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戰低頭看著掌心，炭屑還嵌在皮膚裏，像細小的刺。他沒去摳，也沒甩手，隻是將手指緩緩收攏，指甲掐進肉裏，借著這點痛感把剛才那九式劍招刻進腦海。風無垢走了，但她的影子還在石坪上，一招一式都壓在他心頭，沉得喘不過氣。
    他盤膝坐下，背靠亂石堆成的矮牆，閉眼。不是調息，也不是打坐，而是用意念重走她方才的步法。第一步低平點地，第二步壓腕下沉，第三步旋身帶風……他試著在腦子裏拆解每一寸發力的源頭，可剛到第五式，就卡住了。不是記不清動作，是想不通——為什麽偏偏要在那道裂縫上落腳？為什麽第六式劍身貼地滑行時會有七次震顫？
    他睜開眼，盯著那塊崩開細縫的岩石。晨光已經爬上石坪邊緣，霧氣薄了，山風帶著濕意掃過臉頰。他知道，單靠看，再看一百遍也參不透。差的不是眼力，是根基。
    正想著，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不急不緩，踩在碎草與浮石之間，節奏穩定。他沒回頭，但脊背繃緊了。
    那人走到石坪中央，停住。
    “你還在這。”
    是風無垢的聲音，比清晨更冷一些。
    林戰起身，轉身，抱拳。動作比昨夜規矩得多。
    “我想通了一件事。”他說，“昨天你說‘破境’，我以為是在練力量、練反應。現在才明白，你是在練‘控製’——當身體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怎麽不讓它垮。”
    風無垢站著沒動，目光落在他臉上，又往下移了一寸，停在他握拳的手上。
    “你複盤了？”
    “不夠。”林戰搖頭，“我能記住動作，可不知道從哪開始練。就像……看見一座山，知道頂峰在哪，卻找不到上山的路。”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你覺得武道的第一步是什麽？”
    “打通經脈？”林戰遲疑了一下，“還是先練力氣？外門教的是站樁、紮馬步，說是打好底子。”
    “錯。”風無垢打斷他，“那些隻是形，不是根。真正的第一步，是讓你的身體聽你的。”
    她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五指微張。
    “筋骨要能承力，氣血要能流轉，意念要能貫穿始終。三者缺一，練到死也是空架子。你以為我剛才第九式為什麽抬腿那麽慢？不是為了好看，是為了讓每一塊肌肉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林戰心頭一震。
    “那……該從哪裏開始？”
    風無垢看了他一眼，終於從袖中取出三枚玉簡，遞出。
    “《基礎鍛體要義》，講的是如何激活皮膜筋骨，不是蠻練，而是順著人體本源之力去引導。《經脈導引圖錄》，教你認自己的經絡走向，什麽時候該衝、什麽時候該守。最後一本，《呼吸吐納十二式》，別小看它，呼吸不對，內勁就散。”
    林戰雙手接過，玉簡入手微溫，像是被人握了很久。
    “這些都是藏書閣能借的？”他問。
    “能借，沒人看。”風無垢淡淡道，“大多數人隻想找速成法門，覺得站幾天樁就能脫胎換骨。可你要是連自己身上三百六十五節骨頭怎麽聯動都不知道，談什麽突破？”
    林戰低頭看著玉簡，指尖摩挲著表麵紋路。
    “你為什麽要給我這些？”
    風無垢沒立刻回答。她轉身，望向遠處山脊，陽光正一點點爬上峰頂。
    “昨天你沒逃。”她說，“也沒跪下來求我收你為徒。你站在那兒，問我能不能再看幾式。這種人，我不常遇見。”
    林戰喉嚨動了動，沒說話。
    “修煉這條路，最怕兩種人。”她繼續說，“一種是自以為懂，其實一竅不通，還喜歡指點別人；另一種是太想變強，急著拜強者為師，把希望全寄托在別人身上。你不一樣。你願意自己走過來，哪怕踩錯一步，也是你自己踩的。”
    她回頭看他一眼。
    “這三本書，你不一定要照著練。但必須讀懂。一個月後，如果你還能站在這裏，帶著問題來，我就繼續講。”
    林戰攥緊了玉簡，指節發白。
    “如果我讀不懂呢？”
    “那就再讀。”她聲音冷了下來，“讀十遍，二十遍，直到夜裏閉眼都能畫出經脈走向為止。武道沒有捷徑，隻有反複。你以為我看的每一式劍招，我自己練了多少遍？五百？一千？告訴你，每一式我都練過三千次以上，才敢說‘我在破障’。”
    林戰深吸一口氣，抬頭直視她的眼睛。
    “那我現在算什麽？”
    “起點。”她說，“連門檻都沒摸到。但至少，你知道自己在起點上了。”
    林戰點頭，將三枚玉簡小心收入懷中，貼著胸口放好。布衣粗糙，卻擋不住那股溫熱透過皮膚滲進來。
    他邁步，沿著石坪邊緣走了一圈，邊走邊默記她剛才說的話。筋骨為柱，氣血為河，意念為引。不是先追求快、狠、準，而是先學會掌控自己的身體。
    走到那道裂縫前，他停下。
    這裏就是她第九式負重踏步的地方。他低頭看著地麵，忽然抬起右腳，緩慢前踏。
    僅僅是這一步，小腿肌肉就繃緊了。他咬牙，繼續往前推，直到整隻腳完全落地。
    膝蓋微微發抖。
    他沒停，又邁出第二步，更慢，更沉。
    風無垢站在不遠處，沒說話，也沒走。
    林戰走出五步，停下，喘了口氣。額頭已沁出汗珠。
    “感覺到了？”她問。
    “像背著石頭走路。”他低聲說。
    “那就是對了。”她說，“明天這個時候，你也來。別空著手。”
    林戰點頭。
    她轉身，藍裙拂過碎石，腳步漸遠。
    林戰立在原地，手按在胸口，隔著衣料感受玉簡的存在。陽光落在肩頭，暖意卻沒有傳進心裏。他知道，真正的苦修，現在才開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又望向石坪盡頭那片枯竹林。
    然後邁步，朝著宗門方向走去。
    走到山道拐角時，他停下，從懷中抽出一枚玉簡，拇指抹過表麵銘文。
    陽光斜照，玉質泛出淡淡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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