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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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還是不允?
    溫渺折下紙條,隻叫拾翠、挽碧幫她將帷帽拿來。
    若是普通人,拒絕也就拒絕了,可若是當今聖上……溫渺想到了外祖,想到了夢君,她幾番考量,發覺自己隻要有所依戀,便無法徹底惱了皇帝。
    至少她還能慶幸,目前為止對方並不曾使用更加強硬的手段進行逼迫。
    溫渺輕歎一聲,接過帷帽輕輕戴在自己的頭頂,隻吩咐拾翠、挽碧守著沁園,莫要擔心她。
    謝府後門,一架馬車早已經停在了那裏,靜謐無聲,周遭的護衛麵色冷淡,手掌握於刀柄,一副專門受過訓練的模樣。
    溫渺緩步而來,守在馬車前方的近衛軍首領張繼和大太監徐勝頷首後退,不等溫渺走近,車簾便從內側被掀開。
    “夫人,許久不見。”
    坐在馬車內的男人微微傾身,他的嗓音褪去了那層病氣所致的沙啞,更加低沉,帶有一種成熟男性特有的性感。
    溫渺俯身,省了行禮,隻輕輕喚了一聲“陛下”做招呼。
    皇帝果然唇角略略勾起,他伸出半截手臂,懸於麵容被皂紗遮擋的美婦麵前,“朕扶夫人上車。”
    溫渺怔愣片刻,她偏頭看向馬車周圍的侍從——
    張繼麵無表情,卻是偏轉了視線;徐勝收了滿臉的笑褶,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麵出神;至於旁的人……更是一個個低眉順眼,恍若沒瞧見這一幕。
    “夫人?”
    皇帝沉聲輕笑,似是在詢問溫渺為何還不上來。
    溫渺抿唇,她沒瞧著皇帝的手,而是自己扶著馬車沿,才準備借力向上,便聽見了一道有些無奈的輕歎。
    隔著衣袖也依舊灼熱的手臂懸空攬於溫渺的後腰,她的手腕被鬆鬆握住,借由那施加的巧勁身形驟然一輕,就直接被皇帝攏著腰肢提了上來。
    馬車簾子搖晃著落下,掩住最後一絲光景,張繼立馬叫手下駕車出城。
    此時,馬車內——
    經剛才那一番動作,溫渺整個人都坐在了皇帝的大腿上。
    乾元帝身量高大健碩,早年活動於戰場,渾身肌肉緊實,指腹粗糙,握著溫渺的手腕時存在感明顯,幾乎是兩人身體靠近的瞬間,溫渺便覺周遭空氣稀薄了不少,似是被圍在火爐中,連自己的呼吸都燙了起來。
    她微垂著頭,胸腔內的心髒跳動極快,連耳廓、麵頰都染了薄紅,不免有些羞惱,才想掙紮,卻感知到後方的人將蹭過那層皂紗,將腦袋埋在了她的頸側。
    高挺的鼻梁隔著帷帽皂紗,擠壓在了溫渺的後頸之上,灼熱的吐息頃刻便驚起她滿身戰栗,確實被圈著腰腹,難以動彈分毫。
    “陛下!”
    溫渺眼睫顫顫,呼吸不穩,就連說話聲音都染著驚惶。
    乾元帝盡可能克製地壓低呼吸,低聲保證道:“朕隻是想抱抱夫人,不做別的。”
    溫渺胸脯還起伏著,但或許是因為皇帝此刻的保證過於小心,她呼吸微緩,見對方半晌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這才鬆了口氣,逐漸放鬆。
    馬車內的氛圍從緊繃到靜謐不過幾吸的時間,馬車輪咕嚕咕嚕向著,一路向城外而去。
    暖風吹拂,車幔飄飄。
    皇帝攬著溫渺的腰,依舊將人抱在懷裏,最初溫渺還挺直了腰背,試圖保持距離,可隨著馬車搖搖,那姿勢實在難耐,尤其最近溫渺的小日子快到了,更是雪上加霜,令人後腰酸痛。
    溫渺蹙眉,隻盡量不靠著人。
    乾元帝自知懷中婦人的小動作,他望著想要遠離自己,愈發凸顯身姿腴潤的溫渺,眼眸又垂,忽然伸手按在了溫渺的後腰上。
    懷裏的人被驚地顫了一下。
    倒是落在她後腰上的手掌則熱意滾燙,正以順時針的方向緩慢按壓、輕揉,力道適中,緩解了溫渺腰上的不適。
    “夫人放鬆些,朕給你揉揉腰。”
    頓了頓,皇帝補充道:“把朕當作是你的仆從便好。”
    溫渺麵頰還紅著,她手搭在乾元帝的肩頭,努力忽略後腰上的溫度,“我可不敢把陛下當成仆從。”
    乾元帝隻笑著,“可朕甘願。”
    從很早、很早以前就甘願了。
    馬車一路出了京城,最終停在了一處遠郊的莊子前。
    這莊子依山傍水,後方山野濃綠,前方湖泊水波瑩瑩,再走百米路,還坐落著個不大的村莊,偶爾村裏人種了什麽新鮮的瓜果,便會提著賣到著莊子裏,省下了進京叫賣的過程,倒是方便許多。
    溫渺跟著皇帝走進莊子,入目間滿眼皆綠,瞧著令人神清氣爽,對比繁盛熱鬧的盛京是另一種感覺。
    張繼、徐勝他們去安頓馬車,這一路便隻有溫渺和乾元帝兩人,走了幾步,溫渺頓步,自進入莊子後第一次開口,“今日陛下找我,到底是想做什麽?”
    溫渺有時候覺得自己根本猜不透對方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並不聰明,自然也無法敵得過江山之主的心思,因此她隻能直白地發問,想要揮去那股縹緲的不安。
    乾元帝轉身,幽靜的視線落在溫渺身上,看得很細、很真,也很小心。
    他從很早之前便開始注視溫渺了,初時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冷宮中的美麗精怪,隔著夢境雲霧,恍恍惚惚;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兒時在冷宮艱難生存的他將溫渺當成是一種寄托。
    他見過溫渺幼時挺著脊背、握筆練字,見過溫渺飼喂被人遺棄的幼貓,見過她獨自一人背著書包去學堂,也見到她一點一點長大,從稚嫩可愛的孩童變作明豔出色的少女……
    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溫渺就是神女——是他一個人的神女。
    漂亮明媚的小神女陪著冷宮裏的皇子一起長大,他看著她,她不知道他,這場被單方麵記住的陪伴持續了十多年,可當冷宮裏的棄子終於走到人前,從被冷落的皇子一步一步踏上高位,想要捧著這盛世追尋神女時,已成九五之尊的皇帝卻被他的神女踢出了夢境。
    一別數年,乾元帝再沒夢見過溫渺一次,他派人幾乎把整個大楚都翻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那段時間乾元帝甚至覺得自己瘋了,他想要睡著,想要在夢中見到溫渺,可越是如此,他便越睡不著,就好像是在告訴他——這就是你妄求神女蹤跡的處罰。
    乾元帝用很多的時間習慣了夢中神女的消失,當他以為自己早已經與之剝離時,久別的夢境又一次到來了。
    隻是這一次,夢裏不隻有他渴求的神女,還多了另一個……男人。
    一個他恨不得在夢中、現實裏都將其碎屍萬段的男人。
    一個比之他更能光明正大,站在溫渺身側的男人。
    “……陛下?”
    輕緩柔和的呼喚聲讓皇帝回神。
    他壓下眉、沉下眼時便總有一股陰鷙的戾氣,令溫渺忍不住心驚,可等她再瞧過去時,先前失神的乾元帝又恢複如常,眉眼端正,麵容清朗。
    “剛剛夫人問朕,今日想做什麽。”
    乾元帝抬手,懸於溫渺的麵前,柔和安靜地望著紋麵,“隻是想帶夫人泛舟湖上,垂釣消遣。”
    這樣的目光並不會叫人覺得冒犯,反而能叫被注視的人感知到對方的珍視與看重。
    溫渺輕咬下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陛下身邊應當不缺人陪吧?”
    “可我隻想要夫人。”
    這一次是“我”,而不是“朕”。
    ……哪怕瀆神,他也要留下她。
    說這句話時的皇帝,目光灼灼,似是將自己的心思完全刨開擺在了溫渺的麵前。
    溫渺因為皇帝變換的自稱而怔愣了幾秒,站在她麵前的乾元帝倒是自給自足,幹脆主動將溫渺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掌中。
    一大一小,一滾燙一溫涼。
    他道:“夫人,請吧。”
    這一次,溫渺沒說話,也沒掙紮,而是垂著眸,順應了對方牽著的力道。
    莊子上的一切都有仆從提前打點,均是準備好的,就差更貴人們過來享用。
    湖邊的漁船上早已經擺滿了吃食,乾元帝牽著溫渺的手,小心將人帶上小舟,便自己拿了船槳,在溫渺驚訝的目光裏代了“船夫”的工作。
    皇帝笑道:“夫人怎麽這般看朕?”
    溫渺坐在一側的軟墊上,抬手拿下帷帽,“隻是有些驚訝,沒想到陛下還會劃船。”
    “朕還會很多東西。”
    乾元帝早年請命北征,雖是皇子之身,但因不得聖眷在北征途中過得並不算好,打獵、生火、紮營、做飯……他摸索著學會生存、學會打仗、學會殺人,這才逐漸立下威名,一步一步掌握了玄甲軍,登上帝位。
    如此……或許才能與她有半分般配。
    小漁船一路向湖中心而去,微風習習,吹得溫渺輕輕眯起了眼睛,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穿上木桌擺著茶水吃食,溫渺抬眼見皇帝鬢間綴著幾分薄汗,又瞧對方一直老實劃船,便倒了一杯茶水小心推過去。
    “陛下,喝些茶吧。”
    乾元帝定定地望著溫渺,直到對方有些扛不住地偏轉視線,才禮貌詢問:“朕握著船槳,不大方便,夫人能否喂朕一口茶?”
    彬彬有禮,亦步步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