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
    有痛苦。
    有怨恨。
    有不甘。
    更有著，一絲深埋在心底，連他自己都不願去觸碰的迷茫與……怯弱。
    葉家。
    天龍大陸。
    那個生他養他，也曾讓他受盡屈辱，視他為家族恥辱的地方。
    那個將他從雲端，狠狠踩入泥潭的家族。
    他以為，拜入青雲宗，踏上修行路，尤其是拜了師尊之後，那段過往，已經可以被他塵封。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以去俯瞰那段不堪的歲月。
    可當師尊輕描淡寫地，再次提起“葉家”二字時。
    他才發現。
    那道傷疤，從未愈合。
    它隻是被自己，用修行，用青竹峰的安逸，暫時掩蓋了起來。
    那段因果，如同一根無形的枷鎖，依舊死死地，鎖著他的道心，鎖著他荒古聖體前進的道路。
    “師尊……”
    葉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 chiffres的顫抖。
    他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回去？
    以什麽身份回去？
    是那個被廢掉修為，被無情驅逐的葉家廢人？
    還是青竹峰的弟子，陸長風的傳人？
    他該用什麽樣的心態，去麵對那些曾經嘲諷他，欺淩他，甚至想要他性命的族人？
    去麵對，那個高高在上，親手判定他命運的……父親？
    陸長風沒有催促。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平淡如水，卻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直抵葉凡靈魂最深處。
    一旁的林楓和蕭嫣兒，都默契地沒有出聲。
    他們能感受到二師弟師兄）此刻心境的劇烈波動。
    這是他的劫。
    也是他的緣。
    唯有他自己，才能做出選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竹林間，隻有微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
    許久。
    許久。
    葉凡那劇烈起伏的胸膛，緩緩平複了下來。
    他眼中的迷茫與痛苦，漸漸褪去。
    取而代de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決絕。
    師尊說的對。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段因果，既然存在，就必須由他親手去了結。
    無論結果如何。
    他必須回去。
    為了他那顆不甘的道心。
    也為了他這身，承載了師尊厚望的……荒古聖體！
    “弟子……遵命！”
    葉凡單膝跪地，對著陸長風，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聲音，不再有絲毫顫抖。
    有的，隻是斬釘截鐵的決然。
    當他抬起頭時，整個人的氣質，都仿佛發生了某種蛻變。
    少了一分在青竹峰上養出的安逸。
    多了一分，本該屬於荒古聖體的，霸道與鋒芒。
    “嗯。”
    陸長風滿意地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
    心境的坎，終究還是要自己邁過去。
    “你如今是天人境八層，回天龍大陸，倒也夠用。”
    陸長風懶洋洋地說道。
    “不過，飛回去太慢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對著虛空，隨意地一劃。
    一道空間裂縫，無聲無息地出現。
    他將手伸了進去，像是從自家的儲物櫃裏拿東西一樣，摸索了片刻。
    然後，他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用最普通的黃紙，折成的，巴掌大小的紙船。
    紙船的做工，甚至有些粗糙，邊角還有些毛躁。
    看起來，就像是三歲孩童的隨手之作。
    陸長風將這隻紙船，遞到葉凡麵前。
    “拿著。”
    “此物，名為‘一念渡虛舟’。”
    “催動它，一個念頭，便可橫渡一方大世界。”
    “省點力氣。”
    葉凡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紙船，有些沒反應過來。
    一個念頭，橫渡一方大世界？
    這是什麽概念？
    就算是聖人，甚至是聖王境的強者，想要從仙界橫渡到下界的天龍大陸，也需要耗費巨大的代價，構建漫長的空間通道。
    而師尊給的這隻紙船……
    他的神識，下意識地，朝著紙船探了過去。
    轟！
    就在他的神識，接觸到紙船的瞬間。
    一股浩瀚無垠，仿佛蘊含著諸天萬界所有空間法則的恐怖道韻，轟然反震回來。
    葉凡的識海，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他悶哼一聲，臉色一白，蹬蹬蹬連退數步。
    那片金色的苦海，都差點被這股道韻，直接壓得崩碎。
    他的眼中，充滿了駭然。
    這哪裏是什麽紙船！
    這分明是一件，蘊含著空間大道本源的無上至寶！
    其品階，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帝兵？
    不！
    恐怕，比帝兵還要恐怖！
    一旁的林楓和蕭嫣兒，同樣心神劇震。
    林楓瞳孔中的劍意，瘋狂收縮。
    在他的感知中，那隻小小的紙船，仿佛不是存在於這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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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又不在。
    它像是一個坐標，一個錨點，連接著過去，現在，未來，所有的時間與空間。
    他的劍意，根本無法鎖定它。
    蕭嫣er的感受則更加直觀。
    她那雙代表著生死輪回的眸子，在看到紙船的瞬間，竟是感到一陣刺痛。
    那紙船上流轉的道韻，似乎淩駕於生死之上。
    是“存在”本身。
    三人的心中，再次被無盡的震撼所填滿。
    師尊他……
    又一次，用最隨意的方式，拿出了足以讓仙王都為之瘋狂的寶物。
    而且，隻是為了讓弟子，趕路快一點。
    葉凡雙手顫抖著，恭恭敬敬地，接過了那隻紙船。
    那輕飄飄的黃紙，在他手中，卻重若億萬星辰。
    “謝……謝師尊賜寶！”
    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去吧。”
    陸長風擺了擺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早去早回。”
    “是！”
    葉凡重重點頭。
    他轉過身，對著林楓和蕭嫣兒，深深一揖。
    “大師兄，三師姐，我走了。”
    林楓沉默地點了點頭，隻是說了一個字。
    “好。”
    蕭嫣兒清冷的眸子裏，也流露出一絲關切。
    “二師兄，保重。”
    葉凡不再猶豫。
    他將一絲靈力，注入手中的紙船。
    嗡——
    那隻巴掌大小的紙船，瞬間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華。
    它迎風見長，化作一艘三尺長的小舟，將葉凡穩穩地托住。
    下一刻。
    沒有撕裂空間。
    沒有法則波動。
    那艘船，連同船上的葉凡，就那麽憑空，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光點，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快！
    快到了極致！
    快到連時間與空間，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林楓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葉凡消失的方向。
    他那無往不利的劍道神識，在這一刻，竟是連一絲痕跡都無法捕捉到。
    他隻能感覺到，一股超越了他理解極限的大道法則，一閃而逝。
    青竹峰上，再次恢複了平靜。
    陸長風的目光，從虛空中收回，落在了大弟子林楓的身上。
    “林楓。”
    他淡淡地開口。
    林楓心中一凜，連忙躬身。
    “弟子在！”
    陸長風看著他，又看了一眼他背上那柄，被布條包裹著的古劍。
    “你的劍，在山上磨得太久了。”
    “鋒芒雖在，卻少了血氣。”
    “一把隻懂得內斂，而不懂得殺伐的劍，算不得好劍。”
    林楓的身體，猛地一顫。
    師尊的話，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劍心之上。
    的確。
    在青竹峰的這些年。
    他的劍道，在師尊的指點與青竹峰濃鬱道韻的滋養下，日行千裏。
    他的劍心，也變得愈發通明，堅不可摧。
    但他，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出過劍了。
    他的劍，是殺伐之劍。
    是在屍山血海中，悟出的斬天之劍。
    常年不出鞘，劍，會鈍的。
    “山下的世界，最近不太平。”
    陸長風的語氣，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腔調。
    “有幾個不長眼的聖地，似乎忘了我們青雲宗的威名，總想來試探一下。”
    “你的劍，也該出去，飲飲血了。”
    轟！
    一股壓抑了許久的，冰冷刺骨的恐怖劍意，從林楓的身上，轟然爆發！
    他周圍的竹林，瞬間被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氣籠罩。
    無數竹葉，簌簌而落。
    卻在距離他身體三尺之外，便被絞成了齏粉。
    他的眼中，迸發出兩道駭人的劍芒，仿佛能刺破蒼穹。
    “弟子，請戰！”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如劍鳴出鞘！
    等待了太久。
    他體內的戰血，早已沸騰！
    “去吧。”
    陸長風滿意地點頭。
    “別墮了青竹峰的威名。”
    他伸出一根手指，沒有給任何法寶。
    隻是，輕輕地，點在了林楓的眉心。
    嗡！
    林楓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股無法想象的，浩瀚磅礴的信息洪流，瞬間湧入他的識海。
    那不是功法。
    也不是神通。
    那是一幅……地圖。
    一幅，囊括了三千大世界，無數隱秘之地的……星空古圖！
    圖上，標記著一個個閃爍著璀d璨劍光的光點。
    【太初劍塚】
    【葬帝劍淵】
    【萬古第一殺陣遺跡】
    【通天劍主坐化之地】
    ……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段輝煌到極致的劍道傳說。
    每一個地方，都埋葬著足以讓大帝都為之瘋狂的劍道傳承與機緣。
    這些，都是足以讓任何劍修，用生命去追尋的無上聖地。
    而現在。
    師尊，將這幅囊括了諸天萬界所有劍道機緣的地圖，就這麽，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這些地方，夠你磨劍了。”
    陸長風的聲音，悠悠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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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楓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那不是恐懼，而是極致的激動。
    他猛地跪下，對著陸長風，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沒有言語。
    一切的感激，都蘊含在這三個響頭之中。
    下一刻。
    他霍然起身。
    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絕世劍光，衝天而起。
    沒有絲毫的停留。
    徑直，朝著山下，那風起雲湧的紅塵俗世，斬去！
    轉眼間。
    竹屋前，便隻剩下了陸長風，蕭嫣兒，還有那個正抱著“菜刀”，一臉好奇地研究著上麵鏽跡的小不點石昊。
    蕭嫣兒看著兩位師兄，一個去了結因果，一個去征戰天下。
    她的心中，不禁生出一絲茫然。
    大師兄，二師兄，都有了自己該走的路。
    那她呢？
    她的道，又在何方？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陸長風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嫣兒。”
    “師尊。”
    蕭嫣兒連忙回神，恭敬地應道。
    “你的太陰仙體，剛剛蛻變，根基尚淺。”
    陸長風緩緩說道。
    “你的道，是生死輪回。”
    “一味的閉關苦修，是悟不出真正的輪回大道的。”
    蕭嫣兒靜靜地聽著，眸中帶著請教之色。
    陸長風伸手指了指，那個正試圖用仙帝兵菜刀，去砍一根竹筍的石昊。
    “看到他了嗎？”
    蕭嫣兒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石昊正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雙手抱著那柄比他半個身子還長的菜刀，嘿咻嘿咻地，對著一根剛剛冒頭的神竹筍砍去。
    結果，刀太重，他一個沒拿穩。
    “哐當”一聲。
    菜刀掉在地上，砸出一個小坑。
    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著被震麻的小手，一臉的委屈。
    那可愛的模樣，讓蕭嫣兒那清冷的嘴角，都不禁微微上揚。
    “從今天起，你的修行，就是照顧好你的小師弟。”
    陸長風的聲音，悠悠傳來。
    “看著他吃飯，看著他睡覺，看著他玩鬧，看著他長大。”
    “從他的身上，去感悟，什麽是‘生’的極致。”
    “從萬丈紅塵的喧囂中，去體會，什麽是‘死’的寂靜。”
    “當你看懂了他，你的生死輪回道，才算真正入門。”
    蕭嫣兒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愣住了。
    她的修行任務，是……帶孩子？
    這個念頭，讓她覺得有些荒謬。
    但下一刻。
    她看著那個從地上爬起來，不服輸地，又一次抱起菜刀的石昊。
    看著他身上那股，仿佛能撐開天地的，蓬勃旺盛的生命本源。
    看著他那雙混沌流轉，純淨無瑕的重瞳。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是啊。
    還有什麽，比一個新生的，擁有無限潛能的生命，更能詮釋“生”的真諦呢？
    還有什麽，比守護著這份“生”，看著他從弱小走向強大，更能體會到輪回的奧秘呢？
    師尊的指點，看似平凡，卻直指大道本源。
    一股明悟，湧上心頭。
    蕭嫣兒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間變得無比清亮。
    她對著陸長風，盈盈一拜。
    “弟子，明白了。”
    她的聲音，清冷依舊，卻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柔和與堅定。
    “嗯。”
    陸長風打了個哈欠，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伸了個懶腰，重新躺回了那張熟悉的搖椅上。
    輕輕地，晃動了起來。
    仿佛，派遣三個弟子，攪動三千世界的風雲，對他而言，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飯後消遣。
    青竹峰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
    蕭嫣兒走到石昊身邊，看著他那張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的小臉，清冷的眸子裏，流露出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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