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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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園內,幾個身著錦衣的小姑娘準備比試插花,孟靜秋主動提出當裁判,謝夢君對插花興趣一般,卻見一朵淡粉色的芍藥開得漂亮,心想這花與表姑今日穿的衣服配,便小心摘下一路護著往水榭那邊兒跑。
    “怎麽不和她們一起玩了?”
    溫渺放下剛剛喝了一口的花茶,拿起帕子輕輕擦了擦謝夢君鼻尖的汗珠,笑意盈盈,滿身皆是大美人的成熟風情。
    天本就熱,表姑又暖香熏人,謝夢君紅著臉蛋暈暈乎乎一笑,黏糊地貼上來,隻覺得美人表姑怎麽渾身上下都滑滑軟軟的。
    她樂嗬道:“想來看看表姑,我怕表姑一個人在這裏寂寞。”
    說著,謝夢君拿出藏在身後的芍藥花,“表姑,這花好看!配表姑今日的衣裳!我想給表姑簪在發上,可以嗎?”
    京城早於幾年前便已經有了女子頭簪鮮花的風潮,不同季節、不同衣裙配上不同品種的花,更顯女子嬌豔可人。不過尋常人家的姑娘多簪野花,世家女子則有更多選擇,甚至還有人專門培育稀有品種,便是為了應季簪花,好在各種宴會上脫穎而出。
    溫渺看了看謝夢君手中嬌嫩的杏色芍藥,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暖黃色衣裙,輕笑著說:“那便勞煩夢君幫我簪上了?”
    見表姑同意,還微微俯身配合自己,謝夢君笑得更是愉悅。
    她踮起腳,小心翼翼用指尖蹭著溫渺濃密的鴉鬢,將那花枝一點一點往已經梳好的發髻中插。
    旁側站著的拾翠、挽碧也含笑瞧著,隻覺夫人同夢君小姐相處真好,倒是再沒有夫人初醒那段時間的遊離疏淡。
    ……那時候的夫人,瞧著就好似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仿佛風輕輕一吹,便能將夫人吹到她們看不到也找不見的地方去。
    這邊的水榭之上,溫渺縱容著任由謝夢君將那芍藥往自己發上簪。
    遠方的閣樓之上,被叫來的衛國公世子孟寒洲推門而進,“母親叫兒子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大楚男女之防並不森嚴,但全是女賓的宴會上,孟寒洲參與也不合適,他心知那位夫人正身處國公府的後廳中,到底記掛禮數,隻在自己的書房中坐立不安,誰知卻被母親身側的侍女請了過來。
    那一刻,孟寒洲心中微微一跳,忍不住猜測可是母親已經知曉了他的心思意圖。
    衛國公夫人立在窗前,招招手。
    孟寒洲過去,順著母親的視線瞧過去,卻正好看到了水榭中那幾個小小的影子。
    隔著距離很遠,人都有些看不真切,可孟寒洲一眼就認出了哪一個是溫夫人。
    少年心氣的一見鍾情在孟寒洲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進門之前他還是同齡人中堪稱佼佼者的世子爺,可進了門、瞧見了夫人,卻成了心慌意亂的毛頭小子,隻癡癡看著,都沒聽清衛國公夫人的話。
    衛國公夫人:“先前你同你妹妹提了幾嘴,我就知你心中在意,這才在府上設宴,邀了謝家女眷,想著提前為你相看一下。”
    她知曉自己此番行為實在失禮,但也因著急長子的婚事,這才行了偷摸之事。
    眼下,見兒子癡癡望著那謝府上的小姑娘,衛國公夫人無奈又好笑,不曾指名道姓,隻輕聲細語絮叨著說年歲還小,不若先定親,等幾年再成婚雲雲。
    孟寒洲不曉得他母親說的是謝夢君,聽見年歲小幾個字也隻當母親覺著他不夠成熟。
    也是,夫人那般好,他雖擔著世子名頭,在軍營訓練,可實際並無自己拚搏得來的一官半職,怎麽能配得上夫人?恐怕夫人還會嫌他年少幼稚吧?
    孟寒洲便連忙道:“母親,男兒先立業方可成家,我若什麽建樹都沒有,哪裏敢求娶人家。”
    他已經想好了,他應先掙個一官半職回來,至少要證明自己的能力,這般才好叫夫人多看他一眼……若是什麽都沒有,夫人還當他胡鬧呢!
    衛國公夫人眼眶微紅,心裏既是欣慰又是酸澀,便拍著孟寒洲的手說:“寒洲放心,母親一定幫你。”
    孟寒洲也沒想到衛國公夫人竟這般開明,有些羞赧地說謝謝母親。
    於是,閣樓上,牛頭不對馬嘴的兩個人雞同鴨講了半晌,達成共識,一個誓要替兒子促成這場婚事,一個勵誌建功立業娶夫人,倒也和平萬分,隻誰都不曉得他們說的壓根不是同一個人。
    溫渺不曉得這一場烏龍,她和謝夢君看荷花,衛國公府上的孟靜秋主持完插花比賽,有些扭捏地湊過來,望著溫渺的眼睛裏盛滿了好奇和害羞,手中竟是也握著一朵白粉的芍藥。
    誰會不喜歡漂亮的人兒啊!
    謝夢君大方笑道:“元娘她也說也想給表姑簪花!”
    孟靜秋被鬧了個紅臉,但也沒否認,之際小心問:“溫夫人,我、我可以嗎?”
    這般好看又溫柔的人,怎的就不是她表姑呢!
    溫渺瞧著眼前年歲不大的小姑娘,頭一次發現自己竟如此有小孩緣,她勾著唇應聲,於是鬢邊又多了一朵暈染薄粉的芍藥。
    謝夢君和孟靜秋坐在這裏同溫渺說了會說,直到被小姐妹們呼喚蕩秋千,這才輕快離去。
    溫渺久坐未動,便打算起身轉轉,欣賞一下衛國公府內這座古樸的花園。
    她抬腳走過水榭,衣決飄飄,顏色柔和的芍藥擠擠挨挨簪在她的鴉發之上,一粉白一杏黃,迎著水榭外的暖風輕顫著花瓣,是一片迷人的景,正好落入有意之人的眼中。
    遠方一座四周掛有橫簾的亭內,乾元帝目光沉沉,隔著池畔的樹影花枝望向水榭中緩步的美婦。
    端午那日,甚至是更早之前,他贈過夫人很多東西,簪子、香包、手鐲、耳墜……皆是他精挑細選,卻也隻能趁夫人小憩時偷偷為其戴上。
    皇帝凝神,掃過溫渺素淨的發簪,不著飾物的手腕,以及空蕩蕩的腰間。
    ……什麽都沒有。
    可如今,卻有人光明正大地叫夫人俯身,將那灼人眼的芍藥簪在夫人的發髻之上。
    他卻不能。
    他卻不能……
    乾元帝一言不發,指腹一下一下揉著腰間那繡有胖乎乎竹葉的香包。
    徐勝瞧得膽戰心驚,隻覺聖上的心情變幻莫測,“陛下,可要奴才差人請主子娘娘過來?”
    皇帝靜默,隻說了一句“不用跟來”,便抬腳走向光影斑駁的昏暗之處。
    是該他去見夫人的。
    他總會出現在夫人所經過的路上。
    然後準備好一切。
    衛國公府上的水榭亭台在整個京城裏都是出了名的好,當初修築得精細,為的就是能欣賞整片荷塘中的美景。
    其間廊道交匯,五步一亭十步一閣,旁側樹影婆娑、花枝錯動,倒是正好形成了一片各自獨立的小空間,而溫渺便是在這種境地裏,轉彎時瞧見了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幾日不曾見過的皇帝站在她幾步之遙,身著常服卻難掩渾身的威嚴貴氣,眉眼略壓,唇抿得很緊,暗色衣衫上唯腰間草青色香包是唯一的亮色。
    溫渺一怔,忽遲鈍發覺似乎每一次皇帝都能精準出現在她所在的地方。
    是巧合還是……
    溫渺垂眸,隻覺這問題的答案已無需多想。
    後方,拾翠和挽碧停下腳步,低頭斂目。
    “夫人,一起喝茶嗎?”
    嗓音略沉的帝王徐徐開口,他的神色有種古怪的冷凝,可說話聲卻有意保持平和,以至於溫渺竟能在乾元帝周身感知到一種複雜扭曲的氣息。
    “……好。”
    溫渺點頭,緩步上前,拾翠和挽碧則守在亭外略遠一點的位置。
    這邊的亭中私密性更足,四周都掛有竹編的簾子,外側再附一層紗幔,隨風而動是光斑模糊,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亭內並非常規的石桌石凳,而是一截矮榻,其上鋪有竹席,立著方形小幾,四邊各放了一個圓墊。
    這裏隻有溫渺與乾元帝兩人,她下意識坐在了對麵——那是兩人距離最遠的位置,可當竹簾與紗幔一同放下來後,溫渺還是感受到了一絲絲心理窒悶。
    坐於她對麵的男人肩膀寬闊、身形高大,即便是自然放鬆的姿態,那份屬於雄性的侵略感也無孔不入,恍若黑色巨蟒,正緊緊貼於她的周身。
    溫渺心跳微快,麵前的茶杯中還冒著熱氣,她雙手置於桌麵上,柔軟的手指搭著杯壁,被熏出一片漂亮的紅。
    乾元帝有些不受控製地被吸引了目光,定定盯著夫人那乖巧指尖上的紅,喉結隱隱滑動,隻覺焦渴。
    他好似真的離不開夫人,才幾日不見,便連骨頭深處都開始發癢了……
    手指的主人似是發現了這道有些冒犯的視線,於是微紅的指尖顫了顫,有些小心地後撤,最終交疊藏在桌下,被寬大的袖口覆蓋,不曾再露分毫。
    皇帝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輕啜茶水壓下那股渴勁兒,“朕很喜歡夫人上次送的香包,謝謝夫人。”
    溫渺眼眸微閃,視線落在乾元帝的腰側。
    玄色衣衫、草青色香包,分明是不搭調的。
    她輕聲道:“不用謝,陛下也贈了我很多東西。”
    屈膝而坐的乾元帝眉頭略挑,“那夫人喜歡嗎?”
    “……喜歡的。”
    喜歡卻不戴麽。
    乾元帝指腹蹭著香包上的繡紋,他想問夫人為何不戴,想問夫人什麽時候願任他簪花,還想取下夫人鬢間的芍藥碾碎扔遠……
    可他又不想露出那般妒夫的姿態叫夫人看輕。
    隻是兩個尚未及笄的小娘子罷了。
    夫人隻是對她們笑了笑而已。
    沒關係。
    ……他很大方的。
    皇帝垂眸,壓下心底那絲陰鬱,麵上滴水不露,指尖轉著半滿的茶杯把玩,“夫人嚐嚐點心?”
    溫渺頷首,剛要抬手捏起一塊茶點,卻忽聽亭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她偏頭望去,見一挺拔的身影落於紗幔,朦朦朧朧,有種青澀的少年感。
    簾幔質地特殊,從內向外可見光影晃動,從外向內卻隻有一片珠白。
    那人問:“溫夫人可是在亭中歇息?”
    聲線清朗帶幾分少年氣,估計年歲尚未及冠。
    皇帝頓首,盯著手中茶杯一言不發,好似此間隻有溫渺一般。
    溫渺疑惑地應聲:“是我。”
    紗簾之外的人影輕晃一下,隨即俯身一拜,努力壓抑激動的聲音響起,“晚輩衛國公世子孟寒洲,端午仰見夫人清輝,心中難忘,今日鬥膽請見,望夫人垂憐。”
    ——哢嚓。
    溫渺驟然回頭,卻見皇帝指間把玩的瓷杯已盡數粉碎,沾染了幾抹薄薄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