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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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渺在外轉了半日,給自己買了一支木簪,給謝夢君買了一對像是小兔子耳朵的絨花,又給謝敬玄買了一個硯台,不是什麽稀罕之物,但溫渺總覺得這是份心意,倒也不圖多麽昂貴。
    而那份源自於“謝禮”的酪櫻桃,則被溫渺吃了小半,還給拾翠和挽碧各分了一半。
    一開始兩個小姑娘說什麽都不敢吃,腦袋搖得像是個撥浪鼓,偶爾溫渺瞧著她們年紀不大,便裝起成熟伺候人的模樣,總覺得心裏莫名難受,便微微嗔怒,捏著木勺在兩人僵硬的神情中給喂了過去。
    “味道如何?”
    溫渺側撐著下巴,半倚在馬車壁上,笑意盈盈地望著兩個小姑娘。
    拾翠麵頰還有些紅,不隻是害羞還是怎的,難得沒了沉穩,隻訥訥說好吃;旁邊的挽碧倒是更為外向,但一張臉蛋也紅得像是個蘋果,望著她家夫人的眼睛裏恍若綻著星。
    挽碧:“夫人,這是奴婢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怎麽會不好吃呢?這可是宮中禦膳房裏做出來的,一路上放在盒中,用冰塊冰著,不論是那南邊來的櫻桃、絲滑濃鬱的奶酪,還是宮中禦廚特調的蔗漿,恐怕她們這些人修幾輩子都沒那麽福分能吃上。
    溫渺眸光柔和,含笑看著兩個年歲不大的侍女。
    他們在外邊的酒樓用了餐,等日頭向西偏移幾許後才往謝府趕。
    溫渺將街上帶來的小禮物拿給了謝敬玄和謝夢君,才知今早聖上給他們府裏賞了一筐櫻桃。
    南邊送來的櫻桃成色極好,果大飽滿,色澤鮮亮,紅通通得瞧著便叫人口齒生津,上午已經吃過酪櫻桃的溫渺倒是興趣一般,隻抬手撚起往嘴裏塞了一個,便其餘的都往外祖和小侄女的那邊推。
    白日裏轉了大半天,溫渺也有些累了,她笑著摸了摸謝夢君的腦袋,又同外公謝敬玄說了幾句話,這才往沁園裏走。
    放起帷帽,拆下發髻,換作寢衣,待她即將上榻之前,卻又衝著拾翠招了招手,低聲說了句什麽。
    片刻,拾翠抱著先前那份作為“謝禮”的食盒進來,溫渺取出其中那張字條,眸光掃過,抬手壓到了妝奩的最下方,這才躺回床上緩緩閉了眼睛。
    雖傷勢已經痊愈,但府中請來的大夫還是叫溫渺盡可能地多休息、少思慮。
    薄風吹拂,謝府外的柳枝輕晃,綠蔭陣陣,卻見那街道盡頭停靠著一暗色的馬車。
    馬匹高大,侍衛健壯,旁側還站著個時不時探出腦袋,焦急等候的徐勝。
    其內,乾元帝閉目靠於馬車壁上,一手自然搭在膝上,另一手指節微曲,一下一下輕叩著《博物誌》的封麵。
    片刻後,他似是感知到什麽,身體微微支起,撐開了漆夜似的眼眸,“如何?”
    馬車外的暗衛道:“溫夫人並未享用太多,便回沁園休息了。”
    徐勝頭皮一緊,原本準備的讚美話術被咽了回去,隻一動不動站在旁側,佯裝不存在。
    皇帝輕叩書麵的手指略頓,沉寂許久後,他喃喃道:“也是,這東西……對她來說不過是尋常之物,哪裏算得上是稀罕。”
    他一寸一寸靠回至車架深處,攢動的影子似是為他的眉眼新添了一層濃烈沉寂的陰鷙。
    而在車內的小幾上,正擺著一盤洗淨的櫻桃,卻沒能留下帝王半寸目光。
    在那般民熙物阜、飫甘饜肥,百姓人民免受饑寒,各地出行暢通無阻,可日行千裏、上天入海,家家戶戶的孩子都能進入學堂的遙遠仙境裏,便是大楚內稀少且難以儲存的“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的櫻桃,也算不得什麽。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雲泥之別,又豈是能比的?
    帝王心壓下那股心悸,再次合眼,“罷了,今日先回宮吧。”
    車輪碾壓過青石製成的街麵轆轆作響,乾元帝閉目半刻,忽然開口道:“徐勝,讓戶部、禮部、工部尚書進宮一趟。”
    那樣的世界是不可及,但誰能不心向往之?便是大楚無此仙境,他為帝王,何不能造出一個,將神女留於人間?
    ……
    沁園中已經熟睡的溫渺忽然在夢中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往被褥深處鑽了鑽,而正巧進屋看顧她狀態的拾翠瞧見這一幕,小心翼翼從櫃子裏又拿了一床新被,輕手輕腳地蓋在了溫渺的肩頭,又伸手探了一下溫渺發涼的指尖。
    等屏著一口氣,重新檢查了屋內的窗戶後,拾翠將門關好,這才走向隔壁的下人房。
    她靜坐片刻,提筆寫了什麽,隨即立於窗邊招手,很快便等來了一隻羽毛有光澤的鴿子。
    “去吧。”
    鴿子離開謝府,向皇宮的方向飛去。
    整個謝府都在主上的控製之下,但唯有沁園,這裏是屬於夫人的,除了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其餘暗衛隻能在外麵保護,不得入內。
    拾翠望著遠方天際,輕歎一聲。
    按照主上的吩咐,她和挽碧最初也不過是奉命行事,伺候、照顧、保護夫人,但隨著時日推移,她們也是真心想要侍奉好夫人的。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夫人這般的人——不但生得美,還有一副菩薩心腸,性子溫柔,待她們幾個侍女猶如妹妹似的,和善親昵,簡直就是這天下最好的主子。
    可這麽好的主子,她們卻……
    “拾翠,夫人睡醒了,你先去照顧的,我去廚房給夫人拿些吃食來!”
    挽碧的聲音讓拾翠急急打住自己的想法,後者吐出一口氣濁氣,麵色恢複如常,道了一句就來。
    ……
    京中的日子過得飛快,溫渺是三月初來的謝府,不過一眨眼便到了月末,恰逢宮中傳來的消息,榮太妃將於瓊華園設宴,邀請各府女眷共賞玉蘭。
    溫渺本以為此事與她這般的孀婦無關,誰知等消息傳到謝府後,她竟也在入宮之列內算著。
    甚至榮太妃記掛謝家的小姑娘謝夢君,還專派了位宋嬤嬤前來指導參宴諸事。
    此等殊榮,倒是惹得京中其他府邸中的女眷豔羨不已,心道謝夢君這京外來的鄉下丫頭倒是好命,曾祖被聖上看重,他們謝家也從破落戶一躍與京中世家齊名,也不知祖上是燒了多少高香!
    顯然不少人都忘記了,謝敬玄這一支在百年前也是簪纓世族,是為金陵謝家。
    此刻,謝府沁園內。
    “你是說,你和太妃娘娘上一次接觸,是去歲冬季?”溫渺訝然詢問,心道這時間的跨度略大,可不像是被太妃惦念的樣子。
    謝夢君咀嚼著嘴裏的點心,腮幫子鼓鼓的。
    “是呀,那都很早以前了,去年冬狩的時候,太妃娘娘也去了,外祖帶著我一同去了南苑,還圍觀了陛下的首射,好威風的!陛下一箭就射死了那頭大黑熊,太厲害了!”
    溫渺輕啜茶水,眼底閃過沉思。
    見溫渺沒說話,謝夢君小聲問:“表、表姑,你在想什麽呀?”
    “沒什麽。”溫渺搖頭,隻是她想到宮中傳來的消息,以及那位一會兒便來的宋嬤嬤,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謝夢君悄悄鬆了口氣,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愧。
    她不懂曾祖父和陛下為什麽叫她騙表姑,他們謝家分明是冬狩之後才來的京城,她沒見過陛下射箭,也是今年年初才和表姑成為家人的,但曾祖說,如果不這樣做,表姑就會離開……
    她不想表姑離開,她很喜歡表姑。
    可她也知道,騙人是不對的,曾祖、陛下同她一般,都在做不對的事情,他們這樣,是會被表姑討厭的吧……
    謝夢君抿唇,捏著點心的手都放了下來。
    “怎麽忽然不高興了?”
    溫渺摸了一下小姑娘的發頂,有些不解,小孩子的心情都這麽善變的嗎?
    “表姑……”
    謝夢君委屈巴巴地喚了溫渺一聲,隨即放下點心,有些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如、如果我以後做錯了事情,表姑還會理我嗎?”
    溫渺輕笑,“那要看你犯了什麽錯誤,我會就事論事,如果你努力改過自新,並且永遠不再犯,那表姑就會原諒你。”
    謝夢君眨了眨眼,把腦袋蹭到了溫渺的懷裏。
    說謊的人是要吞針的,隻要以後表姑能原諒她,謝夢君想,便是自己吞一千、一萬根針都可以!
    她抱著表姑柔軟的腰腹,鼻間能嗅聞到那股溫暖又令人安心的香氣,眼眶微紅,隻小聲道:“表姑你真好。”
    宮裏的人是這天未時來的。
    宋嬤嬤麵容慈祥,說話輕聲細語,很有耐心,在教導謝夢君的同時,很大方地邀請溫渺一起,毫無私藏的意思,甚至還會分享一些她們常年在宮中總結出來的小技巧。
    在她的描述裏,皇宮似乎隻是一處格外祥和的豪華宮廷——
    裏麵有華美的宮殿,罕見的珍寶,成群的仆從,美麗的花園,以及和善的太妃,仁慈的帝王……至於溫渺想象中的勾心鬥角,都好似不存在一般,安寧極了。
    或許是因為今上後宮空置,無妃無嬪吧?
    溫渺這樣想著,心中忽然對這位大楚的皇帝陛下產生了幾分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在這個三妻四妾隻為尋常的時代堅持多年,不往宮中納任何一女子?
    宋嬤嬤笑意盈盈,在講述宮規時若有若無提及當今聖上,尤其在瞧見溫渺眼底的好奇後,她更是順勢開口,將有關於今上的過往娓娓道來。
    不過她卻也疑惑,這事情大楚人盡皆知的,又何必經她之口,再給這位夫人講一遍呢?
    雖是不解,宋嬤嬤也隻是謹遵聖命。
    倒是逐漸從言語間拚湊出大楚帝王形象的溫渺,忍不住將一部分注意落在這位明君身上,隨之升起幾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