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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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溫渺怔愣兩秒,終是捂唇輕笑。
挽碧道:“我和拾翠進來時還嚇了一跳,便是再如何喜歡端午,也沒見誰會往身上戴這般多的飾物。”
零零總總能從溫渺身上數出十幾個,戴的、簪的、掛的,還有不少是南方來的習俗。
榻上婦人眼尾泛濫著笑意,鬢間發絲亂顫,整個人明媚如花,看得拾翠、挽碧眸光閃閃,險些被她們這位漂亮的夫人吸去全部的視線。
她無奈又好笑地將發髻上這沉沉的“祝福”解下,心道乾元帝怎的把她當作是聖誕樹打扮。
思緒才起,溫渺神色微頓。
拾翠觀察細致,“夫人怎麽了?”
“沒事。”溫渺搖搖頭,她心中咀嚼著“聖誕樹”三字,隻覺得陌生又熟悉,不由得出聲詢問:“你們可知什麽是聖誕樹?”
拾翠、挽碧茫然搖頭,連這詞都從未聽說過。
溫渺自己也不知道,她笑了笑,全當是自己夢裏意外夢見的神奇事物。
端午佳節,晚間街市上也熱鬧非常,待溫渺回府後換上寢衣,見桌上堆著先前皇帝趁她小憩時掛上的幾個香包,不由拿起把玩,卻見香包後方的夾層裏像是塞著什麽東西。
溫渺好奇,將其小心抽出。
幾個香包內均藏著紙條,平展後淩厲的筆鋒躍然其上、行雲流水,寫有——
“願夫人歲歲安康。”
“願夫人長樂無憂。”
“願夫人四季如意。”
……
直到溫渺翻看到最後一張,上麵的內容變了——多謝夫人端陽贈禮。
溫渺一愣,忽記起自己白日出門時藏於袖擺內的物件,她踩著繡鞋匆匆走過去,伸手探進袖中卻摸了個空。
與此同時,宮中帝寢之內。
乾元帝手握書卷,斜靠於坐榻之上,殿內燭火通明、沉香陣陣,翻過兩頁書頁後,皇帝伸手,摸了摸掛在他腰側,不問自取的那枚草青色香包。
上邊的繡紋並不算工整出色,是一片胖乎乎的竹葉,瞧著有些喜慶,與帝王之尊瞧著似乎並不相配,可乾元帝卻異常喜歡,時時刻刻隨身攜帶,生怕旁人看不見。
這是夫人為他繡的。
也隻能是他的。
而在乾元帝手邊的木幾上,還靜置著一個木箱,箱蓋半開,內裏鋪著柔軟的明黃綢緞,其上躺有一枚玉簪,和一朵曾在夫人鴉鬢上停留過的紅豔豔的石榴花。
他放下書卷,執花將高挺的鼻梁深埋片刻。
其味清淡悠長,似與夫人身上的暖香相融,久久不散。
……
端午之後,天亮得更早。
衛國公府上,孟寒洲晨起一身燥熱之氣難紓,便打赤膊提了長槍在院子中練武,大半個時辰才將將消停,隨後他洗漱休整,重換了一身墨藍常服,這才抬腳去後院給母親請安、吃飯。
才走幾步,正好與孟靜秋遇上。
“兄長,你昨日龍舟競渡好生厲害!我身邊好幾個小娘子瞧著你都臉紅了!”
孟靜秋笑意盈盈,顯然是為自己的哥哥而自豪。
不提昨天還好,此刻一起,孟寒洲不由得想到擁擠人群中的驚鴻一瞥,又想起夢中他的孟浪冒犯。
到底是年輕人,火氣旺盛,便是他如何告訴自己要愛重、謹慎,可夢裏還是難以自控。
他、他怎的能那般輕薄夫人!
孟靜秋看得奇怪,“兄長怎的耳朵這般紅?有這麽熱嗎?”
孟寒洲匆忙抬手揉了一下,聲音發悶道:“剛才練武,許是熱氣還沒散。”
頓了頓,他想到父母對自己婚事的著急,便裝作不經意問:“昨日你身邊的那位,是謝府上的?”
“對呀,昨個兒不是打過招呼了嗎?她是謝夢君,兄長好健忘呀,這才一晚就不記得了。”
孟寒洲頷首,倒也不在乎妹妹的打趣,隻零散撿了幾個有關於謝家人的問題,尤其聽妹妹說謝夢君那位表姑生得漂亮、身姿好看、孀居在家,唇邊的笑意便越發明顯。
待廳內一家人的雍食結束,孟寒洲去軍營訓練,虎背熊腰的衛國公盯著長子的背影一臉奇怪。
“這小子平素裏都沉著個臉,好像當老子的欠他銀錢一般,今日怎麽笑得像個野菊花?”
衛國公夫人搗了下身邊的丈夫,沒好氣道:“怎麽說話呢!”
“今天兄長就是不太對勁!”
孟靜秋也點點頭,“平常他根本不在意我和誰家的姑娘玩,但今天卻追著我問了好幾次。”
這話一出,已經憂心長子婚事許久的衛國公夫婦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寒洲他問了誰?”
“就是謝夢君和謝家。”
還有謝府上那位漂亮表姑,不過人家是長輩,兄長肯定待長輩有意吧?
衛國公夫人:“謝家的小姑娘我記得與你同歲,稍微小了點……元娘,你先前不是不喜人家嗎?”
孟靜秋臉蛋微紅,小聲道:“京中都流行清瘦纖弱,我為此節食許久,別家小姐都誇我,說我是京中貴女的頂流,就謝夢君臉圓還愛吃點心,我原是瞧不上她的,可後來見了她表姑,我才知原來女子豐腴也能生得那般美。”
小姑娘的心思本就簡單,誰都喜歡漂亮的人,孟靜秋也不例外,雖然謝夢君的臉捏起來很軟、說話也有意思,但她是為了接近謝家表姑才同謝夢君玩的!
她才沒那麽喜歡謝夢君呢!不過……若是謝夢君給她當嫂子,那嫂子的表姑豈不也是她的表姑了?
孟靜秋眨著眼睛若有所思。
聽了女兒的話,衛國公夫人想到此前宮中玉蘭花宴上的一瞥,隔著花枝她沒瞧太清,但光是那婦人的身姿、雪膚,也足以知曉不凡。
衛國公不在意旁的,隻追問:“你哥哥追問了有關謝家小姑娘的事情?可是昨日瞧上人家這才側敲旁擊?”
衛國公夫人回神,“年歲小也沒事,可以先定親,謝家頗得皇恩,與國公府婚配也是足夠的……近來可邀謝家女眷來府上坐坐,夫君你朝中也多同謝公交流探討,待我看完人後若是合適,屆時可向聖上請旨賜婚。”
科舉出現的數年,大楚朝堂官員結構重置,京城世家不如以往,國公府亦是如此;但謝家從前沒落,現得聖上看重,若他們國公府能與謝府結親,自然是美事一樁。
衛國公府上的算盤已經打好,身處軍營的孟寒洲狠狠打了幾個噴嚏,至於被惦記的謝夢君——
“表姑!孟元娘她家發了帖,邀咱們去她府上吃茶、觀花、蕩秋千呢!”
大楚對女子拘束少,一年四季女眷們可參與的娛樂活動也多,近幾年京中最為流行的便是春踏青、夏秋千、秋賞菊、冬圍爐。
溫渺接過那張帖子,其上簪花小楷印於金箔紙上,精巧美觀,盡顯重視之態。
不過這樣的宴會,對於京中貴女來說是常態。
第二日,溫渺與謝夢君未時末出門,乘坐馬車向衛國公府去。
她們到時,國公府內的庭園中已來了不少京中女眷,無一不錦衣華服,謝夢君一來便被同齡的小姑娘招手呼喚,眼底不由染上雀躍。
溫渺笑道:“你便隨她們玩去吧,隻是要小心,別傷著自己了。”
“若我去了,表姑就隻剩一個人了。”她年歲雖小,但一向願意照顧自己的漂亮表姑。
溫渺喜歡安靜,“沒事,我去亭子裏坐坐,保證你抬眼就能瞧見我。”
謝夢君:“有事表姑一定要叫我!”
溫渺連連點頭,謝夢君這才放心離去。
衛國公府已建百年之久,其內庭院古樸野逸,水榭臨池而築,朱漆欄杆略有斑駁,卻更顯格調與底蘊。
溫渺緩步走過湖上的長廊,坐在亭內,石桌上早已經擺滿瓜果點心。見貴客落座,不遠處的侍女主動端著茶具而來,拾翠、挽碧立馬接過,為自家夫人端茶倒水,悉心妥帖。
水榭對麵,幾個小姑娘正擺弄花枝,謝夢君和孟靜秋一左一右坐在秋千上,臉上笑容正盛,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花園內側,是年紀略長、已為人妻的女客,比起未出閣的小娘子她們更為嫻靜舒雅,隻靜坐在一塊觀花飲茶,聊聊家中的夫君、孩子。
溫渺同京中世家、官員的女眷並不熟悉,也非熱絡性子,便隻在亭內享受片刻閑暇。
前廳,書房內——
身形高壯的衛國公俯跪在地,鬢間凝著冷汗,叩首道:“參見陛下。”
大楚朝堂之上,凡世家出生的官員,都深深畏懼著他們的陛下,尤其衛國公是當年宮變的旁觀者,眼下麵對乾元帝不免後頸發涼,開始小心回顧自己近來是不是犯了什麽錯,以至於今上會踏足國公府內部。
在衛國公戰戰兢兢等待時,卻隻聽陛下叫他起來,說要同他手談一局。
衛國公沒忍住,滿臉迷茫的“啊”了一聲。
京中誰人不知他是個臭棋簍子,陛下突然出宮同他下棋,真不是想要找個由頭,把他給發落了嗎?
衛國公額角冒汗,皇帝卻已經側身坐下,徐勝機靈地擺上棋盤,滿臉笑意,“國公爺,您先請——”
無奈,他隻好老老實實坐過去,不出所料被今上殺得片甲不留,越到後麵越顫顫巍巍,整個脊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嗒。
直到乾元帝放下代表塵埃落定的那一子,衛國公鬆了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皇帝起身,抬腳準備離開。
“陛、陛下……”
皇帝腳步微頓,唇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在邁出門檻的同時慢條斯理道:“國公之子,年少氣盛啊。”
很平淡的一句感慨,卻叫衛國公心中警鈴大作。
他下意識想追出去,卻被徐勝笑眯眯地攔住,“國公爺止步。”
衛國公擦了下額間的冷汗,壓低聲音問:“徐公公可能給個明示?”
徐勝依舊笑著,“國公爺是聰明人,家中的風可不能歪啊。”
歪也就歪了,別什麽阿貓阿狗都往主子娘娘麵前湊,陛下眼裏可容不得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