”的配方在劉偉的網站數據庫裏找到了。改良版的CRX7,添加了強效鎮靜劑,劑量足夠時會導致呼吸抑製——安樂死。
陳東升不僅在研究抗癌藥,還在研究“安樂死藥物”。而測試對象,是那些絕症患者?
八
嵐城安寧療護醫院,專收晚期癌症患者。
警方秘密調查發現,過去一年,這家醫院有十七名患者在夜間“平靜離世”。死亡證明寫的是“疾病終末期,呼吸衰竭”,但家屬都提到一個細節:患者在離世前突然精神變好,情緒平靜,甚至微笑。
“回光返照。”醫生這樣解釋。
但有三個家屬保留了一點患者最後時刻的血樣。檢測結果顯示,含有高濃度的CRX7衍生物和苯二氮?類藥物。
“他們在用患者做活體實驗。”宋媛兒感到惡心。
醫院院長是陳東升的大學同學。護士長是陳東升妻子的表妹。整個療護醫院,可能是陳東升的人體實驗室。
但要證明這一切,需要患者或家屬站出來指證。而這幾乎不可能——家屬已經簽署了遺體火化同意書,患者已經離世,死無對證。
“除非...”唐樂想到一個辦法,“下一個。”
下一個可能被“選中”的患者。
通過分析醫院的患者記錄,他們鎖定了一個目標:孫奶奶,七十四歲,胰腺癌晚期,預計生存期不足一個月。她無兒無女,隻有一個遠房侄子偶爾探望。
更重要的是,她的主治醫生,正是那個護士長的丈夫。
“我們要保護她,但不能打草驚蛇。”李建國布置,“便衣醫護入駐,24小時監控,同時收集證據。”
宋媛兒偽裝成護工,進入安寧療護醫院。
九
醫院裏的氣氛沉重而平靜。走廊裏飄著消毒水和衰老混合的氣味,偶爾有壓抑的哭泣聲。
孫奶奶住在307病房。她很瘦,但精神尚可,看到宋媛兒還笑了笑:“新來的?這麽年輕。”
“來學習的。”宋媛兒按照準備好的說辭,“想了解臨終關懷。”
“好孩子。”孫奶奶握住她的手,“我快走了,不怕。就是有點遺憾,沒看到祖國統一...”
宋媛兒鼻子一酸。
主治醫生每天下午三點來查房。第三天,他多待了一會兒,和孫奶奶聊起“新的止痛方案”。
“有一種新藥,能讓您舒服些,睡得好點。”醫生說得很溫和,“如果您同意,我們可以試試。”
孫奶奶點頭:“好啊,聽醫生的。”
宋媛兒悄悄打開藏在胸針裏的攝像機。
醫生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一個小藥瓶,標簽上手寫著“C7安寧型”。他從裏麵倒出兩粒膠囊,放在孫奶奶床頭。
“今晚睡前吃。如果感覺好,明天再加一點。”
“謝謝醫生。”
醫生離開後,宋媛兒借著收拾床鋪的機會,用棉簽蘸取了一點膠囊粉末,裝進證物袋。
當晚檢測結果出來:改良版CRX7,劑量足以導致昏迷,但不致死。
“他們在測試不同劑量。”唐樂分析,“從鎮靜到昏迷到死亡,建立劑量反應曲線。這是標準的新藥臨床試驗流程——隻是沒有倫理審批,沒有知情同意。”
第二天,醫生來問孫奶奶感覺如何。
“睡得很好,沒做夢。”孫奶奶說。
醫生滿意地點頭,又留下兩粒膠囊,這次劑量標記不同。
宋媛兒看著這一幕,拳頭在口袋裏握緊。她想立刻逮捕這個醫生,但現在不行——要抓到整個鏈條,要抓到陳東升。
十
第四天晚上,情況突變。
孫奶奶突然呼吸急促,血壓下降。監控顯示,醫生給她注射了一種透明液體,說是“急救藥”。
宋媛兒立即通知外圍的醫療隊。便衣醫生衝進病房,接管搶救。檢測注射器殘留物——超高劑量的CRX7混合了呼吸抑製劑。
“他們要殺人滅口?”唐樂在通訊裏問。
“不,是‘實驗意外’。”宋媛兒看著被控製住的醫生,“如果孫奶奶死了,他們會說是‘疾病進展’,是‘治療失敗’。完美掩蓋。”
孫奶奶被緊急轉院搶救。那個醫生被帶回警局。
審訊室裏,醫生起初嘴硬,堅稱是“正常治療”。但當宋媛兒播放他給孫奶奶膠囊的錄像,展示檢測報告時,他終於崩潰。
“是陳總...陳東升讓我做的。”醫生哭著說,“他說這是‘慈悲醫療’,幫助患者無痛苦離世。我隻是執行醫囑...”
“還有多少人?”
“十七個...不,十九個。我都記錄了。”醫生交出一個U盤,裏麵有詳細的“治療記錄”:每個患者的姓名、診斷、用藥劑量、死亡時間。
鐵證如山。
十一
淩晨四點,抓捕陳東升。
他還在公司加班,辦公室裏燈火通明。看到警察,他沒有驚訝,隻是平靜地合上筆記本電腦。
“比我想的晚了兩天。”他說。
“陳東升,你涉嫌非法人體實驗、謀殺、製毒販毒...”唐樂宣讀權利。
陳東升微笑:“我隻是在推動醫學進步。那些患者反正要死了,為什麽不能讓他們的死有點意義?我的研究,未來可能救成千上萬人。”
“你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
“那誰有權利?”陳東升反問,“上帝?政府?還是那些隻會收錢不辦事的官僚?至少我給了他們一個無痛苦的結局。”
他站起身,整理西裝:“我的律師團隊會處理。對了,我的抗癌藥下個月就要獲批上市了。到時候,你們抓我就是阻礙醫學進步,是曆史的罪人。”
“你的藥是用人命試出來的。”
“所有藥都是。”陳東升笑容不變,“青黴素、化療藥、疫苗...哪個沒有在實驗中死過人?我隻是跳過了繁瑣的程序,加快了進程。”
他被帶走了。但他的話在審訊室裏回蕩,像一種詛咒。
十二
一個月後,案件偵查基本結束。
陳東升的製藥帝國崩塌,關聯人員抓捕三十七人。那些被他當作實驗品的患者家屬,終於知道了親人死亡的真相。
但陳東升的律師團隊很強大。他們申請了精神鑒定,主張陳東升有“偏執型救世主情結”,是“科學狂人”而非普通罪犯。
法庭上,陳東升的辯護律師慷慨陳詞:“我的當事人確實方法錯誤,但他的目的是崇高的——推動醫學進步,減輕人類痛苦。如果懲罰他,就是懲罰創新精神。”
檢察官反駁:“創新不能踐踏生命,科學不能淩駕倫理。”
庭審還在繼續。
宋媛兒去看望孫奶奶。她挺過來了,轉到普通病房。看到宋媛兒,她握住她的手:“姑娘,謝謝你。但那個陳老板...他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我這把老骨頭,如果能幫到後人...”
“孫奶奶,沒有人應該被當作實驗品。”宋媛兒認真地說,“您的生命,您自己做主。不是別人決定的工具。”
孫奶奶點點頭,但眼神迷茫。
離開醫院時,唐樂等在門口。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剛才接到消息。”他說,“陳東升的抗癌藥,還是獲批了。藥監局說‘藥物本身有效,不能因為研發者的罪行否定藥物價值’。”
宋媛兒停下腳步。
“所以...他用非法實驗數據做出的藥,要上市了?那些死者,真的成了‘醫學進步的代價’?”
唐樂沉默。
遠處,城市華燈初上。這個複雜的,矛盾的,永遠在善惡邊緣搖擺的世界。
警車駛過,紅藍燈光閃爍。
“我們還要繼續嗎?”宋媛兒問。
“繼續。”唐樂打開車門,“因為如果我們不繼續,連這點微弱的平衡都守不住。”
車子匯入車流,向著下一個報警地點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