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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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血的殘陽下,荒野寂靜。
    衛清漪獨自靠著一棵枯樹坐下。
    這裏離巢穴還不遠,所以霧瘴不嚴重,她抬起頭,就能看到巢穴的外觀。
    它具有某種扭曲的形狀,通體覆蓋著純黑,分明並不濕潤,卻有著滑膩的表麵質感,仿佛液體融化後又恰好凝固起來的狀態。
    像隻死去的巨獸,又或是被斬下的怪物頭顱,盤踞在一片死寂的荒蕪之地。
    但從外觀上,衛清漪很難看出它原本到底是什麽。
    她又看了看天邊血色的晚霞,對比一下日輪吊墜上正當午時的太陽,深深覺得這地方真是到處都透著不像人間的詭異感。
    要不是知道本世界是正經玄幻男頻小說,她還以為是穿進什麽無限流副本了。
    “不知不覺都裝這麽多了……”
    衛清漪為她莫名其妙的穿書歎了口氣,低下頭在儲物袋裏檢查了一下,發現裏麵的東西已經快堆成了小山。
    這都要歸功於這段時間她探索得越來越遠,所以隨手塞進儲物袋裏的破損靈器也就越來越多了,雖然未見得什麽用處,姑且當作是這段時間的紀念品吧。
    在一堆殘損不堪的物品裏,有件東西格外引人注意。
    她從中拿出來,是那柄撿到的劍。
    那天後,她沒怎麽再細看,這時候才發現,表麵的汙跡被洗去後,劍身散發出獨特的光華,即便沒有被喚醒時,也在隱隱流輝,如同映著漫天的星光,異常美麗。
    衛清漪順手取下自己身上的劍,兩者比較了一下。
    原身這把本命劍名為驚鴻,取“翩若驚鴻”之意,飄忽難防,纖靈卻鋒利無比,出自清虛天的傳承,論起來已經是天下少有的靈器,但和它相比,似乎仍遜色了些許。
    可是東西再好,她又駕馭不了,不能用也是白費,她無奈地把那柄劍收了起來:“真浪費啊。”
    此時的心情就像撿破爛撿到了寶匣,結果匣子是上鎖的,根本打不開。
    衛清漪隻好繼續翻了翻剩下的東西,這個儲物袋剛被她拿到手的時候,裏麵就有些剩餘的雜物,但她擔心弄出什麽太邪的物件,一直沒有仔細查看。
    從積壓在最底下的雜物裏,她又找到了一本秘籍,上麵和她在洞窟裏看過的一樣,都是各種各樣的邪法。
    這些秘籍基本都各有側重,應該取決於寫書的人擅長什麽。
    比如就這本而言,大體上是一些關於魂魄的術法,類似於影響情緒,操控心靈,還有強製搜魂之類比較狠厲的方法,有直接使用的,也有通過符咒的。
    最特別的是,秘籍的封皮上書四個大字:“真言恒一”。
    她記得,這是那個邪教的核心教義。
    雖然她一直把害死原身的人叫做邪教徒,但書裏的邪教肯定也還是有個正經名字的,不然就像魔教中人稱呼己方為魔教,異域來客直接說自己是異域人一樣,多少有那麽點敷衍。
    這個邪教的名字就叫真言教,教眾認定所有仙門的正義都是虛偽的教條,隻有人心的欲望真實,欲求才是世間的唯一真言。
    他們崇拜萬鬼之主,將其視為天下一切惡欲的源頭,同時以殺戮和折磨他人之法修習邪術。
    可是,衛清漪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因為裴映雪真的一點也不像原身記憶裏描述的那個萬鬼之主。
    非要說的話,作為一個邪教的精神圖騰,他太幹淨了,看起來比正道還正道。
    真是讓人不明白。
    秘籍的下方還壓著一份形似玉簡的東西,她拿在手中,將它打開。
    眼前的景象一瞬間變幻,好像墜入了夢境中,經受著略帶朦朧卻又無比真實的場景。
    衛清漪感覺自己仿佛成為了世上的另一個人,一個全然陌生的年輕男子。
    此時的她,或者說“他”,似乎正身在一個像修仙宗門的地方,從環境和建築的精美程度來看,宗門規模應該不算小,至少也是有些名氣的一方勢力。
    可是,“他”被人當胸踢了一腳,這一腳灌注了靈力,力道不輕,直接將他踢倒在地。
    周圍不少人圍著,卻沒有一個人來幫忙,小半對他橫眉冷目,頗具威脅之意,另外的大半則是視若無睹,事不關己的態度。
    踢人的那位負手而立,傲然道:“一個連內門都進不了的廢物,要築基丹有什麽用,還不如留著給陸大哥。”
    後麵幾個助陣的人立刻連聲附和道:“就是,就是,此人實在不識抬舉。”
    他似乎不敢還手,低聲下氣道:“這是我好不容易用宗門奉獻攢出來的,我雖資質愚鈍,但也有心向上,並非甘於庸碌之人,勞各位高抬貴手,想必也不缺我這一份靈丹……”
    那人不屑地冷笑道:“攢那麽多有什麽用?你就是再修煉十年,也不如陸大哥一個月的成效,還不如乖乖奉上來,以後好求陸大哥罩著你,拿來吧!”
    那人一把奪過他手裏緊攥的小瓶,呸了一聲,揚長而去。
    頹然跪在泥地中的瞬間,一種強烈的情感衝擊著衛清漪的內心。
    怨念、仇恨。
    “他”在憤怒,憤怒於被欺淩的無力,憎恨踢倒他的人,“他”燃燒著複仇的意念。
    毫無疑問,這是屬於某個人的記憶,而且是完全代入視角的,她能原原本本地看到記憶原主人身上發生的一切。
    衛清漪喃喃自語:“溯回簡?”
    她剛剛打開的那份玉簡,恐怕是原著中一種被稱為溯回簡的特殊法器,沒有任何戰鬥的效果,唯一的作用是儲存記憶。
    而她冒出來的負麵情緒,就是玉簡的副作用,在刻錄記憶的同時,記錄者心中波動的感情也會被傳遞下來,影響看到的人。
    她知道有些仙門裏有類似的事情。
    修仙界歸根結底是弱肉強食的地方,即使是仙門,也逃不過內部競爭,甚至於更過度的欺淩。
    因為修煉資源要靠貢獻換取,有些小團體以內,就會掠奪弱小者的資源,來供養強者,強者則反過來提供可能的保護。
    但衛清漪在原身的記憶裏沒有看到這種事情。
    畢竟每個宗門的情況不同,比如清虛天內部嚴禁同門間的爭鬥,更不能行欺淩之舉,這種現象不常見。
    當然,她覺得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原身本來就是備受矚目的天才弟子,就算有,也欺負不到她頭上。所以她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就像活在象牙塔的人碰不到外界的齷齪一樣。
    回憶裏的畫麵忽然轉變,局勢驟然天翻地覆,剛才帶頭欺負的人被一隻三棱刺穿胸而過。
    “他”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勢姿態,而是得意地居高臨下,對著被俯視者哈哈大笑:“早知道你有今天,在宗門裏,你如何待我?”
    下方的那人嘴角淌血,痛苦地掙紮道:“陸大哥不會放過你……”
    他用刺把人轉了個圈,看向後麵:“你不如看看,這是誰?你的陸大哥早就被我殺了,死在你的前頭!”
    那人口吐鮮血,滿懷不甘:“你……邪魔外道……豬狗不如……”
    他冷冷道:“邪魔外道又如何?總好過你們這些偽君子頂著正道的名義,行道貌岸然之事!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誰看誰是廢物!”
    咚的一聲,被骨刺穿透的身軀墜地,仿佛浸滿鮮血的破布袋。
    “他”順著低下了頭,如鏡的血泊裏,映出他的麵容。
    當然,衛清漪不認識這個人,他長得平平無奇,也很難印象深刻。
    但她能猜出來,這應該是寫出這本秘籍的人,他甚至沒有在書中留下名字,卻把他的術法,和促成他走上邪道的仇恨一起,放在儲物袋裏,留存了下來。
    她合上溯回簡,忍不住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心情複雜,剛才看到的記憶,過了這麽久,還是如此鮮明,但讓她很難去評價。
    留下這份東西的人是在想什麽?讓所有修習他邪術的人都要記得這份仇,還是……出於其他更微妙的念頭?
    “算了,別想了,先去前麵看看吧。”
    衛清漪揉了揉額頭,把東西都塞回了儲物袋裏,站起身來。
    在覆蓋了一切的霧瘴裏找地方很困難,但是過了這麽多天,她大概用途中留下的記號,拚湊出了一條通向某個方向的路。
    無論那個方向是什麽,她都準備繼續走下去看看。
    屍骨、枯木、破損的靈器、法寶……
    始終是這些重複的東西。
    好像沒有盡頭。
    身後仿佛仍有追隨的陰影,雖然她已經習慣了被時不時冒出頭的無相鬼盯著,但那種如芒在背的貪婪視線依然讓人有點發毛。
    但是衛清漪還是一遍遍告訴自己,前麵一定有路,一定有能確信的東西,至少她需要一個念頭來堅持下去,不至於迷失。
    終於,在很多次反複的探索之後,她走到了窮途末路。
    真正字麵意義上的窮途末路。
    在一直困住她的這片地方的邊緣,衛清漪很難想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竟然生出一絲茫然。
    ……怎麽會是這樣?
    在她麵前不遠的地方,迷霧豁然開朗,好像怨念形成的霧瘴被什麽力量從中截斷,再也不能阻礙視線。
    她已經走了足夠遠。
    但衛清漪終於看到,眼前沒有尋常意義上能離開的方向。
    她的眼前是一道連接著虛空的斷崖。
    在正常可以行走的區域外,直接就是虛空,再往外什麽也沒有,隻有天邊一如既往不變的,凝固的夕霞。
    這裏竟然像洞窟裏一樣,見不到任何出口。
    *
    巢穴內,某片與外隔絕的安靜空間裏,突兀地冒出一道嘶啞的響聲,如同生鏽的鐵器刮過石壁。
    源頭是扭曲的怪物,它蠕動著,在毫無光線的深暗中起伏,好像在聲嘶力竭地發出充滿咒罵意味的聲音。
    裴映雪靜靜地傾聽著這些令人厭煩的噪音,沒有太多表情。
    他垂眸無聲,唯有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彎沉靜的弧影。
    直到聲音停止,他才輕笑一聲,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所以,你特意到此處來,就是想告訴我,她準備逃跑?”
    人形怪物不住點頭。
    “我知道了。”
    然而他沒有表現出怪物會期待看到的反應,甚至沒有絲毫波瀾,他平靜得完全不可測。
    “出去,沒有我的允許,這裏不是你該進來的地方。”
    怪物似乎還有不甘,軟化的身軀向前微傾。
    就在這時,裴映雪指尖一動,怪物立刻匍匐於地,粗陋的四肢如同遇熱的蠟像般開始融化,黏稠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滲入地麵。
    他漫不經心地說:“你想回到其他汙穢當中嗎?我現在就可以幫你。”
    腕間的銀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震顫,怪物的形體隨之越來越癱軟。
    那灘濃稠的液體卻劇烈地翻湧起泡,拚命凝聚成形,最後幾乎如同沸騰的滾水般咕嘟作響,仿佛在用最後的氣力表達自己的誠意。
    在它即將徹底消融前,裴映雪終於止住,淡淡道:“看在陪她練習的份上,你還可以多存留一段時間,前提是,不再出現在我麵前。”
    無相鬼不敢再作半分掙紮,拖著半融的軀體,迅速滑入了洞窟深處的黑暗。
    裴映雪沒有在意,他的眼眸漆黑,什麽影子也沒有倒映。
    這片洞窟裏,的確像她說的一樣,非常寂靜。
    手腕上的鈴鐺還在不住晃動。
    一聲又一聲,叮鈴鈴的繁雜聲音。
    和她為他戴上的時候,鈴音如細碎落雨,聲聲清越,所帶來的那種安寧而平和的感覺完全不同。
    在寂靜中,這聲音反而令人心生躁動。
    他歎了口氣,手腕輕轉,不知何時漫延上的陰影束縛住鈴鐺,讓它們再也不能動彈分毫。
    “別響了,安靜一些。”