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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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小半個洞窟,四周石壁投下幢幢暗影,彌漫著潮濕的氣息。
衛清漪低頭收拾著手裏的東西,忽然發現不對。
在幽微的光線下,地上影子的形狀變得扭曲起來,不再是她的樣子,像是兩個重疊的人影,輪廓透出某種詭譎感。
又鬧鬼啊?
她手一抖,手裏的綢布掉在了祭台上,鋪展開來,立刻蓋住了祭台。
腰間的靈劍感應到了她的緊張,流光一閃,她下意識就要拔劍。
“是我。”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讓她停下了動作。
是裴映雪的聲音。
衛清漪回過頭,他就像從黑暗中忽然浮現出來的影子,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眉眼在珠光下顯得格外清麗。
“嚇死我了。”她認清人,或者說鬼,這才鬆了口氣,發出那句受驚嚇後的經典問話,“你走路怎麽都沒有聲音啊?”
等等,用在這裏貌似不是特別合適,因為他確實是鬼,走路本來就沒聲音。
……倒也是個令人欣慰的事實呢。
“你什麽時候來的?”她轉而問道。
裴映雪眼睫低垂,唇邊含著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在你進來的時候。”
衛清漪脊背一陣發涼,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你……怎麽說得跟背後靈似的。”
洞窟裏本來就成天黑漆漆陰森森的,這下更驚悚了。
見到她瑟瑟發抖的反應,他終於輕笑一聲,眼尾微彎:“隻是隨便說的,其實我不久前才進來。”
這算是……在開玩笑?
衛清漪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沒想到她有朝一日還能看到一隻鬼在跟她開玩笑。
裴映雪鬆開了她的手,抬眸看向周圍煥然一新的環境:“你回到這裏,是為了做這些?”
眼下的地方,就是她剛穿進來的時候那個祭台所在的洞窟。
這些天,衛清漪把祭台上殘留的血跡清理了一下,又擺出了不少陳設,用屏風擋住了石壁,在夜明珠照亮的這一角,乍看起來基本像個正常的房間了。
她已經被發現,就大大方方任他看了:“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的,所以就沒說,你看起來覺得怎麽樣?”
最開始她從洞窟裏找東西的時候,每次都會特意問裴映雪,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他說的隨便拿是真的隨便,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在意裏麵到底有些什麽,也根本沒有動過。
裴映雪視線掠過那些家具,卻忽而問:“你在清虛天住的房間,也是現在這樣嗎?”
衛清漪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宗門,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道:“是啊。”
她確實是按照原身記憶裏的師門,清虛天小寒峰的樣子來布置的。
但是她不知道裴映雪作為一隻鬼對仙門有沒有抵觸情緒,要是他不喜歡的話,那豈不是完全踩雷了。
裴映雪一時不語,靜靜地望著那些熟悉的陳設,看不出情緒。
衛清漪仰頭望他,不確定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夜明珠的柔光如水灑落,讓他的衣袍染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像幅水墨畫,上麵隻有黑白和淡淡暈染的灰,連點豔色也沒有,麵孔也潔淨得近乎霜雪,隻有唇色是紅的。
哪怕在這片仙門的陳設之間,也顯得毫無違和感。
如霰似月,有種飄忽於世外的恬淡和安寧。
如果忽略周圍漆黑古怪的背景,他看起來完全就是應當棲息於青梧和流雲間的仙人。
衛清漪偶爾會覺得,她能相信裴映雪這件事情,雖然也有他長得好看的原因,但也不全是這個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非常潔淨的氣質,和這裏遍布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扭曲和汙穢很不一樣。
她總是感覺他不屬於這裏,或者說,至少一開始不屬於這裏。
“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所以先在這裏布置了一個。”
衛清漪繼續試探地問:“你覺得怎麽樣?要是喜歡,我就照樣挪到大廳裏麵去,反正也很容易。”
她是怕踩雷才這麽幹的,畢竟萬一碰到裴映雪的雷點,要完蛋的可是她自己的小命。
可裴映雪卻沒有立刻答話。
他牽著她的手緊了緊,衛清漪不明所以地被拉過去,然後被他捧起臉,在額頭吻了一下。
他的手指是涼的,吻也同樣是,如同蜻蜓點水,卻顯得輕柔而認真。
在親上的時候,他的發絲還拂過了她的臉,有些癢。
但呼吸間有著清冽的氣息,像是雪後鬆林的味道,寒冷卻幹淨。
“……”她不可置信地猛然捂住額頭,把他推開,話都不會說了,“你你你,你幹什麽?”
雖然他們之前親過了,但前麵的兩次那都是她主動的,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輪到裴映雪這麽做就……怪突然的。
尤其是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
不對,這麽說起來,她第一次親裴映雪也是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這算什麽,禮尚往來?
“這不是感謝嗎?”
裴映雪被她推得回退一步,卻滿眼無辜,還有點不解。
他好像真的很有疑問,“我很喜歡你布置的這些,所以想感謝,有什麽不可以?”
“可是……你……我……”衛清漪語無倫次了。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怎麽忽然一下進展這麽快?
“難道這種感謝的禮儀隻能你用,我不行?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區別?”
裴映雪低垂的眼睫如同蝶翼,輕輕一顫,就帶著攝人心魄的鋒利:“……還是說,有什麽其他附加的條件,你當時沒有解釋?”
等等等等,這個走向不對勁。
他是不是要發現她在扯謊了?
衛清漪心中一緊,忙不迭搖頭:“沒有沒有,你想親就親,隨便你,都沒問題。”
想了想又覺得不能太無限製,她弱弱補充:“就是下次,別這麽突然了,我以後也會先告訴你的,之前那些都是意外情況。”
她發現裴映雪的思路已經完全歪掉了。
他是真的相信了親吻代表著感謝的那套說辭,而且很認真地在進行這個禮儀。
衛清漪能感覺到,他這麽做的時候不含有任何情欲的意味,和她摸同學家的貓咪沒什麽區別。
何況這個說辭一開始就是由她自己提出來的,還編了一堆瞎話來圓上。
要是現在忽然說其實不是那麽一回事,前麵都是騙你的,那她絕對會被直接宰了吧,就像剛開始她認出他的身份那樣。
在接受事實和當場去世之間,衛清漪迅速選擇了前者。
反正他長得很好看,氣息也很清澈,就算非要在妖魔鬼怪的類別裏麵選,他也應該被歸到足以引誘人的魅魔一類,雖然氣質並不符合就是了。
想到這個,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道袍上,一個從開始就疑惑的問題又浮上心頭。
“那個,”衛清漪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剛剛親完,氣氛還行,她決定說出來,“我有個問題有點好奇,能不能問一下?”
裴映雪果然平和道:“是什麽?”
她提前做好了心理上的防備,才小心翼翼地問:“就是,關於你的衣服……是因為你以前和仙門有過什麽關係嗎?”
聽到這個問題,他似乎一怔。
可惜因為夜明珠光輝暗淡,他的神色也籠罩在晦暗間,難以分辨。
但更明顯的是,周圍的陰影有所變化,像因為某種波瀾,在緩緩地凝聚和湧動,似蛇捕獵時凝視的目光。
衛清漪見勢不妙,馬上機警地補救:“如果這個問題你不想回答就算了,當我沒問過!”
她馬上有點慫了,心想她下次試探是不是要更迂回一點,不該這麽直接的。
可裴映雪忽然笑起來,一如既往的柔如春風,好像氣氛的凝固隻是她的錯覺。
他沒有正麵回複她的問題,卻還是給了一個勉強算得上回答的回答。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
外麵的天空上依然是凝固如血的夕陽。
在烏漆麻黑的巢穴裏呆久了,衛清漪再次看到這種景象,甚至有點重見天日的感動。
隻是眼前這麽多屍骨,就算風化已久,還是讓她忍不住心裏發毛。
到底發生過何等慘烈的事件,才會導致這些人死在一片地方?難道這裏是什麽古戰場的遺跡?
還沒走出去幾步,她又見到了熟悉的無麵怪物,從屍骨中浮現出來,森寒覬覦的視線冷冷地窺視著她。
好在經過這麽多次練習,衛清漪已經不那麽畏懼它。
她看了看周圍漫延出去的屍骨,除此之外空不見物:“這裏就隻有你一個能動的?”
除了裴映雪之外,她從頭到尾都隻見過這麽一隻無麵怪物,所以這隻怪物到底算是什麽定位,難不成是他的寵物?
怪物自然不可能回答她。
但她的腳步很快一頓。
因為隨著她的這句問話,一瞬間,從枯骨堆中,忽然浮現出無數的無臉怪物,它們半透明的身影層層重疊在一起,像是突然由白骨間生長出來的。
明明沒有眼睛,卻好像有數不清的視線盯著她,想要把她連骨頭帶血肉吞下去。
敢情這裏就她一個活人,其餘不是屍骨就是鬼。
“……”她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可以了可以了,大家都散了哈。”
看起來裴映雪對它們的警告還是非常有效果的。
這麽多怪物,她居然都沒發現,要不是他已經命令怪物不準接近她,估計她現在就要和那些骨頭共眠了。
衛清漪小心地避開已經幹枯的骨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
奇怪的是,走得離巢穴越遠,眼前的景象就變得越模糊。
明明在她望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遠處有什麽異樣,可一旦走到這裏,視線就開始朦朧不清,逐漸看不見來路,最終徹底變得一團混沌。
衛清漪謹慎地停了下來,憑印象往回走了一段,又試探著折返。
她明白了。
似乎有種怪異的霧瘴存在於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