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一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夢裏光怪陸離，一會兒是爹爹沈獨提著滴血的長劍，站在屍山骨海上瘋狂大笑；一會兒是哥哥沈危渾身是血，對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白衣女子背影伸出手，卻最終跌落深淵。
    最後畫麵定格在一個氣宇軒昂、周身環繞著祥瑞金光的男子身上，他手持一柄古樸長劍，眼神睥睨，腳下踩著的……正是爹爹和哥哥破碎的軀體！
    【啊！】
    小初一猛地驚醒，小胸膛劇烈起伏，烏溜溜的大眼睛裏還殘留著驚懼。
    她下意識地想張嘴哭喊，卻發現自己依舊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有“咿咿呀呀”的稚嫩音節。
    【嚇死我了……那個金光男就是葉凡嗎？好可怕……】她心有餘悸地想著，小嘴巴一癟，眼看就要真的哭出來。
    “醒了？”
    一個略顯低沉，但刻意放柔了幾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小初一抬起朦朧的淚眼，看到哥哥沈危正低頭看著她，眼神複雜，帶著她看不懂的疲憊、探究，還有一絲……憐惜？
    他此刻並未背著繈褓，而是將她小心翼翼地橫抱在臂彎裏，動作有些生疏，但極其穩妥。
    周圍不再是肅殺冰冷的淩雲主殿，而是一間布置清雅、靈氣氤氳的房間，似乎是他的寢居。
    【哥？我們回來了？你和爹沒再打起來吧？】小初一連忙在心裏問道，也顧不上哭了，睜大眼睛打量著沈危。
    沈危抱著她的手臂幾不可查地緊了緊。果然，不是幻覺。他真的能聽見妹妹的心聲。
    “沒事了。”他低聲說，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訴自己。他走到窗邊的軟榻坐下，將初一調整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讓她能看清窗外庭院裏的靈植仙葩。
    【那就好那就好。】小初一鬆了口氣，【不過哥，你的臉色好差啊，黑眼圈都快比上食鐵獸了。是不是又熬夜處理宗門事務了？爹就知道砍人，爛攤子全丟給你……】
    沈危沉默著，沒有回應，隻是用手指輕輕拂過妹妹細軟的發絲。那些“宗門事務”裏，現在恐怕要加上一項重中之重——調查葉凡。
    一想到這個名字，沈危的心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悶得發痛。瑤光……她真的隻是葉凡池塘裏的一條魚嗎？
    自己在她眼中，難道就隻是一個有用的、可以隨意利用的“備胎”？
    他不願相信，可妹妹心聲裏那種篤定和恨鐵不成鋼，又不似作偽。
    “少宗主。”門外傳來心腹弟子恭敬的聲音，“宗主要您過去一趟。”
    沈危眉頭微蹙：“可知何事？”
    “宗主召見了‘暗影閣’的閣主。”
    暗影閣？沈危目光一凝。那是直屬於他父親的、隱藏在玄天宗陰影裏的力量，專門負責一些見不得光的情報搜集和特殊行動。
    父親竟然動用了暗影閣？是為了血煞門的後續，還是……為了那個葉凡？
    “我知道了。”沈危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懷裏又開始好奇張望的妹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她輕輕放回鋪著柔軟鮫綃的搖籃裏，“乖乖待著，我很快回來。”
    【暗影閣？聽起來好酷！是特務機構嗎？爹這是要動真格的了？】小初一興奮地揮舞著小拳頭，【哥你快去！聽聽爹有什麽計劃！最好能讓我也聽聽……】
    沈危嘴角微抽，替她掖好被角，轉身快步離去。他可不敢把妹妹帶到父親和暗影閣主會麵的地方去，那場麵恐怕不適合嬰幼兒“旁聽”。
    ……
    淩雲殿側殿，一間完全由隔神石砌成的密室內。
    沈獨負手而立，背影挺拔孤峭。他麵前，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鬥篷裏、氣息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單膝跪地，正是暗影閣閣主——影。
    “查。”沈獨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一個叫葉凡的散修，築基期。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出身、師承、人際關係、修行功法、曆次機緣、甚至他每天吃什麽、說什麽夢話，巨細無遺。”
    “是。”影的聲音沙啞低沉，如同金石摩擦。
    “重點查他與瑤光仙子，以及與其他可能與他有牽扯的女修之間的往來。還有，”沈獨頓了頓，眼中血光一閃，“查清楚他未來可能去的地方，可能得到的機緣。無論用什麽方法，我要先他一步。”
    影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震。預知未來機緣？這……但他沒有提出任何疑問，隻是將頭埋得更低：“屬下明白。”
    “動用一切資源，但務必隱秘。”沈獨補充道，指尖彈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上麵刻著一個猙獰的鬼首，“持我鬼首令，閣內資源任你調動。若有需要，可便宜行事。”
    “遵命！”影雙手接過令牌，身影如同鬼魅般緩緩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密室內隻剩下沈獨一人。他走到牆邊，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輿圖，囊括了整個修真界。他的目光在上麵緩緩掃過，最終落在幾處被標記為秘境或遺跡的地方。
    “葉凡……”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仿佛毒蛇吐信，“不管你是誰，有什麽氣運……敢動我沈獨的兒女，就要有被挫骨揚灰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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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隻是因為女兒的心聲而警惕，但當他真正下令調查，並且將“葉凡”視為一個必須清除的威脅時，一種久違的、夾雜著興奮與暴戾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毀滅一個所謂的“天命之子”，聽起來……很有趣。
    ……
    沈危來到側殿時，隻見到父親獨自站在輿圖前，周身氣息晦暗不明。
    “爹。”他拱手行禮。
    沈獨沒有回頭，直接問道：“宗門庫房，現今還有多少流動資金？珍稀材料、靈脈礦藏儲備如何？”
    沈危一愣，沒想到父親會突然問這個。他雖掌管宗門庶務，但庫房明細也並非時刻銘記於心，隻得大致回稟：“上等靈石約莫百萬之數，各類材料儲備充足，三處主要靈脈運行平穩。隻是近期因……幾次賠償，支出頗大。”
    他委婉地提到了之前幾次“砍人”事件的後續。
    【哇！爹居然關心起家底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是要開始攢錢對付葉凡了嗎？】一個熟悉的小奶音再次在兩人腦海裏響起。
    沈獨和沈危同時一僵，齊刷刷地轉頭看向密室入口。
    隻見搖籃不知何時被一個侍女推到了門口，搖籃裏的沈初一正扒著欄杆，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往裏瞧，嘴裏還叼著個安撫奶嘴。
    【看來我猜對了！爹肯定是想截胡葉凡的機緣！那些機緣好多都需要大量靈石或者特定材料去換呢！哥你可得把家底看緊了，該花的花，不該花的……比如賠給那些無關緊要門派的，能省則省啊！】
    沈危：“……” 妹妹這操心命，真是沒救了。
    沈獨臉色黑了黑，對著門口的侍女冷聲道：“誰讓你帶她來這裏的？下去！”
    侍女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告罪，推著搖籃就要走。
    【別啊！讓我再聽聽嘛！爹，你需要參謀！我可以幫你分析葉凡下一個機緣在哪！我記得他不久後好像會在‘黑風坳’撿到一塊不起眼的鐵片，那其實是上古劍仙的傳承信物！還有還有……】
    小初一急得在心裏大喊。
    沈獨和沈危的眼睛同時亮了一下。
    黑風坳？上古劍仙傳承信物？
    “站住。”沈獨忽然開口。
    侍女立刻停下腳步，戰戰兢兢。
    沈獨走到搖籃邊，看著裏麵急得手舞足蹈的女兒，沉默了片刻，然後對沈危道：“調撥……五十萬上等靈石，不，八十萬。還有，將庫房裏關於劍道、上古遺跡相關的典籍、材料清單整理出來給我。”
    沈危心中一震，立刻應道：“是！”
    【對對對！就要這樣！未雨綢繆！爹你終於開竅了！不過黑風坳那邊好像有點危險，有瘴氣還有毒蟲，得準備點避毒丹和清心符……】小初一繼續提供“貼心”建議。
    沈獨聽著女兒絮絮叨叨的心聲，再看兒子那副雖然疲憊卻明顯打起精神、認真記下要點的樣子，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揮揮手，讓侍女將搖籃推走。
    這一次，小初一沒再抗議，心滿意足地咬著奶嘴，開始在心裏盤算著下一個可能被葉凡得到的機緣是什麽。
    密室內重新恢複安靜。
    沈危看著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爹，您真的相信初一她……”
    “寧可信其有。”沈獨打斷他，目光重新投向輿圖，眼神銳利如刀，“就算隻有一成可能，也足夠我們提前布局了。沈危，”
    他轉過頭，看著兒子：“從現在起，除了宗門日常，你的首要任務，就是配合暗影閣，針對這個葉凡，製定詳細的應對策略。包括但不限於……搶奪機緣、破壞其氣運、以及……在必要時，一擊必殺。”
    沈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鄭重拱手：“兒子明白。”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玄天宗的未來，或許真的因為這個小妹妹無心的心聲，而走向了一條截然不同的、布滿荊棘卻也充滿未知可能的道路。
    而此刻，遠在數萬裏之外，一個青山綠水間的簡陋洞府內。
    一名麵容俊朗、氣質不凡的青衫少年緩緩收功，周身靈氣氤氳，顯然剛突破不久。他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築基中期，成了。下一步，該去黑風坳碰碰運氣了，總覺得那裏有什麽在召喚我……”
    他正是葉凡。
    冥冥中，他感覺自己前方的道路似乎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但旋即又被體內澎湃的氣運之力衝散。
    “哼，任何阻礙，都隻會成為我登臨絕巔的踏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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